絕句二首

絕句二首

其一

野艇歸時蒲葉雨，繰車鳴處楝花風。

江南舊日經行地，盡在於今醉夢中。

其二

寺官官小未朝參，紅日半竿春睡酣。

為報鄰雞莫驚起，且容殘夢到江南。

⑴野艇：鄉村小船。蒲葉：一般指菖蒲，多年生草本植物，長於水邊，大蒲葉長三四尺，氣味香烈。

⑵繰車：抽繭出絲的工具。楝：一種落葉亞喬木，高丈余，春月開花，色淡紫，果實橢圓如小鈴，成熟后變成黃色，俗名金鈴子。花風：即花信風。而楝花則是穀雨時節最後的花。徐鍇《歲時記》：“三月花開，名花信風。”《東皋雜錄》：“花信風，梅花風最先，楝花風最後。”

⑶朝參：這裡指早朝參見皇帝。

⑷殘夢：謂零亂不全之夢。

其一

江南小雨，鄉村小船歸來，菖蒲的葉子已長大了些，村裡響起繰車之聲，楝花也在處處開放。

這是昔日我來到江南時所見，而對這清新生活的留戀，只能存在夢中了。

其二

我這個小小的寺官，還沒有上過朝參見皇帝，正因如此，我可以在春日裡睡到正午。

只希望鄰居家的雞，不要啼叫驚醒我，讓我把關於江南的夢繼續做完。

這組詩具體創作年代已不詳，第一句可以看出，作者此時在京城裡做著一個小小的寺官，是寺丞一類的小官，位沉下僚，無所作為，又遠離故鄉江南，思鄉之情悠然而起，於是創作了這組追憶江南絕句。

第一首詩的第一句寫的是春雨中的靜趣，這既不是“野渡無人舟自橫”（韋應物《滁州西澗》）的幽寂，也不是“釣罷歸來不系船”（司空曙《江村即事》）的疏放，而是在野艇歸來的時刻四顧悄然、靜聽雨聲滴落在蒲葉上的惆悵之感。作者在野舟上領略蒲葉上的雨聲，比起“畫船聽雨眠”來，又自有一種清新的野趣，春水的碧色、菖蒲的香氣、春雨的潤澤也在靜默中沁透了詩人的心頭。第二句以農家繰車的飛鳴和花信風的吹拂烘托出一片輕暈的醉意和春的風華。南方穀雨後收繭抽絲，繅車轉動說明穀雨剛過。這一句從諸般春景中選出繅絲和楝花開放二事，既準確地扣住了穀雨時節后的景物特徵，又表現了江南蠶鄉的獨特風味。繅車轉動的嗚嗚叫聲又與楝花形成有意無意的照應，正如前一句中野艇蒲葉在水和雨的關係上取得照應一祥，使首二句構成春雨和春風的工整對仗，蒲葉和楝花，野艇和繅車的對仗又分別從村外和村裡兩方面為這幅小品勾畫出了簡單的輪廓，使零散的意象形成內在的聯繫，突出了作者最親切的感受。

后兩句點明這一切不過是舊日在江南經行時所見，此時已盡入醉夢中了。這固然是表示對江南的留戀，連醉里夢裡都難以忘卻，更多的卻是往事如夢的空幻之感。陳跡的追懷像短夢一般重現，詩人對江南之春的懷念也含有人生之春的追懷。正因為原本是切實的往事，此時在他看來就像一場人生的醉夢，那野渡的小艇和蒲葉上的雨聲才帶著幾分凄清和寂寥，那繅車的鳴聲和楝花風的飄揚才含著一點兒醉意和迷惘，這些構成了江南之憶的主要印象。

將某種人生感觸融入精心選擇的典型景物，雖意緒惆悵，卻能在半醒半醉的神態中保持清爽俊逸的風調，這是杜牧七絕的特點，關澥的這首詩也與其相似。

第二首詩第一句明白道出了他的官位卑微。下一句說每天日上半竿還未起床，加上春意睏倦，睡得更酣，又順理成章地點出其職務的清閑。既然一不用上早朝，二無所事事，可放心酣睡，只望鄰家報曉的晨雞不要驚吵，且容他續做到江南的好夢。

第三句“鄰雞”遙應“朝參”，因雞鳴時百官上朝，韓愈《李花贈張十一署》中“白花倒燭天夜明，群雞驚鳴官吏起”可證。此處著一“鄰”字，足見他自己連雞都不養，因為不用上朝，也就沒有報時之需。第四句說“殘夢”，說明夢已被驚破，所以“莫驚起”實是已被驚起，驚起后立即想到他與上朝無關，又補足了第一句的意思。從表面看，作者對這種疏懶自在的生活頗覺心安理得，並無困頓失意之感，其實全篇都著眼在“未朝參”的感觸上。放達的語氣中透露了不甘心無所作為而又無可奈何的神情。

末句所說的殘夢，就是被驚破的昔日經行江南的醉夢。夢破之後，意猶未足，還想續做到江南的好夢，夢魂中溫馨的回憶又牽動了作者將殘生消磨於江南山水中的歸隱之思。夢破之後還想再續，酣睡之後還想再睡，只不過是把古人的昏酣遺世的放蕩情志凝聚在早晨睡獺覺的一個生活細節之中而已。但這個普通的生活細節，概括了作者被朝廷冷落的境遇、沉淪下位的煩悶、暫且樂逍遙的自嘲和歸老江南的夢思。而他所希望再續的殘夢，也就不止是再睡一個回籠懶覺，應是重續那已變成一場醉夢的昔日江南之行。詩中以真夢暗喻人生之夢，“人生如夢”雖是一句老話，但詩人將它化成具體的生活情境，委婉曲折地抒寫了政治上的失意之感，顯得新鮮別緻。

這首詩表面上只是寫日常生活中的閑趣，平直淺顯，無多深意，但人生之夢的喻意和真實具體的夢境恍然交錯，蹉跎歲月的感慨又在若有似無之間，必須細讀，才能體會到構思巧妙，頗多含蘊。

安順學院教授趙祖堃：第一首寫醉夢中的江南春景。第二首寫作者盼續到江南之殘夢。詩在表面看來，似乎只是寫生活中的閑情逸趣，平實淺露，但做深一層的探求，則詩的含蘊就深廣了。（《宋詩三百首》）

關澥，生卒年不詳。字子容，錢塘（今浙江杭州）人，關景仁之子。宋熙寧六年（1073年）進士，官餘杭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