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國小鎮

2016年9月5日，雲南麗江白沙即將建“法國小鎮”的消息傳出后，輿論一片嘩然。

9月23日，雲南省民族學會納西學研究委員會、北京納西學會、四川省歷史學會納西文化專委會、雲南省東巴文化保護與傳承協會、麗江市東巴文化傳承協會聯合向麗江市委、市政府提交了一份《建議》，對這一項目表示出極大擔憂。

9月29日，麗江市市長鄭藝回復：“您們的心情就是我們的心情，您們的建議，就是我們改進的良方”“我們會督促相關部門嚴格審查、嚴格把關、嚴格監督、嚴格程序”“決不追求隔斷歷史文脈、損害傳統風貌、破壞自然山水、不可持續發展的形象工程、政績工程，決不進行殺雞取卵、竭澤而漁、糟踐資源、得不償失的短視行為”。

據當地媒體報道，9月5日，麗江市舉行了2016年9月份重點項目集中開工儀式。其中，位於玉龍縣白沙鎮玉龍村的法國地中海麗江生態旅遊度假小鎮（簡稱“法國小鎮”），佔地面積共3000畝，包括中央體驗活動區、地中海俱樂部傳統生態度假區、高山高端生態度假屋集群、生態DIY建築區及德國原型生態商業建築群等。

這一消息引起了社會尤其是麗江民眾的高度關注，認為該項目阻斷了“雪山-原野-古村-古城”觀景線，不僅不利於麗江傳統文化的保護與傳承，還將削弱並拉低麗江的旅遊競爭力；尤其是項目建在不適宜建設大規模商業建築群的水資源密集區、生態敏感區、納西族文化核心區，項目應該另選他址。

面對不斷升溫的質疑與批評之聲，項目企業於9月26日舉行了媒體見面會。項目方相關負責人表示，該地塊2008年即取得了合法的土地使用證和規劃許可證。但時至今日，才開始準備啟動。“對在這樣一個風光秀麗、自然資源豐富的區域建設一個什麼樣的產品，我們一直在論證、研究之中”。

這位負責人說，該項目要打造的，是一個將區域內自然、風景、地形、地貌，和自行車、徒步、馬拉松等運動休閑相結合的體驗式旅遊度假村。同時，還要建設納西文化傳習館，利用地中海俱樂部的運營特點，組織傳統藝術、音樂的培訓、學習。

“限制開發並不能限制老百姓的建設。”該負責人說，項目所處的位置遠離玉龍雪山景區，靠近白沙鎮，周邊玉龍村和新善村，由於沒有總體規劃和統一設計，村民們自建的民宅、客棧、魚塘、餐廳，已經對地貌、風光產生了影響。

“這種低投入、低質量，打著保護東巴文化的旗號，實則搞著低素質的旅遊、餐飲的情況，在白沙開展起來暢通無阻。反倒是有著高標準、高投入、高品質，運用國際化團隊、最新的技術保護水資源保護環境的開發企業受到質疑和抵制。”這位負責人說。

對於項目方的說明，質疑方表示他們並“不反對企業投資麗江”，反對的是“‘法國小鎮’這一項目落戶白沙”。

雲南省民族學會納西學研究委員會等機構提交給麗江市委、市政府的《建議》中，特別提到了白沙的歷史文化價值。

位於玉龍山南麓的白沙鎮是木氏土司發祥地，元朝時期一直作為麗江的政治、軍事、文化中心，明代以後才搬遷到大研古城；至今保留有玉峰寺、福國寺、白沙壁畫、大寶積宮等古建築；民間還延續著棒棒會、當美空普、三多廟會、東巴法會、祭天、祭自然神等傳統民俗，被譽為“納西文化古都”。

1997年，麗江申報世界歷史文化遺產時，白沙鎮被聯合國教科文組織認定為麗江古城的組成部分。

白沙鎮玉龍村內的三多閣，是唐代建蓋的麗江最古老的廟宇（“三多神”是玉龍雪山的化身，在麗江民間被奉為保護神），一直是納西族及周邊民族的重要民間信仰文化空間，也是納西文化的核心區；玉龍村旁邊的白沙村、玉湖村也被列入了中國傳統古村落名錄，構成了白沙傳統古村落民居建築群；這一片區也是麗江市、玉龍縣公布的東巴文化生態保護區。

“白沙的歷史文化遺跡和鄉土原野風情，是遊客感知、認知並喜愛麗江的重要聚焦區。”中國民族學學會副會長、雲南納西學會會長、博士導師楊福泉說，“白沙的美，不可替代。”

除了擔心項目有可能會破壞麗江世界歷史文化名城的整體歷史文化風貌外，專家們更擔憂的是，白沙壩區由於生態敏感度較高，大規模的建築群開發，特別是耗水量大的度假區和賓館建設，其後續影響難以估量。

“白沙壩區屬於麗江壩區重要的水源地，也是麗江城區主要的地表徑流供給區、地下水資源涵養地和生態屏障區。境內的玉龍雪山是麗江的水塔，關係到整個麗江的生態涵養問題。”專家在提交的《建議》中指出，“法國小鎮”項目佔地面積巨大，且處於麗江重要的水資源、生態資源的核心保護區，該項目與玉龍雪山直線距離不足5公里，方圓5公里範圍內分佈著姊妹湖、玉湖、麗江源（玉水寨）、玉湖水庫、玉龍水庫等重要水資源和濕地。在未經嚴格、嚴謹、系統、科學的生態論證和體系化保護舉措先行之前，貿然進行這一大型項目的開工建設，很可能對麗江地上和地下水資源保護帶來難以估量的影響。

實際上，隨著玉龍雪山因氣候變暖等導致多條冰川逐漸融化，以及人為的過度開發，麗江的水資源已經面臨危機。

資料顯示，目前，麗江壩區常住人口22萬多人，2015年麗江接待海內外遊客達到3053萬人次。常住人口加上日均旅遊人數，人均水資源量少於600立方米，屬於重度缺水。

而其缺水的重要表現之一，就是麗江最重要的水源——黑龍潭每年的乾涸及乾涸周期縮短。

黑龍潭泉群是麗江古城玉河水系的水源。上世紀初至80年代，黑龍潭泉群20年左右出現1次斷流；上世紀80年代至2000年，5年左右出現1次季節性斷流；進入21世紀后，斷流頻次增多、時段增長；2012年，黑龍潭泉群再次斷流，直到2014年才出流，2014年4月，古城內的三眼井枯竭，白龍潭等泉群涌水量銳減；2015年1月至今，黑龍潭泉群再次斷流。

據麗江古城區水利部門介紹，麗江黑龍潭泉群斷流，根源在於區域地下水補排關係被破壞。省發改委、省水利廳和國土資源廳聯合調查也認為，黑龍潭斷流、古城玉河水系水量水質惡化，主要是自然、人為和管理的原因。

儘管通過拉市海、清溪水庫聯合調度和建設黑白水應急補水工程，保證了黑龍潭公園湖體不幹枯、古城玉河不斷流，但水量減少、水質下降，泉斷流、湖不清、水不凈、河不暢，古城古樸自然、水清河暢的和諧之美已經嚴重受損。

近年來，麗江市的人大代表和政協委員，在每年的“兩會”上，多次就麗江旅遊城市水資源壓力提交建議和提案。

曾參加過麗江規劃的同濟大學學者魏樞，對麗江的一些旅遊設施項目不無憂慮：“除了‘玉河生態走廊’以外，佔地1平方公里的‘麗江旅遊文化商城’也緊靠黑龍潭，其用地範圍甚至將清溪水庫囊括其中。麗江旅遊文化商城位於古城上游，這樣的規劃將對古城造成深遠影響。這一片包括了黑龍潭的泉眼帶，地下水系十分複雜，稍有不慎，就會挖斷。清溪水庫更是生態敏感區，本應該避免任何建設”。

“麗江如今己從當年高原姑蘇水城成為缺水城市，每年3000萬人次的遊客、不斷增多的高耗水建設項目，小小的麗江有多少水，能經得起這麼多承載與無控的發展？”楊福泉說，己斷流的黑龍潭警示我們，其他水源會不會也因為過度發展不堪重負而枯竭？

“麗江的水資源不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旅遊開發離不開水儲量，根據生態經濟容量制訂科學合理、約束力強、適度發展旅遊規劃，才能使旅遊業可持續發展。”楊福泉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