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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愁

張衡詩作

據《文選》上說,張衡目睹東漢朝政日壞,天下凋敝,而自己雖有濟世之志,希望能以其才能報效君主,卻又憂懼群小用讒,因而鬱郁,遂作《四愁詩》,以瀉情懷,詩中以美人比君子,以珍寶比仁義,以“水深”等比小人(後人又補充說:“泰山”等喻明君,“梁父”等乃喻小人),皆準於屈原之遺義。雖然也有以《四愁》為情詩的說法,但主流看法還是認為本詩是寓有寄託的。

作品全文


我所思兮在太山⑴。
欲往從之梁父艱⑵,側身東望涕沾翰⑶。
美人贈我金錯刀⑷,何以報之英瓊瑤⑸。
路遠莫致倚逍遙⑹,何為懷憂心煩勞。
我所思兮在桂林⑺。
欲往從之湘水深⑻,側身南望涕沾襟。
美人贈我琴琅玕⑼,何以報之雙玉盤。
路遠莫致倚惆悵,何為懷憂心煩傷。
我所思兮在漢陽⑽。
欲往從之隴阪長⑾,側身西望涕沾裳⑿。
美人贈我貂襜褕⒀,何以報之明月珠
路遠莫致倚踟躕⒁,何為懷憂心煩紆⒂。
我所思兮在雁門⒃。
欲往從之雪雰雰⒄,側身北望涕沾巾。
美人贈我錦繡段⒅,何以報之青玉案⒆。
路遠莫致倚增嘆,何為懷憂心煩惋⒇。

註釋


⑴太山:即泰山,在今山東泰安。
⑵梁父:泰山下小山名。
⑶翰:衣襟。
⑷金錯刀:王莽鑄幣“一刀平五千”,因“一刀”兩字用錯金工藝,故稱之為“金錯刀”。
⑸英:“瑛”的借字,瑛是美石似玉者。瓊瑤:兩種美玉。
⑹倚:通“猗(yǐ)”,語助詞,無意義。
⑺桂林:郡名,在今廣西壯族自治區。
⑻湘水:源出廣西省興安縣陽海山,東北流入湖南省會合瀟水,入洞庭湖。
⑼琴琅(láng)玕(gān):琴上用琅玕裝飾。琅玕,一種似玉的美石。
⑽漢陽:郡名,前漢天水郡後漢改為漢陽郡,今甘肅省甘谷縣南。
⑾隴阪(bǎn):山坡為“阪”。天水有大阪,名隴阪。
⑿裳(cháng):古代指遮蔽下體的衣裙。
⒀襜(chān)褕(yú):直襟的單衣。
⒁踟(chí)躕(chú):徘徊不前貌。
⒂煩紆(yū):愁悶鬱結。李周翰註:“煩紆,思亂也。”
⒃雁門:郡名,在今山西省西北部。
⒄雰(fēn)雰:雪盛貌。
⒅段:同“緞”,履後跟。
⒆案:放食器的小几(形如有腳的托盤)。
⒇煩惋(wǎn):鬱悶嘆恨。

白話譯文


我所思念的美人在泰山。
想追隨我所思念的人,但泰山支脈艱險讓我不得親近美人。
側身向東望眼淚沾濕了我的衣襟。美人送給我金錯刀,我以什麼來報答呢?我有瓊英美玉。
但是道路悠遠使我徘徊不安。為何我總是不能絕念,總是心意煩亂呢?
我所思念的美人在桂林。
想追隨我所思念的人,但湘水深不可測讓我到不了桂林。
側身向南望眼淚沾濕了我的衣襟。美人送給我琴琅玕,我以什麼來報答呢?我有成雙的白玉盤
但是道路悠遠使我因失意而悲傷。為何我總是不能絕念,總是煩憂不樂呢?
我所思念的美人在漢陽。
想追隨我所思念的人,但隴阪迂迴險阻讓我難至漢陽。
側身向西望眼淚沾濕了衣裳。美人送給我貂襜褕,我以什麼來報答呢?我有明月珠。
但是道路遙遠使我徘徊不進,猶豫不決。為何我總是不能絕念,總是愁悶鬱結呢?
我所思念的美人在雁門。
想追隨我所思念的人,但塞上雨雪紛紛讓我難以到達雁門。
側身向北望眼淚沾濕了衣巾。美人送給我錦繡段,我以什麼來報答呢?我有青玉制就的几案。
但是道路悠遠使我一再嘆息。為何我總是不能絕念,總是鬱悶怨恨呢?

作品賞析


張衡傳世詩歌有三首,以這首《四愁詩》為最有名。此詩以美人比君子,以珍寶比仁義,以“水深”等比小人(後人又補充說:“泰山”等乃喻明如,“梁父”等乃喻小人),皆準於屈原之遺義。這是古人的說法,今人則視此詩寓有寄託者。但是,《四愁詩》的情調非常風流婉轉,以至於若把那惱人的、“載道”味兒甚濃的寄託說撇開,單把它看成一首情意執著真摯的情詩,確實也全無不可。
鍾情美人之意既明,則愛君之深亦自可推知。《文選》將詩分成“四思”,其“一思”意為:那無日不引人思慕的美人,身居東方泰山雲霧之中,邈焉難求,而“我”之渴望,卻惟在能追從她的身邊、呼吸於她的芳馨之中,則“我”情的執著痴迷,已隱然可體味矣。及至那小小梁父頑丘,阻“我”不得親近美人,而“我”竟引領側望,至於淚下漣漣,衣襟為濕,則“我”情之真之切,也已豁然無所隱藏矣。詩至此三句,自與一段落,詩人有情之痴的面目,已宛然可見。以下四句,更成一段落,詩人言之益深,亦令人讀而感慨益深。古人說“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詩經·衛風·木瓜》),“我”懷中有瓊英美玉,不能不思報贈。如今,雖然明知梁父為阻、道路悠遠,這份禮物決無可能送達,此生只能長作徘徊瞻望、悵惘以終;然而,“我”卻為何總是不能絕念、總是心意煩亂、勞思無盡?
“一思”既已,“二思”“三思”“四思”源源不斷,連翩而至,“我”首次“求女”雖然告挫,但“我”卻絕不停止努力。當那贈他琅玕美石的美人徜徉於桂林山水之間時,他便懷著成雙的白玉盤奔往南方;當那贈他貂裘短服的美人飄飄於漢陽丘嶺之上時,他便揣著明月寶珠趨向西方;當那贈他錦繡彩段的美人出沒於雁門關塞之時,他又趕緊攜著青玉制就的几案,馳走北方,雖然湘水深不可測,限“我”莫及桂林;雖然隴阪悠長無已,阻“我”難至漢陽;雖然塞上雨雪紛紛,礙“我”不達雁門;雖然每次都是受阻而止,每次都落得涕泗滂沱,沾染裳襟,每次都徒增惆悵,每次都憂思益加難釋——然而,“我”卻始終不倦,矢志不移。可以想見,倘若天地之間不止東、南、西、北四個方位,此詩就不止“四思”。詩人的奔走將至於千、至於萬,詩人的愁思且巍過五嶽、廣過江河。切莫以“四愁”之間僅有並列而無遞進,而嫌其章法單調少變化;若《詩經》之《秦風·蒹葭》止於“宛在水中央”,君不將謂其殊少文氣乎?若《陳風·月出》止於“勞心悄兮”,君不將覺其“心”之“勞”猶不甚乎?惟有一之不足,至於再,至於三、四,始能見詩人之深情纏綿、寄意幽遠。即如此詩,“愁”雖止於“四”,但其愁緒究竟延伸於胡底,是難以測量的。“一唱而三嘆,慷慨有餘哀”,若要領會此種境界,則當從《四愁詩》之類重章、疊句上索解。
《四愁詩》非但內容足以使人動容,其句式也極引人注目,它是中國古詩中產生年代較早的一首七言詩。七言詩由來尚矣,但全詩句子均為七言,而每句都採用上四字一節、下三字更為一節的形式,句中又幾乎不用“兮”字作語助的詩,在現存的創作年代確切可信的古詩(而非載於後世著作中、真偽莫辨的《皇娥歌》《柏梁詩》之類)範圍里,此詩是最早的一首,這就是《四愁詩》在中國詩史上的地位。在此以前,七言詩或是雜以八言、九言者,如漢武帝瓠子歌》;或是每句前三字、后三字各為一節、而中間夾一“兮”字,如項羽垓下歌》、李陵《別歌》:這些,都不能算作典範的七言詩。至於漢烏孫公主的《悲愁歌》,雖然已達到全篇上四下三,但每句兩節之間還存有“兮”字,成了一首八言詩,句式上雖接近於典範的七言詩,卻終不能歸入七言詩的範疇。唯此詩除了每章首句以外,其餘句子與後世七言詩已全無二致,顯得整飭一新、燦然可觀。曹丕的《燕歌行》,自是一首成熟的七言詩。而《四愁詩》作為七言詩,雖然尚有不少《詩經》的痕迹如重章疊句、每章句子為奇數,以及《楚辭》的痕迹如“兮”的使用;但是,它的上四下三的句式,卻早在大半個世紀以前已達到了《燕歌行》的水準,同時這種句式在抒情上的優勢——即節奏上的前長后短(異於四言詩及《垓下歌》之類七言的並列,和五言的前短後長),使聽覺上有先長聲曼吟、后悄然低語的感受,而節奏短的三位元組落在句后,聽來又有漸趨深沉之感,如此一句循環往複,全詩遂有思緒紛錯起伏、情致纏綿跌宕之趣——《燕歌行》有之,《四愁詩》亦已有之。

作者簡介


張衡(78~139),東漢科學家、文學家。字平子,南陽西鄂(今河南省南陽市)人。漢安帝時拜郎中,遷太史令。漢順帝再復為太史令,后遷侍中,出任河間相,有政聲。征還,拜尚書,不久病逝。精於天文歷算之學,著有詩、賦、銘、七言凡三十二篇,其《四愁詩》對後世七言詩的形成有一定影響。原有集十四卷,已佚,明人輯有《張河間集》,《先秦漢魏晉南北朝詩》輯得其詩及斷句九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