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暖
山東省作協會員
田暖,女,本名田曉琳。70年代生於山東臨沂,現任教於兗州。山東省作協會員,先後參加省作協第二屆、第五屆高研班學習。
田暖有作品發表於《詩刊》、《詩選刊》、《綠風》、《山東文學》、《中國詩歌》、《中西詩刊》、《香港日報》、加拿大《北美楓》等國內外報紙和雜誌。主要作品有詩劇《隱身人的小劇場》等。與阿華,徐穎著有詩合集《我們的美人時代》,與邰筐、徐俊國等著有詩合集《詩歌組》。
快樂和憂傷都是美麗的……美麗的寫著,愛著,這靈魂之事!
田暖
遠方的湖
霧起時分,湖水的味道越來越濃了。
我眼前開始反覆出現那些晶瑩、透亮的動詞,像湖邊的貝殼,鋪成另外一條小路,伸向遠方,伸向遠方的那座澄澈寧靜的湖……
現在,我向湖的深處走去。
甚至,像一個尋微探幽的人,我懷著蘇格蘭作曲家斯科特夫人在她創作的歌曲《羅夢湖》中的那樣的心境抵達了那個湖:“傍著青青的山,連著碧綠的水,陽光灑在羅夢湖上。那是我和心上人常愛遊逛的地方,在那美麗的羅夢湖旁”。
那時連綿的湖水在盛夏的果實里生長著,岸邊的垂柳如煙似霧的探入水的深處,彷彿在抵達,抵達這一片凈水浣去周身的浮塵,我脫口而出:浣水湖。
浣水湖……浣水湖,一個不存在的名字,一個和西海岸無關的羅夢湖立即真實的浮現出來。
小船劃開下午的寧靜,深入水波浩淼的湖心,然後停靠在一座蓮花浮水一樣的小島上。在黃昏到來的時候,沿著小島的湖灘,我獨自踱進一片寧靜的水色里。幾隻水鳥倏忽的劃過湖面,落在離我不遠處的挺拔翠綠的菖蒲叢里,卻波瀾不驚,更有水牛溫馴的哞喚聲歸依於天籟的和諧,四周群山旖旎的倒影在鏡子一樣明澈的湖面上糾結著、起伏著,我陷於這種長久的吸引不能自拔,像不斷出現的魚兒陷於一圈圈溫柔的束縛,在環形的湖中越箍越緊。
湖畔上零星星地閃著許多色彩光亮的小貝殼,或許是經歷了湖水長久的浸潤和沖刷,每一枚都顯得透明而靈秀,熟悉而又陌生的樣子,在我面前異常珍貴起來。我開始彎下腰去,不斷地撿起放在手心,隨著水份的慢慢蒸發,時間也慢慢消失了……
不知什麼時候,月亮從湖面升起來了,清粼粼的影子搖曳在小島四周的綠紗窗上,夏荷與水草的清香隨之浮動起來。似乎整個晚上,我都在和月亮對話。看見就是打開吧,當我打開湖心那枚紅色的月亮,幽深的湖水傾刻晃動著紅寶石一樣的光芒,如夢如幻的沁入身心。
這時,我驚訝的發現紅月亮竟然是心形的。
它難道和人有著天然的契應?所以才會從遙遠的地方來到這裡,所以才會和我有著從遙望到對視的惺惺相惜嗎?我取出水晶紅的唇膏,將它細緻的描摹在一箋素色畫紙上,它竟透明的不染一絲塵埃……神思恍惚起來,似乎有一隻孔雀在身邊走來走去,在湖光的交互輝映中,它變得異常虛幻,甚至模糊不清。後來我的手中卻分明躺著一朵它的羽毛。我將孔雀羽疊合在心形月亮上,它們竟有著一種神秘的吻合……寶石,湖水,月光和羽毛,這些同樣屬於今晚的事物,同樣的寧靜,同樣的遙遠。我迅速用湖水把它們粘在一起,一幅絕妙的畫——珠連壁合的月光鳳羽圖!似乎充滿了神性的創意,充滿了遙遠的困惑和靈驗,那麼真實的發生著……
我突然又陷於那種柔軟的束縛。
甚至是陷於一種囚禁了,是緣於碧波蕩漾的湖水嗎?還是這粘合了水氣的月光鳳羽圖?或者是因為這突然的靠近?當丹珠一樣的湖光再次翻湧的時候,我覺得自己正漸漸成為湖中的水光,或者水氣,浮遊在湖中蓮花的一側,正漸漸成為一座湖中的小島,囚在水中,困於一種絕美的誘惑……
除此,在星光的罅隙中,黑鬱郁的島在夜風中夾雜著天籟莫名的音響,突兀的矗立在湖水臂環形的包圍里,近於恐懼的憂傷。我突然想起看過的德國畫家勃克林筆下的油畫《死亡之島》:在色彩的綺麗里,陰森的孤島從映照著神秘光線的海面上緩緩升起,島上布滿了墨綠的柏樹,深藍的天空飄著濃厚的烏雲,一葉載著棺材的小舟正緩緩的駛向孤島,船頭上是象徵著死神的白衣人……我開始沉陷在另一種頹廢和不安之中,恐惑地陷入湖水深處死亡的微波。
我注視著遠方。
最終我將和更多的人一樣離開這個小島,離開這裡的遙遠而迅速成為另外一種遙遠。
當我回過神,再去看湖時,寧靜安逸的湖水,十分微妙的舔著湖畔的風。拉馬丁的詩句就泛在水波上:“湖啊,無聲的懸崖,洞穴和暗林,時間憐惜你們,使之恢復青春,美麗的大自然,那夜良辰美景,至少回憶永存!……願能聽,能見,能吸的一切講話:他倆熱戀一場!”
潔白的渡船安靜地離岸了,岸總是把遙遠反反覆復地摺疊在一起,成為新的湖岸。
而我,似乎一直在遠方,在遠方的湖上,在此岸和彼岸之間,像一隻水鳥,或者飛翔,或者棲息,飛來飛去都是湖水的影子。
沙洲沽酒
再聽《陽關三疊》曲,不覺已潸然了,便想西出陽關之後,應該是大漠孤煙和“圓、寂”之大境了吧!而我現在只能是紙上空賞,心境乾澀,卻產生了去沙洲沽酒的念想;或者綿綿醇醇拋一路酒香,雖然我滴酒不染,卻也能心醉而歸吧!
夕陽西下,一隻駱駝橫切戈壁灘緩緩走去,一叢叢紅柳若隱若現,接著將是無邊的夜幕了……可是,是誰告訴我那裡是一夜九沙暴的,中原未到天寒,那裡早已寒沙走石,或者還有一場許多年前的大風沙,將一口口破舊教室吹得三秋蕩然無存?然後便有人洗去天塵,跑到沙洲深處沽沙品沙對酒而歌,像一座聳起的駝峰的影子,死在每一顆沙子里,又活在每一顆沙子里。
這不是三毛筆下的綠海沙洲,這類似於心境與現實相對照,也像一隻遷雁與棲鳥的對話,或者看沙也非沙了。可是無獨有偶的是,三毛死後卻有遺物埋於鳴沙丘下,這是她的遺願,她是希望常聽風沙長歌的,她的身旁便是月牙泉,一年到頭的照見著她的靈魂,一年到頭的和當地人那樣浣沙舞風,卻長年不涸。這些之於三毛如此靈性的女子,豈不是可以日夜自酌而大醉了?
與世人所不同的是,有人用月光作酒,有人以風沙為酒,這些都是一生綿長難得的。哈哈,我也乾脆去舀一壺牙泉來,裝滿月光沽滿沙魂,然後帶到一座寺去,和那年的李白酌飲一番吧!
田暖詩歌
玫瑰,玫瑰
光澤和刺,愛和傷害
玫瑰和玫瑰對坐在水和火里
望眼欲穿的影,在岸與岸之間
左右搖擺,像紅鯉
吐出細節,風骨,情調和香氣
冷冷艷艷的花瓣反覆幻化
如果疼痛再尖銳一尺
如果幸福再明亮一圈
如果獻祭擴大成一個圓
那麼我拔出前世的刺種進你的根里
那麼你愛上我,是必然的
這玫瑰和玫瑰的宿敵,必然的短兵相接
這零落的果子,這蛇
(刊於《詩刊》2009年2月下半月刊,《山東文學》2009年第8期等)
止於思
哦,這心線——
把蝴蝶也喊濕了
它抖了抖翅膀就從南方的日曆
運來一夜濕雨
想你,伸開雙手從一叢荊棘的綠上刺透時
愛的七寸響尾,響的徹骨,我卻不能思
我不能思你飄逝的粉
剛好落進荊棘花的燈芯
它忘情燃起的紫煙,適合放牧你的
我不能更深一寸的切入你的腹地
吮吸一枚漿果的妖嬈和寂落
那麼傾聽我吧,傾聽你
微妙的呼吸,咳嗽,病變,毒斑
和心跳,突突的
——這放縱的變故,放浪形骸
你兩腿間顫慄的驚嘆,剛好打開我的水穴
在流離失所里,打開那塗蜜的黑
在光的跳躍里,從北到南,親愛的人
我們不用思想,不用相思
也不用灰燼……
(刊於《詩選刊》2008年第7期)
愛情傳說(組詩)
愛情傳說
你許給我500年相守,又許給我100次輪迴
灰色生相里,我們騎著長翅白馬
嘶鳴著,穿過一重又一重影壁——
是泉水鬆動了泥潭……你指給我看
深淵退後……在焦頭爛額的煙火之外
我們私逃到此——
掬水,飲馬,伐木,修圓形的屋頂
枕著深夜的波浪,酣眠,寫星光燦爛的詩
——放下膨脹的隱痛吧!別再提房價,民生和佛了
我們只談愛情,在一片虛擬社區
彷彿明月和清風,在你的曠野
暗香入懷,我還是你愛戀了千年的那隻白狐
——在你孤獨的臂腕,受寵,低語,穿梭
愛情不是遊戲,就是一個人奢侈的盛宴
我只是你詭異了千年的白狐啊
我只是你詭異的,隨時隱沒了形跡的白狐
後來它浮在詞語之外
我又將那枚鬆動的螺絲緊了再緊
緊到那層玻璃鍋蓋幾欲崩潰了
它一定覺得我瘋了,它只想從我手邊
滑走,偷偷抽掉這些飢餓的嘴唇
我知道它背叛我已久了
那張沸騰的口子,讓它苦不堪言
它早已飽嘗了糖醋排骨,各色誘惑的熱浪
親愛的,那些失去水分的菜花
無論是家常,還是野外的篝火
早已提不起它的胃口。只有膨脹的慾望
仍在風聲鶴唳——
它就要撒手不管了,眼看著
一鍋圓滿如意的湯圓,煮成了
爛軟,粘稠的粥
後來我看到它,浮在詞語之外
嗚咽著秋風一樣,它應該有更寬闊的生活
俯衝
嗡嗡嗡,那夜
一架戰鬥機,曾低低的向我俯衝
從額上,從脖頸,從每一寸裸起的肌脈上
它喝足了我的血,甚至吸出了我預留的孤獨
它有一腔熱血,我何嘗不是
它又飛來飛去了,在我面前
現在,它挺著肥碩腰腹,看上去幸福而滿足
徒讓我我微癢,徒留給我暗蚊遺下的敗血病
那麼蒼白瘦弱,裹在雲錦里。我很擔心
這麼蒼白的月亮
很快會從天堂,俯衝到井裡
我也很擔心,井邊那隻撈月亮的小猴子
緊抓著我的尾巴,突然就墜到淵底
彼岸
在滾盪的路上,已渴望了一生
涌過來吧,湧來
一脈透明的藍,一腔安靜的藍
給我一大塊晶瑩的藍鏡子
把我收進你的藍里
在洶湧之後的寂靜胸脯上
靠一靠,夢一場
摔碎也好,哪怕奪眶
湧出也好。是精神的鎢絲還是物質的房子
都沒有什麼不好
我只要靠一靠,甚至想在瞬息
愈是顛簸越想靜止的腹地,靠到岸上
2011.7.7 修訂
水火論
來吧!請讓我在你的唇焰上跳舞
用我的潮濕,吸附你
體內的乾渴,饑饉和焦灼
用我的岸,收容你的蜜與鹽
……繼而是淹沒。當我們淹沒
在貌似甜蜜的迷津中,淹沒在
形如空曠的海溝里
看吧,這水中升騰的火焰、搖擺的火焰
它燃燒的那面朝向了永生
它毀滅的那面構成了波浪
你,獻祭給妻子和母親的土地吧
而我,活在根的灼燙與時間的灰燼里
白晚霞
暖暖,暖暖……
我知道你還在那裡,千呼萬喚
我聽到了,這怦然而動的心脈
穿過青春,透過柵欄,抵臨這裡
彷彿純白的茉莉花苞,踮著腳尖
向我湧來,整個黃昏的暗香
甚至讓我忽略了額頭垂下的暮色
嘆詠里壓著燃燒的光澤,安靜而瘋狂
——毀滅如此不易,而花開何其簡單
——花想開就開了,火花忘乎所以的湧向黑暗
與我一起守著,道德經里那枚古老的月亮
——還是原初的熾白,是的
我們的底色已越發深沉了
是否生命越沉,底線越也脆越薄
——足以讓你如此自由的穿越
一個人一生的秘境,並深深佔據
一顆始終為此燃燒不止的心
第四屆葉聖陶教師文學獎 獲獎1次
2018主獎 ·主獎 獲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