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府
唐代杜甫詩作
《成都府》是唐代大詩人杜甫的作品。此詩真實地刻畫了作者初到成都時喜憂交集的感情。全詩並沒有什麼驚人之語,奇險之筆,只是將詩人自己的所見所聞,所感所想,迤邐寫出,明白如話,卻蘊含了深沉的情思,風格古樸渾成,有漢魏遺風。
成都府
翳翳桑榆日,照我征衣裳。
我行山川異,忽在天一方。
但逢新人民,未卜見故鄉。
大江東流去,遊子日月長。
曾城填華屋,季冬樹木蒼。
喧然名都會,吹簫間笙簧。
信美無與適,側身望川梁。
鳥雀夜各歸,中原杳茫茫。
初月出不高,眾星尚爭光。
自古有羈旅,我何苦哀傷。
⑴翳(yì)翳:晦暗不明貌。陸機《文賦》:“理翳翳而愈伏,思軋軋其若抽。”呂延濟註:“翳翳,暗貌。”桑榆:日落時光照桑榆樹端,因以指日暮。《太平御覽》卷三引《淮南子》:“日西垂,景在樹端,謂之桑榆。”
⑵征衣裳:此指旅人之衣。
⑶“我行”二句:意謂一路走來經歷了千山萬水,不知不覺又到了成都這樣一個遙遠而嶄新的地方。
⑷但:只。新人民:新地初睹之人。
⑸未卜:沒有占卜,引申為不知,難料。
⑹大江:指岷江。東流去:一作“從東來”。
⑺遊子:離家遠遊的人。日月:時間。一作“去日”。
⑻曾(céng)城:即重城。成都有大城、少城,故云。填:布滿。華屋:華美的屋宇。
⑼季冬:冬季的最後一個月,農曆十二月。蒼:深青色,深綠色。
⑽喧然:熱鬧;喧嘩。名都會:著名的城市。此指成都。
⑾間(jiàn):夾雜。一作“奏”。笙(shēng)簧(huáng):指笙。簧,笙中之簧片。
⑿信:確實。此處有“雖”字義。無與適:無處可稱心。
⒀川梁:橋樑。南朝梁江淹《燈夜和殷長史》詩:“冰鱗不能起,水鳥望川梁。”
⒁“鳥雀”二句:以鳥雀猶知歸巢,因興中原遼遠之歸思。
⒂初月:新月。《樂府詩集·清商曲辭一·子夜四時歌春歌五》:“碧樓冥初月,羅綺垂新風。”
⒃爭光:與之比試光輝。《淮南子·說山訓》:“日出星不見,不能與之爭光也。”
黃昏時暮色蒼茫,夕陽的光輝籠罩在我身上。
一路行程山河變換,一瞬間就在天的另一方。
只是不斷的遇到陌生人,不知何時會再見到故鄉。
大江浩蕩東流去,客居異鄉的歲月會更長。
城市中華屋高樓林立,寒冬臘月里樹木蒼蒼。
人聲鼎沸的大都市啊,歌舞昇平吹拉彈唱。
無法適應這華美的都市生活,只好側身把遠山遙望。
夜幕四合鳥雀歸巢,戰火紛飛的中原音訊渺茫。
初升的月兒斜掛天邊,天空繁星閃爍與月爭光。
客居他鄉自古有之,我又何苦獨自哀愁悲傷?
這首五言古詩,是杜甫由同谷赴西川途中所寫的十二首紀行組詩的末篇。唐肅宗乾元二年(759年)十二月一日,詩人舉家從同谷出發,艱苦跋涉,終於在年底到達成都,因有此作。
抒情的深婉含蓄是這首詩最大的特色,它表面上只是一般的紀行寫景,但平和的外表下激蕩著強烈的感情波瀾。這裡有著喜和憂兩種感情的摻和交融,內心微妙的變化,曲折盡致。杜甫舉家遠徙,歷盡艱辛,為的是尋找一塊棲身之地,如今來到富庶繁華的成都,“我行山川異,忽在天一方”,眼前展開一個新天地,給了他新的生活希望,欣慰之感溢於言表。“但逢新人民,未卜見故鄉”,快慰之情剛生,馬上又想到了夢魂縈繞的故鄉,何時再見,未可預卜,但見大江東去,他自己只能做長年飄泊的遊子了。下面接寫成都的繁華、氣候的溫和,又轉悲為喜。但成都雖美,終非故土,鳥雀天黑猶各自歸巢,而茫茫中原,關山阻隔,他不知道自己何日才能回去。詩人又陷入了痛苦之中。當時中原州郡尚陷於安史叛軍之手,一句“中原杳茫茫”,包含著數不清的憂國傷時之情。詩人遙望星空,愁思悵惘,最後只能以自寬之詞作結。全詩寫喜,並不欣喜若狂,訴悲,也不泣血迸空,在舒緩和平的字裡行間,寓含著一股喜憂交錯的複雜的感情潛流。
作為紀行詩,這首詩用“賦”來鋪陳其事,而“賦”中又往往兼有比興,因而形成了曲折迴旋,深婉含蓄的風格。詩一上來就直道出眼前之景:夕陽西下,暮色朦朧,詩人風塵僕僕地在歲暮黃昏中來到成都,渲染出一種蒼茫的氣氛。它既是賦,又兼比興,桑榆之日正是詩人垂暮飄零的寫照。同時它也興起了深沉的羈旅之情。下面寫“大江東流去,遊子日月長”,“鳥雀夜各歸,中原杳茫茫”,都是賦中兼興。最後寫“初月出不高,眾星尚爭光”,暗寓中興草創、寇亂未平的憂思。詩人妙用比興手法,筆下的自然景物都隱含深摯的感情。全詩一一閃過山川、城郭、原野、星空這些空間景物,同時也表現出由薄暮至黃昏至星出月升的時光流逝。這種時空的交織使意境呈現出立體的美,烘托出感情上多層次的變化,達到情與景的自然交融。
胡應麟論東漢末年時的《古詩十九首》說:“蓄神奇於溫厚,寓感愴於和平;意愈淺愈深,詞愈近愈遠,篇不可句摘,句不可字求。”(《詩藪》)杜甫此篇正繼承了《古詩十九首》的這一風格。而在思想感情上,它又突破了《古詩十九首》多寫失意飄泊之士苦悶憂傷的小天地,它運用喜憂交錯的筆法,寫出了關懷祖國和人民命運的詩人豐富複雜的內心世界,其高處正在於此。
明人高棅《批點唐詩正聲》:蕭散沉降備至。“層城”以下句雄麗。“鳥雀夜各歸,中原杳茫茫”,羈旅之思可悲。“初月”二句比喻。末復自解,可謂神於變化者矣。
明人周珽《唐詩選脈會通評林》:劉辰翁曰:“中原杳茫茫”,憤怒悲感,讀之默然。吳山民曰:丹青其言,然巧筆不能寫,“但逢”、“未卜”二語,甚動情。“鳥雀”句有羨意。結自寬。陸時雍曰:“鳥雀夜各歸”四句,氣韻高雅,意象更入微茫。周珽曰:少陵入蜀諸篇,絕脂粉以堅其骨、賤丰神以實其髓,破繩格以活其肢,首首摛幽擷奧,出鬼入神,詩運之變,至此極盛矣。
清人何焯《義門讀書記》:正用仲宣《七哀》之旨。落句故謬其詞。
清人仇兆鰲《杜詩詳註》:楊德周曰:此詩寄意含情,悲壯激烈,政復有俯仰六合之想。朱鶴齡曰:此詩語意,多本阮公《詠懷》。……公雲“熟精《文選》理”,於此益信。李長祥曰:前後《出塞》、《石壕》、《新安》、《新婚》、《垂老》、《無家》等作,與山水諸作,少陵五言古詩之大者。《出塞》等作,猶有《三百篇》、漢魏之在其前;山水諸作,則前後當無復作者矣。又曰:少陵詩,得蜀山水吐氣;蜀山水,得少陵詩吐氣。
清高宗敕編《唐宋詩醇》:語意多本古人,較途中諸作,雖氣度少舒而憂思未嘗忘也。“初月”兩語,上承“中原”一句,王應麟以謂肅宗初立,盜賊未息,最為得解。蓋至此身事少定,不覺念及朝廷,甫豈須臾忘君者哉!
清人楊倫《杜詩鏡銓》:似《十九首》(首句下)。是二十四首總結語(末句下)。大處極大,細處極細,遠處極遠,近處極近,奧處極奧,易處極易,兼之化之,而不足以知之。李子德云:萬里之行役,山川之夷險,歲月之暄涼,交遊之違合,靡不曲盡,真詩史也。蔣弱六云:少陵入蜀詩,與柳州柳子厚諸記,剔險搜奇,幽深峭刻,自是千古天生位置配合,成此奇地奇文,今讀者應接不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