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子野
南朝史學家
裴子野(469—530),字幾原,祖籍河東聞喜(今山西聞喜縣),寓居吳興故鄣(今浙江安吉)。南朝齊梁間著名史學家、文學家。太中大夫裴松之曾孫。官至鴻臚卿。因曾祖裴松之於宋時任吳興郡故鄣令而留寓,故宅在今安吉縣境內。
南齊時,裴子野曾任諸暨縣令,在縣不行鞭罰,縣民有爭,以理曉喻,史稱“百姓稱悅,合境無訟”。裴松之受詔續修何承天《宋史》未成而卒,子野據沈約《宋書》刪撰為《宋略》20卷以竟先業。沈約覽后嘆道:“吾弗逮也。”
南梁時,裴子野任著作郎,掌修國史及起居注。不久,因其博識,升通直員外郎。梁武帝稱子野“其形雖弱,其文甚壯”,諸詔誥敕令皆命其撰稿。后官至中書侍郎。在朝廷任官十餘年,默然靜守,安貧樂道,僅起茅屋數間,妻兒常苦饑寒。晚年篤信佛教。著作甚豐,有抄合後漢事40卷、《眾僧傳》20卷、《方國使圖》1卷、文集20卷等。
裴子野出生於世族家庭,曾祖裴松之,南朝宋太中大夫,曾為《三國志》作注;祖父裴駰,南齊中郎外兵參軍,著有《史記集解》,都是著名史學家;父裴昭明,南齊通直散騎常侍。裴子野出生後母親病逝,由祖母殷氏撫養。殷氏“柔明有文義,以章句授之”。不幸,在他九歲時,祖母也去逝了。裴子野悲痛萬分,哀毀過人。
裴子野聰穎早慧,勤奮好學,少年時代就以善於著述文章聞名。年輕時即開始步入仕途,初任南齊武陵王國左常侍,後為江夏王參軍。南齊中興二年(502年),父裴昭明去世,裴子野辭官回鄉。正在這時,南齊王朝也被蕭梁王朝替代了。
蕭梁初始,梁尚書僕射范雲很讚美裴子野的文才、品行,準備上表推薦他,可惜未奏就突然去世了。當時文學家任昉頗負盛名,很多文人投靠到他門下,請求推薦仕官,唯獨裴子野不願走這條捷徑,為此任昉很惱火,不在朝廷為他說好話。過了很久,裴子野才任安成王參軍,兼廷尉正。廷尉是掌刑獄的機構,一次廷尉上奏一件判獄,裴子野不在場,同僚們代他簽了名。誰知,梁武帝對此案很不滿意,把辦案的人全撤了,裴子野也在其中。有人勸他把事情真相講明,可官復原職。裴子野笑著說:“丟官固然可惜,我豈能靠訴訟辯解當官呢?’他在家呆了很久,終無悔意。著名無神論者范縝在朝中任國子博士,與裴子野素未相逢,卻很敬佩他的學識和為人,上奏請朝廷將自己的官職讓給裴子野。朝廷以裴子野資歷太淺為由,未予採納。過了很久他才任尚書比部郎,仁威記室參軍,后又任諸暨(今浙江諸暨)令。任職期間,以理取信於民,“百姓稱悅,合境無訟。”數年後,裴子野被吏部尚書徐勉推薦為著作郎,掌修國史及起居注。后又兼中書通事舍人,掌中書詔誥,不久又遷中書侍郎。梁大通元年(527年)轉鴻臚卿、領步兵校尉。中大通二年(530年),死於任上,終年六十二歲。
裴子野仕官期間,忠子職守,任勞任怨,且為政清廉,是—塵不染的清官。他把朝廷的俸祿分攤給生活困難的親戚朋友,自己則與妻子恆苦饑寒,居住在數間茅草屋內,“唯以教海為本”。晚年信奉佛教,嚴守戒律,病重期間“遺命儉約,務在節制’。裴子野死後,梁武帝為之流涕,親下詔書,稱“文史足用,廉白自居。謚曰貞子”。據說過去,五品以上的官職才有謚號,裴子野“以令望見嘉”破了先例。裴子野下葬,湘東王蕭繹親自寫墓誌銘,藏在墓葬中,邵陵王蕭綸為他立墓誌,立於墓道中,“羨道列志,自此始焉”。子裴謇,官至通直郎。
裴子野的曾祖父裴松之、祖父裴駰都是著名的歷史學家。受家庭的熏陶和影響,裴子野從小就對史學極感興趣,三十歲左右,就將沈約寫的史書《宋書》刪撰為《宋略》二十卷。此書一出來,立即博得朝野上下一致讚賞,連和裴子野打過筆墨官司的沈約本人,見后也自嘆不如。除《宋略》外,裴子野還有《眾僧傳》、《續裴氏家傳》、《方國使圖》等著作行世。可惜這些著作都已亡佚,未能流傳下來。裴子野雖然是以史學和文學成就聞名於世,但他一生所擔任的公職,絕大多數卻是秘書官職。他宦海生涯三十多年,其間只到諸暨任過很短一段時間的縣令,其餘所擔任的參軍、錄事參軍、記室參軍、左常侍、尚書比部郎、中書通事舍人、中書侍郎等,都是秘書官職。當然,裴子野的仕途並不平坦,剛開始擔任公職的十幾年內,宦海沉浮,幾起幾落,得意時少,失意時多。只是在他生命的最後十幾年,由於受到梁武帝的賞識和器重,他才得以充分顯示和發揮自己的才幹和作用。
裴子野被任命為中書通事舍人,成為皇帝的高級秘書,是吏部尚書徐勉直接向皇帝推薦的。在此之前,尚書僕射范雲、中書郎、國子博士范縝,也都推薦過他,范縝甚至提出將自己的職務讓給他。由於裴子野官位低,資歷淺,用人部門都沒有同意。梁武帝對裴子野的名聲雖然早有所聞,這次經徐勉推薦,也說得上是破格任用了他,但在使用上,起初卻不怎麼放手。後來由於裴子野在工作中顯露了淵博的學識和非凡的才幹,博得梁武帝高度賞識和器重,梁武帝才對裴子野刮目相看並予以重用。
有兩件事給梁武帝留下了極深的印象。第一件事是裴子野擔任中書通事舍人掌中書詔誥后,西北邊界外有兩個叫白題和滑國的小國派使者到梁朝來進貢,由於和這兩個國家好幾代都沒有交往了,朝廷里無人知道這兩個國家的來歷,甚至連是否有這兩個國家都不清楚。裴子野卻引經據典道:“漢潁陰侯斬胡白題將一人。服虔注云:‘白題,胡名也’。又漢定遠侯擊虜,八滑從之,此其後乎?”其博識如此,眾人無不嘆服。梁武帝於是命令裴子野撰寫《方國使圖》,對鄰小國家廣述懷來之盛,“自要服至於海表,凡二十國”。
第二件事是梁普通七年(公元526年),梁武帝發動北伐戰爭,進攻北朝的魏國,要裴子野起草一份伐魏的檄文。他援筆而就,很快完成了任務。為慎重起見,梁武帝又把尚書僕射徐勉、太子詹事周舍、鴻臚卿劉之遴、中書侍郎朱異等人叫到壽光殿來,要他們認真斟酌修改這篇文稿。這些人既是朝廷大臣,又是公認的文書大手筆,他們看后,竟沒有一個不說寫得好的。這樣,梁武帝自然放了心。他久久地注視著裴子野,深情地說:“看你的樣子是這樣贏弱,文章卻寫得如此雄壯。”接著,他又吩咐裴子野,趕快再去寫一封信給北魏的宰相元叉,以曉喻大義。這時已是深夜,裴子野說天亮就可交稿。但還未動手,五更鼓聲就已敲響了。而梁武帝這時又派人來催說:“趕快把稿子送去!”裴子野於是操起筆,黎明時就寫好了。梁武帝讀後,深為嘆服。
從此,朝廷所有的符檄文件,都由裴子野起草。
說到裴子野學識的淵博,不能不再帶上一筆。裴子野是一個著名的文人學者,因此同他交遊的人,也多半是些學界名流。文人相輕本是中國古代的一個傳統,然而當時那些博覽群書,仕途比裴子野得意得多的學界名流如劉之遴、劉顯、殷芸、阮孝緒、顧協、韋棱、張纘、肖勱等人,對裴子野卻極其推崇和嘆服。他們在一起討論古籍時,每遇意見不合,“咸折中於子野”,也就是以子野的意見為判定是非的標準。裴子野博識的程度,由此可想而知了。
裴子野受到時人的推崇,當然還有別的原因。比如他文思敏捷,起草文書,倚馬可待,一揮而就。還有他那簡練樸實的文風,也是人們推崇的一個原因。南北朝時盛行駢文體,這種文體偏於形式,堆砌詞藻,空尚浮泛,不切實際,過分講究對仗和聲律,表面上看十分華麗,讀起來也琅琅上口,但很不實用。時人隨波逐流,文風敗濁。裴子野卻不然,他作《雕蟲論》,對文章的注重藻飾,表示極大的不滿,主張作品應做到“勸美懲惡”、“止乎禮義”;對繁文要“刪撮事要”。他不僅是這樣說的,也是這樣做的。他對《宋書》刪繁就簡,壓縮成二十卷的《宋略》,是他實踐中的一個大膽的嘗試。後來他成為皇帝的秘書,起草公文也是直陳政事,不尚麗靡之詞,摒棄形式主義。他寫的公文雖然首尾貫通,頗具氣勢,深得梁武帝的賞識,但由於與當時的文風有明顯的差異,因此還是招來不少人的非議,有的甚至為此而指斥詆毀他。裴子野全然不顧,堅持走自己的路,到最後,就是指斥詆毀他的人,也不得不承認公文應當這樣寫,於是更加敬重裴子野。
更難得的是,裴子野的個人品德和修養,也堪稱古代秘書人員的楷模。
南北朝時期,中書通事舍人這一官職,是十分重要的。朝廷的事權可以說大都落在這些人身上。他們在皇帝左右,可以直接代皇帝發布詔令,有的甚至分別擔任各部門的政務,尚書反須受其指導,因而“勢傾天下”。裴子野在中書省工作十幾年,一直擔任中書通事舍人這一官職,後來梁武帝又很賞識器重他,說他是個大權在握的人,應不為過。但他能正確對待和使用手中的權力,從不用它來謀一己之私利。據史書上記載,他為官清正廉潔,不謀私利,從沒有向組織上提過什麼要求,或請求解決什麼困難。他的外祖母家裡和表兄弟家裡生活十分窮困,他就拿自己的俸祿接濟他們。由於俸祿大都給了親戚,自己家裡的生活也就過得相當艱難。他生活儉樸,淡泊自守,終身“飯麥食蔬”,以致妻子“恆苦饑寒”。對於妻子的叫苦,他總是溫言勸喻。說來更讓人難以相信,他在朝廷里當這麼大的官,家裡卻連住房都沒有,後來借了兩畝官地,建了幾間茅屋,才得以棲身。他的孩子和侄子,對他“奉若嚴君”,十分敬畏。他去世前,還反覆告誡子女,要“儉約,務在節制”。其高風亮節,連梁武帝都十分感動,聞其死訊而流淚,下詔即日舉哀,讚譽他“文史足用,廉白自居”。
像裴子野這樣清正廉潔的官員,不要說在南北朝這樣一個生活奢侈腐化,官吏貪污成風的社會裡不多見,就是在整個封建社會,也可以說是鳳毛麟角。他之所以能做到這一點,大概有三個原因。一是他信佛;二是家庭的熏陶和影響;三是他注重自我修養。
南朝佛教流行,很多人相信“因果報應”,迷信“來生”。認為今生多受些苦難,死後就不會被打入地獄。裴子野篤信佛教,於是“持其教戒,終身飯麥食蔬”。裴子野的父親裴昭明,是一個當官清勤、不置產業的人。據《南史》記載:裴昭明歷郡皆清勤,甚貧罄。齊武帝曰:“裴昭明當罷郡(太守),還遂無宅,我不讀書,不知古人中誰可比之。”裴昭明自己也常對人講:“人生何事須聚畜,一身之外亦復何須。子孫若不才,我聚彼散;若能自立,則不如一經。”故終身不置產業。俗話說,有其父,必有其子。裴子野為官清正廉潔,受其父的影響無疑也是一個原因。但最主要的還是他注重自我修養。《南史·宋本紀》載:南朝宋文帝元嘉二十二年(公元445年),一次宴會前,宋文帝“敕諸子且勿食”,說是到時將賜給他們豐盛的餚饌。天色已晚,而“食不至”,皇子們皆面露飢色。宋文帝這才告訴他們:“汝曹少長豐佚,不見百姓艱難,今使爾識有飢苦,知以節儉期物。”裴子野在《宋略》中也記了此事。但他不是記罷了事,而是藉此大發議論:“善乎太祖(宋文帝廟號‘太祖’)之訓也!夫侈興於有餘,儉生於不足,欲其隱約,莫若貧賤!”(《資治通鑒》卷一百二十四)。言為心聲,從中不難看出裴子野之為官清廉,乃是有其思想基礎的。
裴子野的品德和修養好,還表現在他對待朋友和同事心胸寬大、氣度恢弘方面。梁天監初,裴子野步入仕途不久,在他擔任右軍安成王參軍時,曾兼任過廷尉正這樣一個司法官職。當時的訴訟案件,必須三官署名才有效。有一次裴子野不在,同事就把他的名字簽在獄牒上,報上去沒有得到批准,怪罪下來,把裴子野的所有官職給免了。有人勸子野去說清楚,就會復職的,他一笑置之,不去解釋,情願為同事朋友分擔責任。這次免官,使他賦閑了很長時間,但他對同事始終不抱怨恨。
裴子野還是一個清高自愛的人。梁代齊后,和沈約齊名、時人號為“任筆沈詩”的南朝著名文學家任昉,時任義興太守等職,頗負盛名。有意仕途的年輕人經常出入其門下,希望得到他的引薦。任昉也是個獎掖後進、愛才如命的人,對來訪者,只要有才學,堪任用,他一概向上推薦。而經他推薦的人,又都受到任用。任昉的母親是裴子野的堂姑母,兩個人是堂表兄弟,裴子野當時沒有工作,卻從不去拜訪任昉,求其推薦,使任昉感到非常遺憾。裴子野的所作所為,在現今的某些人看來,也許會覺得他太清高、太要面子了,殊不知正是他的清高自愛,才使得別人更加尊重和佩服他。
裴子野的著述甚豐。他年輕時著《宋略》,影響深遠。當初,裴子野曾祖裴松之劉宋時曾受詔續修何承天的《宋書》,未完成就逝世了。裴子野有志繼承祖業,完成修史重任。他在《宋略·總論》中說; “子野生乎泰始(465-471年)之季,長於永明(483-493年)之年,家有舊書,聞見又接,是以不用浮淺。”兩晉南北朝私家修史甚眾,單修《宋書》者,有何承天,山謙之、蘇寶生、徐爰、沈約等。唯沈約的《宋書》極為流行。裴於野觀沈約《宋書》后,認為其繁瑣,便刪繁存簡,“因宋之新史,為宋略二十卷。”“其敘事評論多善。”沈約見后感嘆道: “吾弗逮也。”蘭陵王蕭琛評論《宋略》“可與《過秦》、《王命》相匹敵”。當時范縝讀後說;“彌綸首尾,勒成一代,屬辭比事,有足觀者。”
《宋略》20卷,是南朝宋史專著,唐代史學家劉知幾極讚賞之,“世之言宋史者,以裴略為上,沈書次之。”又說:“裴幾原刪宋史為二十篇,芟煩撮要,實有其力。”《宋略》主要是刪繁,也有所補充。全書已於宋、元散佚,僅散見於唐代史學家杜佑所撰的《通典》、唐許嵩撰的《建康實錄》、宋李昉等編的《文苑英華》、以及司馬光的《資治通鑒》等著述中。《宋略》主要論述劉宋興亡,其議事論贊受到諸家的引用。《資治通鑒》採用裴子野論十篇,如《論典簽專恣之害》、《論仕途唯門戶不問賢能之非》,裴子野論事頗有見解。
其一生著述,除《宋略》外,尚有《集注喪服》2卷,《續裴氏家傳》2卷,《眾僧傳》20卷,《百官九品》2卷,《附益謚法》1卷,《裴子野文集》20卷,均佚。曾草創《齊梁春秋》未就。清人嚴可均輯佚裴子野文,見《全上古三代秦漢三國六朝文》,逯欽立曾輯佚其詩,見《先秦漢魏晉南北朝詩》。
【答張貞成皋詩】
匈奴時未滅,連年被甲兵。
明君思將帥,方聽鼓鼙聲。
吾生恣逸翮,撫劍起徂征。
非徒慕辛季,聊欲逞良平。
出車既方軌,絕幕且橫行。
豈伊長纓系,行見黃河清。
雖令懦夫勇,念別猶有情。
感子盈編贈,握玩以為榮。
跂子振旅凱,含毫備勒銘。
【詠雪詩】
飄颻千里雪,倏忽度龍沙。
從雲合且散,因風卷復斜。
拂草如連蝶,落樹似飛花。
若贈離居者,折以代瑤華。
【上朝值雪詩】
沐雪款千門,櫛風朝萬戶。
集霰渝丹黻,流雲飄綉柱。
滴瀝垂土膏,闌干懸石乳。
裴子野具備了文史學家的修養和素質,以知識淵博令人折服。當時梁西北境外有滑國及白題二國,遣使臣朝貢。這二國從漢代以來就很少與漢族交往了,朝中沒有人知道他們來自何方。裴於野見使者后,思索片刻便說:“漢潁陰侯斬胡白題將一人。服虔注云:‘白題,胡名也。’又漢定元侯擊虜,八滑從之,此其後乎。”在場的眾臣聽后都很佩服他的廣聞博識。此後裴子野奉敕撰著《方國使圖》,記錄鄰近20餘個國家的物產和風土人情。
裴子野博覽群書,著述文章,以文速見長。梁普通七年(526年)準備出師伐北魏,梁武帝敕裴子野寫討魏檄文,他在朝中當堂揮筆著文。梁武帝觀后說:“其形雖弱,共文甚壯。”至此,梁朝的大小檄文均由裴子野執草。有人問他文速之道,裴子野回答說:“人皆成於手,我獨成於心”。
南北朝時期文學領域受玄學影響很深,文章追求華麗,散文駢儷化,多有繁縟堆砌毛病。唯裴子野“不尚麗靡之詞,其製作多法古,與今文體異。”他曾著《雕蟲論》,反對“擯落六藝”,“非止乎禮義’的文風,對當時“深心主卉木,遠致極風雲”、“巧而不要,隱而不深”的頹廢文風進行批評。他的作品清新秀美,質樸無華,體現‘復古’筆法。如梁普通七年(526年)所作《喻虜檄心》:“朕謂其君是惡,其民何罪,矜此塗炭,用寢兵草。今戎丑數亡,自相吞噬,重以無旱,彌年穀價騰踴,丁壯死於軍旅,婦女疲於轉輸,虐政慘刑,曾無懲政。”文章一氣呵成,真實反映戰爭給人民帶來的痛苦,筆力剛勁,與堆砌典故的駢體文差別甚大,頗有秦漢遺風。裴子野還以擅詩著稱,可惜已散佚,僅存3首,散見《藝文類聚》、《初學記》中。
裴子野圖集
裴子野,字幾原,河東聞喜人,晉太子左率康八世孫。兄黎,弟楷、綽,並有盛名,所謂“四裴”也。曾祖松之,宋太中大夫。祖駰,南中郎外兵參軍。父昭明,通直散騎常侍。子野生而偏孤,為祖母所養,年九歲,祖母亡,泣血哀慟,家人異之。少好學,善屬文。起家齊武陵王國左常侍,右軍江夏王參軍,遭父憂去職。居喪盡禮,每之墓所,哭泣處草為之枯,有白兔馴擾其側。天監初,尚書僕射范雲嘉其行,將表奏之,會雲卒,不果。樂安任昉有盛名,為後進所慕,游其門者,昉必相薦達。子野於昉為從中表,獨不至,昉亦恨焉。久之,除右軍安成王參軍,俄遷兼廷尉正。時三官通署獄牒,子野嘗不在,同僚輒署其名,奏有不允,子野從坐免職。或勸言諸有司,可得無咎。子野笑而答曰:“雖慚柳季之道,豈因訟以受服。”自此免黜久之,終無恨意。
二年,吳平侯蕭景為南兗州刺史,引為冠軍錄事,府遷職解。時中書范縝與子野未遇,聞其行業而善焉。會遷國子博士,乃上表讓之曰:“伏見前冠軍府錄事參軍河東裴子野,年四十,字幾原,幼稟至人之行,長厲國士之風。居喪有禮,毀瘠幾滅,免憂之外,蔬水不進。棲遲下位,身賤名微,而性不憛憛,情無汲汲,是以有識嗟推,州閭嘆服。且家傳素業,世習儒史,苑囿經籍,游息文藝。著《宋略》二十卷,彌綸首尾,勒成一代,屬辭比事,有足觀者。且章句洽悉,訓故可傳。脫置之膠庠,以弘獎後進,庶一夔之辯可尋,三豕之疑無謬矣。伏惟皇家淳耀,多士盈庭,官人邁乎有媯,棫樸越於姬氏,苟片善宜錄,無論厚薄,一介可求,不由等級。臣歷觀古今人君,欽賢好善,未有聖朝孜孜若是之至也。敢緣斯義,輕陳愚瞽,乞以臣斯忝,回授子野。如此,則賢否之宜,各全其所,訊之物議,誰曰不允。臣與子野雖未嘗銜杯,訪之邑里,差非虛謬,不勝慺慺微見,冒昧陳聞。伏願陛下哀憐悾款,鑒其愚實,干犯之愆,乞垂赦宥。”有司以資歷非次,弗為通。尋除尚書比部郎,仁威記室參軍。出為諸暨令,在縣不行鞭罰,民有爭者,示之以理,百姓稱悅,合境無訟。
初,子野曾祖松之,宋元嘉中受詔續修何承天《宋史》,未及成而卒,子野常欲繼成先業。及齊永明末,沈約所撰《宋書》既行,子野更刪撰為《宋略》二十卷。其敘事評論多善,約見而嘆曰:“吾弗逮也。”蘭陵蕭琛、北地傅昭、汝南周舍咸稱重之。至是,吏部尚書徐勉言之於高祖,以為著作郎,掌國史及起居注。頃之,兼中書通事舍人,尋除通直正員郎,著作、舍人如故。又敕掌中書詔誥。是時西北徼外有白題及滑國,遣使由岷山道入貢。此二國歷代弗賓,莫知所出。子野曰:“漢潁陰侯斬胡白題將一人。服虔《注》云:‘白題,胡名也。’又漢定遠侯擊虜,八滑從之,此其後乎。”時人服其博識。敕仍使撰《方國使圖》,廣述懷來之盛,自要服至於海表,凡二十國。
子野與沛國劉顯、南陽劉之遴、陳郡殷芸、陳留阮孝緒、吳郡顧協、京兆韋棱,皆博極群書,深相賞好,顯尤推重之。時吳平侯蕭勱、范陽張纘,每討論墳籍,咸折中於子野焉。普通七年,王師北伐,敕子野為喻魏文,受詔立成,高祖以其事體大,召尚書僕射徐勉、太子詹事周舍、鴻臚卿劉之遴、中書侍郎朱異,集壽光殿以觀之,時並嘆服。高祖目子野而言曰:“其形雖弱,其文甚壯。”俄又敕為書喻魏相元叉,其夜受旨,子野謂可待旦方奏,未之為也。及五鼓,敕催令開齋速上,子野徐起操筆,昧爽便就。既奏,高祖深嘉焉。自是凡諸符檄,皆令草創。子野為文典而速,不尚麗靡之詞。其製作多法古,與今文體異,當時或有詆訶者,及其末皆翕然重之。或問其為文速者,子野答云:“人皆成於手,我獨成於心,雖有見否之異,其於刊改一也。”
俄遷中書侍郎,余如故。大通元年,轉鴻臚卿,尋領步兵校尉。子野在禁省十餘年,靜默自守,未嘗有所請謁,外家及中表貧乏,所得俸悉分給之。無宅,借官地二畝,起茅屋數間。妻子恆苦饑寒,唯以教誨為本,子侄祗畏,若奉嚴君。末年深信釋氏,持其教戒,終身飯麥食蔬。中大通二年,卒官,年六十二。
先是子野自剋死期,不過庚戌歲。是年自省移病,謂同官劉之亨曰:“吾其逝矣。”遺命儉約,務在節制。高祖悼惜,為之流涕。詔曰:“鴻臚卿、領步兵校尉、知著作郎、兼中書通事舍人裴子野,文史足用,廉白自居,劬勞通事,多歷年所。奄致喪逝,惻愴空懷。可贈散騎常侍,賻錢五萬,布五十匹,即日舉哀。謚曰貞子。”
子野少時,《集注喪服》、《續裴氏家傳》各二卷,抄合後漢事四十餘卷,又敕撰《眾僧傳》二十卷,《百官九品》二卷,《附益謚法》一卷,《方國使圖》一卷,文集二十卷,并行於世。又欲撰《齊梁春秋》,始草創,未就而卒。
裴子野《宋略》已佚,僅存其《總論》於《文苑英華》中。
原文
宋高祖武皇帝以蓋代雄才,起匹夫而並六合,克國得雋,寄跡多於魏武,功施天下,盛德厚於晉宣,懷荒伐叛之勞,而夷邊盪險之力。□□百勝,可得而論者矣。有脫文。政足行陣之間,(有脫文。)卻孫恩蟻聚之眾,一朝奮臂,掃桓玄磐石之宗,方軌長驅,則三齊無堅壘,迥戈內赴,則五嶺靡餘妖,命孫季高於巨海之上,而番禺席捲,擢朱齡石於百夫之下,而庸蜀來王,羌胡畏威,交為表裏,董率虎旅,以事中原,石門巨野之隘,指麾開闢,關頭霸上之□,曾莫藩蘺,虜其酋豪,遷其重寶,登未央而灑酒,過長陸而下拜,盛矣哉,悠悠百年,未之有也。於是倒載干戈,休兵□水,彤弓納□,肇有宋都,蒂芥必除,華夷莫拒,然後請□上帝,步驟前□,零陵去之,而莫猜心,高祖受之,而無愧色,古之所謂義取天下者,斯之謂乎。若其提挈草創,則魏□何劉,輔相總□則穆之徐羨鎮惡道濟經其武,傅亮謝晦緯其文,長沙以冢弟共艱難,武烈以清貞定南楚,其他胥附奔走,雲合霧集,若榱椽之構大廈,眾星之仰河漢,或取之於民舉,或得之於未名,群才必逞,智能咸效,爵不妄加,官無私謁,晉末所以荒濟淆混,阿黨容縱,莫不驅掃革易,與之更始,君行卑菲,而國不為陋,民勤征戍,而下無怨讟,品令宥密,賞罰端平,遠無不懷,邇無不附,屬為郡縣者,則南過交趾,西包劍閣,北划黃河,而繞東海,七分天下,而有其四。自永初末歲,天子負務懷,以燕代為戎,岐梁重梗,將誓六師,屠桑乾而境北地,三事大夫願相謂曰,待夫振旅凱入,乘轅南反,請具銀繩瓊檢,告報東嶽。既而洮弗興即年獻世,營陽王狎於弗訓以敗輿,太祖寬肅宣惠,大臣光表,超越二昆,來應寶命,沈明內斷,不欲政由寧氏,克滅權逼,不使芒刺在躬,親臨朝事,率尊恭德,斟酌先王之典,強宣當時之宜,吏久其職,育孫長子,民樂其生,鮮陷刑辟,仁厚之化,既已播流,率土忻欣,無思不服。每駕巡幸,簫鼓聽聞,百姓扶攜老幼,想望儀刑,愛之孜孜,如日不足。初徐傅伏誅,繼求內相,王弘處之而思降,彭城欲之而弗違,王華殷景仁,以忠允熙帝載,謝弘微王曇首,以沈密贊樞機,徐□王僧綽,以體國彰義信,謝方明劉道生,以治惠稱良能,高簡則令明,清貴則王舊,文章則顏延之謝靈運,有藻麗之鉅才,儒雅則裴荀何傅,擅師表之高學,剛亮骨鯁,則袁粲蔡子度,建言忠益,則范泰何尚之,宗室蕃翰,帝弟帝子,則江夏、衡陽、廬陵、隋王、建平、臨川、新喻,或清令而審,或文敏而洽,皆博愛以禮士,明靡以流譽,十三四年,為多士矣。上亦蘊籍義文,思弘儒府,庠序建於國都,四學聞乎家巷,天子乃移蹕下輦以從之,束帛宴語以勸之,士莫不敦悅詩書,沐浴禮義,淑慎規矩,斐然向方,其行修言道者,然後登朝受職,威儀輕佻者,不齒於鄉閭,公宮非儐羽不來庭,私家非軒蓋不逾國,冠冕之流,雍容如也。於是文教既興,武功亦著,命將受律,指日如期,檀蕭薄伐,則南登象浦,劉裴爰整,則西踐仇池,良駒巨象,充塞外廢,奇琛環貨,下逮百遼,禽獸草木之瑞,月有六七,繩山諷海之譯,歲且十餘,江東以來,有國有家,豐功茂德,未有如斯之盛者。然值北虜方強,周韓歲擾,金墉虎牢,代失其御,二十七年,偏師克複河南,橫蹂強胡百萬之眾,匈奴遂跨彭沛,航淮浦,設穹廬於瓜步,請公主以和親。於時精兵猛將,嬰城而不敢斗,謀臣智士,折撓而無可稱,天子乃朝饗單於,臨江高會,於是起盡屍之役,貸富室之財,舳艫千里,緣江而陳,我守既嚴,胡兵亦怠,且大川所以限南北也,疲老而退,歸我追奔之師,橐弓裹足,系虜之民,流離道路,江淮以北蕭然矣。重以含章巫盅,始自三逆,合殿酷帝,史籍未聞,仲尼以為非一朝一夕之故,其所由來者漸矣,辨之不早辨也。元嘉之禍,其有以焉。世祖率先九牧,大雪冤恥,身當曆數,正位天居,聰明絢達,博聞強記,威可以整法,智足以勝奸,君人之略,幾將備矣。一時之風流領袖,則謝庄、何偃、王彧、蔡興宗、袁顗、袁粲,御武名將,則沈慶之、柳元景、宗敞之,或潔清以秀雅,或驍果以步類,因以軌道,廓之中方,知向時之士,若顏竣之經綸忠勁,匪躬諒直,雖晉之狐趙,無以尚焉。帝即位二三年間,方逞其欲,拒諫是己,天下失望。夫以世祖才明,少以禮度自肅,思皇武之節儉,追太祖之寬恕,則漢之文景,宗何足雲。景和申之以淫虐,太宗易之以昏縱,師旅薦興,邊鄙蹙迫,人懷苟且,朝無紀綱,內寵方議共安,外物已睹其敗已。初世祖登遐,委重於二載。(載同戴謂戴法興戴明寶)太宗晏駕,亦託孤於王阮,渫近之道同歸,沖人之釁如一,然宋祚未絕於永光,更以宗王之見窘,水德遂亡於後□實由強臣之受辱,且顧命群公,從容自重,畏懦伊霍之機,綺靡唐虞之際,於是蔚炳胥變,明命就遷,俯仰之間,興衰易用矣。周自平王東遷,崎嶇河洛,其後二十四世,而赧始亡之。漢自章和以降,顛覆閹豎,其後百有餘載,而獻始禪之。何則?周漢靈長,如彼難拔,近代脆促,若此易崩,非天時,亦人事也。聞夫鴻荒者難為慮,因事者易為力。曹馬規模,懸乎前載,苟有斯會,實啟英雄;而況太宗為之驅除,先顛其本根,本根既蹙,枝葉遂摧,斯則始於人事也,昔二代將亡,殷辛夏癸,相去數百年間,異世而後出;宋則景和元徽,首尾不能十載,而降虐過於二君,斯則天之所棄,篤於前王者也。天意入事,其微如是,雖欲勿霣,其可得乎?若乃拯厥塗炭,蒙逆取之辱者,湯武之志也。私Θ當路,飾揖讓之名者,近代之事也。其應天從民,道有優劣,故宗廟社稷,修短異數,不然,則何殊尤緬邈,如斯之遠也。夫山嶽崩頹,必有朽壞之隙,春秋迭代,亦有去故之悲,是以臨危亡而撫理運,未有不扼腕流連者也。近古之弊化薄俗,行乎□□,宋氏之成敗得失,著乎行事,從而言之,載於篇矣。系敘非所以創業垂統,而懷其舊俗遺風,逮於賢人君子,英聲餘論,以附於茲,子野曾祖宋中大夫西鄉侯,以文帝之十二年受詔撰元嘉起居注,二十六年,重被詔續成何承天宋書,其年終於位,書則未遑述作,齊興後數十年,宋之新史,既行於世也,子野生乎泰始之季,長於永明之年,家有舊書,聞見又接,是以不用浮淺,因宋之新史,為宋略二十卷,翦截繁文,刪撮事要,即其簡寡,志以為名。夫黜惡章善,臧否與奪,則以先達格言,不有私也。豈以勒成一家,貽之好事,蓋司典之後,而不忘焉。(《文苑英華》七百五十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