飲中八仙歌
唐代杜甫創作詩
《飲中八仙歌》是唐代詩人杜甫的作品。此詩將當時號稱“酒中八仙人”的李白、賀知章、李適之、李琎、崔宗之、蘇晉、張旭、焦遂八人從“飲酒”這個角度聯繫在一起。
用追敘的方式,洗鍊的語言,人物速寫的筆法,構成一幅栩栩如生的群像圖。這首詩句句押韻,一韻到底;前不用起,后不用收;並列地分寫八人,句數多少不齊,但首、尾、中腰,各用兩句,前後或三或四,變化中仍有條理:在體裁上是一個創格。八人中,賀知章資格最老,所以放在第一位。
其他按官爵,從王公宰相一直說到布衣。作者寫八人醉態各有特點,純用漫畫素描的手法,寫他們的平生醉趣,充分表現了他們嗜酒如命、放浪不羈的性格,生動地再現了盛唐時代文人士大夫樂觀、放達的精神風貌。
李白一斗詩百篇,長安市上酒家眠。
知章騎馬似乘船,眼花落井水底眠。
汝陽三斗始朝天,道逢麴車口流涎,恨不移封向酒泉。
左相日興費萬錢,飲如長鯨吸百川,銜杯樂聖稱避賢。
宗之瀟灑美少年,舉觴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樹臨風前。
蘇晉長齋綉佛前,醉中往往愛逃禪。
李白斗酒詩百篇,長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來不上船,自稱臣是酒中仙。
張旭三杯草聖傳,脫帽露頂王公前,揮毫落紙如雲煙。
焦遂五斗方卓然,高談雄辯驚四筵。
賀知章飲酒作詩
⑵眼花:醉眼昏花。
⑶汝陽:汝陽王李琎,唐玄宗的侄子。朝天:朝見天子。此謂李痛飲后才入朝。
⑷麴(qū)車:酒車。涎:口水。
⑸移封:改換封地。酒泉:郡名,在今甘肅酒泉縣。傳說郡城下有泉,味如酒。故名酒泉。
⑹左相:指左丞相李適之,天寶元年(742年)八月為左丞相,天寶五載(746年)四月,為李林甫排擠罷相。
⑺長鯨:鯨魚。古人以為鯨魚能吸百川之水,故用來形容李適之的酒量之大。
⑻銜杯:貪酒。聖:酒的代稱。《三國志·魏志·徐邈傳》:尚書郎徐邈酒醉,校事趙達來問事,邈言“中聖人”。達復告曹操,操怒,鮮於輔解釋說:“平日醉客,謂酒清者為聖人,酒濁者為賢人。”李適之罷相后,嘗作詩云:“避賢初罷相,樂聖且銜杯。為問門前客,今朝幾個來?”此化用李適之詩句,說他雖罷相,仍豪飲如常。
⑼宗之:崔宗之,吏部尚書崔日用之子,襲父封為齊國公,官至侍御史,與李白交情深厚。瀟灑:灑脫無拘束。
⑽觴(shāng):大酒杯。白眼:晉阮籍能作青白眼,青眼看朋友,白眼視俗人。
⑾玉樹臨風:形容醉后搖曳之態。崔宗之風姿秀美,故以玉樹為喻。
⑿蘇晉:開元進士,曾為戶部和吏部侍郎。長齋:長期齋戒。綉佛:畫的佛像。
⒀逃禪:這裡指逃出禪戒,即不守佛門戒律。佛教戒飲酒,蘇晉長齋信佛,卻嗜酒,故曰“逃禪”。
⒁“李白”四句:李白以豪飲聞名,而且文思敏捷,常以酒助詩興。《新唐書·李白傳》載:李白應詔至長安,唐玄宗在金鑾殿召見他,並賜食,親為調羹,詔為供奉翰林。有一次,玄宗在沉香亭召他寫配樂的詩,而他卻在長安酒肆喝得大醉。范傳正《李白新墓碑》載:玄宗泛舟白蓮地,召李白來寫文章,而這時李白已在翰林院喝醉了,玄宗就命高力士扶他上船來見。
⒂張旭:吳人,唐代著名書法家,善草書,時人稱為“草聖”。脫帽露頂:寫張旭狂放不羈的醉態。據說張旭每當大醉,常呼叫奔走,索筆揮灑,甚至以頭濡墨而書。醒后自視手跡,以為神異,不可復得。世稱“張顛”。
賀知章醉酒後騎馬,搖搖晃晃,如在乘船。他眼睛昏花墜入井中,竟在井底睡著了。
汝陽王李琎飲酒三斗以後才去覲見天子。路上碰到裝載酒麴的車,酒味引得口水直流,為自己沒能封在水味如酒的酒泉郡而遺憾。
左相李適為每日之興起不惜花費萬錢,飲酒如長鯨吞吸百川之水。自稱舉杯豪飲是為了脫略政事,以便讓賢。
崔宗之是一個瀟灑的美少年,舉杯飲酒時,常常傲視青天,俊美之姿有如玉樹臨風。
蘇晉雖在佛前齋戒吃素,飲起酒來常把佛門戒律忘得乾乾淨淨。
李白飲酒一斗,立可賦詩百篇,他去長安街酒肆飲酒,常常醉眠於酒家。天子在湖池游宴,召他為詩作序,他因酒醉不肯上船,自稱是酒中之仙。
張旭飲酒三杯,即揮毫作書,時人稱為草聖。他常不拘小節,在王公貴戚面前脫帽露頂,揮筆疾書,若得神助,其書如雲煙之瀉於紙張。
焦遂五杯酒下肚,才得精神振奮。在酒席上高談闊論,常常語驚四座。
根據新、舊《唐書》的《李適之傳》及《玄宗紀》,李適之罷相是在唐玄宗天寶五載(746年)四月,則此詩最早亦必作於天寶五年四月之後,時杜甫初至長安。
史稱李白與賀知章、李適之、李琎、崔宗之、蘇晉、張旭、焦遂八人俱善飲,稱為“酒中八仙人”,都在長安生活過,在嗜酒、豪放、曠達這些方面彼此相似。杜甫此詩是為這八人寫“肖像”。
《飲中八仙歌》是一首別具一格,富有特色的“肖像詩”。八仙中首先出現的是賀知章。他是其中資格最老、年事最高的一個。在長安,他曾“解金龜換酒為樂”(李白《對酒憶賀監序》)。詩中說他喝醉酒後,騎馬的姿態就象乘船那樣搖來晃去,醉眼朦朧,眼花繚亂,跌進井裡竟會在井裡熟睡不醒。相傳“阮咸嘗醉,騎馬傾欹”,人曰:“箇老子如乘船游波浪中”(明王嗣奭《杜臆》卷一)。杜甫活用這一典故,用誇張手法描摹賀知章酒後騎馬的醉態與醉意,瀰漫著一種諧謔滑稽與歡快的情調,惟妙惟肖地表現了他曠達縱逸的性格特徵。
其次出現的人物是汝陽王李琎。他是唐玄宗的侄子,寵極一時,所謂“主恩視遇頻”,“倍比骨肉親”(杜甫《贈太子太師汝陽郡王琎》),因此,他敢於飲酒三斗才上朝拜見天子。他的嗜酒心理也與眾不同,路上看到麴車(即酒車)竟然流起口水來,恨不得要把自己的封地遷到酒泉(今屬甘肅)去。相傳那裡“城下有金泉,泉味如酒,故名酒泉”(見《三秦記》)。唐代,皇親國戚,貴族勛臣有資格襲領封地,因此,八人中只有李琎才會勾起“移封”的念頭,其他人是不會這樣想入非非的。詩人就抓著李琎出身皇族這一特點,細膩地描摹他的享樂心理與醉態,下筆真實而有分寸。
接著出現的是李適之。他於天寶元年(742年),代牛仙客為左丞相,雅好賓客,夜則燕賞,飲酒日費萬錢,豪飲的酒量有如鯨魚吞吐百川之水,一語點出他的豪華奢侈。然而好景不長,開寶五載適之為李林甫排擠,罷相后,在家與親友會飲,雖酒興未減,卻不免牢騷滿腹,賦詩道:“避賢初罷相,樂聖且銜杯,為問門前客,今朝幾個來?”(《舊唐書·李適之傳》)“銜杯樂聖稱避賢”即化用李適之詩句。“樂聖”即喜喝清酒,“避賢”,即不喝濁酒。結合他罷相的事實看,“避賢”語意雙關,有諷刺李林甫的意味。這裡抓住權位的得失這一個重要方面刻畫人物性格,精心描繪李適之的肖像,含有深刻的政治內容,很耐人尋味。
三個顯貴人物展現后,跟著出現的是兩個瀟灑的名士崔宗之和蘇晉。崔宗之,是一個倜儻灑脫,少年英俊的風流人物。他豪飲時,高舉酒杯,用白眼仰望青天,睥睨一切,旁若無人。喝醉后,宛如玉樹迎風搖曳,不能自持。杜甫用“玉樹臨風”形容宗之的俊美丰姿和瀟灑醉態,很有韻味。接著寫蘇晉。司馬遷寫《史記》擅長以矛盾衝突的情節來表現人物的思想性格。杜甫也善於抓住矛盾的行為描寫人物的性格特徵。蘇晉一面耽禪,長期齋戒,一面又嗜飲,經常醉酒,處於“齋”與“醉”的矛盾鬥爭中,但結果往往是“酒”戰勝“佛”,所以他就只好“醉中愛逃禪”了。短短兩句詩,幽默地表現了蘇晉嗜酒而得意忘形,放縱而無所顧忌的性格特點。
以上五個次要人物展現后,中心人物隆重出場了。
詩酒同李白結了不解之緣,李白自己也說過“百年三萬六千日,一日須傾三百杯”(《襄陽歌》),“興酣落筆搖五嶽”(《江上吟》)。杜甫描寫李白的幾句詩,浮雕般地突出了李白的嗜好和詩才。李白嗜酒,醉中往往在“長安市上酒家眠”,習以為常,不足為奇。“天子呼來不上船”這一句,頓時使李白的形象變得高大奇偉了。李白醉后,更加豪氣縱橫,狂放不羈,即使天子召見,也不是那麼畢恭畢敬,誠惶誠恐,而是自豪地大聲呼喊:“臣是酒中仙!”強烈地表現出李白不畏權貴的性格。“天子呼來不上船”,雖未必是事實,卻非常符合李白的思想性格,因而具有高度的藝術真實性和強烈的藝術感染力。杜甫是李白的摯友,他把握李白思想性格的本質方面並加以浪漫主義的誇張,將李白塑造成這樣一個桀驁不馴、豪放縱逸、傲視封建王侯的藝術形象。這肖像,神采奕奕,形神兼備,煥發著美的理想光輝。這正是千百年來人民所喜愛的富有浪漫色彩的李白形象。
另一個和李白比肩出現的重要人物是張旭。他“善草書,好酒,每醉后,號呼狂走,索筆揮灑,變化無窮,若有神助”(《杜臆》卷一)。當時人稱“草聖”。張旭三杯酒醉后,豪情奔放,絕妙的草書就會從他筆下流出。他無視權貴的威嚴,在顯赫的王公大人面前,脫下帽子,露出頭頂,奮筆疾書,自由揮灑,筆走龍蛇,字跡如雲煙般舒捲自如。“脫帽露頂王公前”,這是何等的倨傲不恭,不拘禮儀!它酣暢地表現了張旭狂放不羈,傲世獨立的性格特徵。
歌中殿後的人物是焦遂。袁郊稱焦遂為布衣,可見他是個平民。焦遂喝酒五斗後方有醉意,那時他更顯得神情卓異,高談闊論,滔滔不絕,驚動了席間在座的人。詩里刻畫焦遂的性格特徵,集中在渲染他的卓越見識和論辯口才,用筆精確、謹嚴。
《飲中八仙歌》的情調幽默諧謔,色彩明麗,旋律輕快。在音韻上,一韻到底,一氣呵成,是一首嚴密完整的歌行。在結構上,每個人物自成一章,八個人物主次分明,每個人物的性格特點,彼此襯托映照,有如一座群體圓雕,藝術上確有獨創性。正如王嗣奭所說:“此創格,前無所因。”它在古典詩歌中的確是別開生面之作。
《竹庄詩話》:見開元太平人物之盛。
《松江詩話》:子美《八仙歌》押兩“船”字,在歌行則可,他不可為法。
《唐詩品彙》:蔡絛《西清詩話》云:此歌重疊用韻,古無其體。嘗質之叔父元度云:此歌分八篇,人人各異,雖重押韻,無害。亦《三百篇》分章之意也。
《唐詩廣選》:劉會孟曰:(詩分)八篇,近之。吾意復如題畫,人自一二語,集之成歌。又曰:不倫不理,各極其醉題,古無此體,無此妙。
《彙編唐詩十集》:《柏梁詩》,人各說一句;《八仙歌》,人各記一章。特變其體耳,重韻何害!
《唐詩援》:蔡元度謂此歌分篇人人各異,雖重押韻無害。予謂此是老杜創體,參差歷落,不衫不履,各極其致,彼以重韻病之,淺矣。
《四溟詩話》:少陵《哀江頭》、《哀王孫》作法最古,然琢削靡礱,力盡此矣。《飲中八仙》,格力趄拔,庶足當之。
《唐詩解》:其他若崔之貌、蘇之禪、李之詩、張旭之草聖、焦遂之高談,皆任其性直,逞其才俊,托於酒以自見者。藉令八人而當聖世,未必不為元愷之倫,今皆流落不偶。知章則以輔太子而見疏,適之則以忤權相而被斥,青蓮則以觸力士而放棄,其五人亦皆厭世之濁而托於酒,故子美詠之,有廢中權之義雲。
《詩源辨體》:子美《飲中八仙歌》中多一韻二用,有至三用者,讀之了不自覺。少時熟記,亦不見其錯綜之妙。或謂“此歌無首無尾,當作八章。”然體雖八章,文氣只似一篇,此亦歌行之變,但語未入元和耳。至“焦遂”二句,如《同谷》第七歌,聲氣俱盡。
《唐詩選脈會通評林》:蔣一梅曰:一篇凡八章,是傳神寫照語,得趣欲飛。陸時雍曰:創格既高,描神復妙。周珽曰:翠盤之舞,龍律之躍,鵝籠之書生,取盒之紅線,合而為八仙之歌。開天落地異品。
《杜臆》:此創格,前無所因,後人不能學。描寫八公都帶仙氣,而或二句、三句、四句,如雲在晴空,卷舒自如,亦詩中之仙也。
《唐詩快》:八人中惟太白有謫仙之號,餘七人皆未嘗仙也,然因其自號“酒中八仙”,少陵遂從而仙之。至今讀其詩,不但飄飄有仙氣,亦且拂拂有酒氣。
《放膽詩》:此詩有二“眠”字,二“天”字”,二“船”字,三“前”字。乃自為八章,非故作重韻也。此系創格,古未見其體,後人亦不能學。
《而庵說唐詩》:作古詩必有解數。茲將八人截然分開,竟作八解,一解中或二語,或三語,或四語,參差不恆,詩中傳記手,亦樂府之支流也。又:知章起,焦遂終,汝陽稱封,李適之稱爵,皆不苛。
《繭齋詩談》:一路如連山斷嶺,似接不接,似閃不閃,極行文之樂事。用《史記》合傳例為歌行,須有大力為根。至於錯綜剪裁,又乘一時筆勢興會得之,此有法而無法者也。此等詩以筆健為貴、清則勁而上騰,若加重色雕刻,便累墜不能高舉矣。
《唐宋詩醇》:李因篤曰:無首無尾,章法突兀妙是,敘述不涉議論,而八人身分自見,風雅中司馬太史也。
《唐詩別裁》:前不用起,后不用收,中間參差歷落,似八章,乃似一章,格法古未曾有。每人各贈幾語,故有重韻而不妨礙。
《讀杜心解》:此格亦從季札觀樂、羊欣論書,及詩之《柏梁台》體化出。其寫各人醉趣,語亦不浪下。
《石洲詩話·漁洋評杜摘記》:“無首無尾,章法突兀,然非杜之至者。”按:此亦西樵評也。……皆謬之甚者。
《杜詩鏡銓》:四句獨詳。八人以此人為主也(“李白一斗”句下)。獨以一不醉客作結(“焦遂五斗”句下)。李子德云:似頌似贊,只一、二語可得其人生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