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周處士弘讓
尋周處士弘讓
試逐赤松游,披林對一丘。
黎紅大谷晚,桂白小山秋。
石鏡菱花發,桐門琴曲愁。
泉飛疑度雨,雲積似重樓。
王孫若不去,山中定可留。
漢代淮南小山有一篇《招隱士》,把隱士住地寫得山神林密,怪石嶙峋,猿狖長嘯,虎豹狂嘹,一派陰森可怖、令人毛骨悚然的景象。其結論是: “王孫兮歸來,山中兮不可久留! ”庾肩吾此詩則大異其趣,他寫入山尋隱士時的所見所聞,真是賞心悅目,令人神往。結論當然與淮南小山相反:“王孫若不去,山中定可留。 ”究其實質,此詩可說是一曲隱士生活的讚歌。
周弘讓始仕於梁代,不得志,遂隱居於句容之茅山,朝廷屢下詔書,他“頻征不出”,樂在山泉。庾肩吾與他交好,經常入山找他閑聊。不過處士生涯放浪形骸之外,並不好找。正如庾肩吾另一首《贈周處士 》所說:“九丹開石室,三徑沒荒林。仙人翻可見,隱士更難尋。 ”
此詩之重點在於寫景,以景襯人,以景傳情。開頭兩句是尋,中間六句是觀,結尾兩句是感。結構框架清晰。
起句點題,既讚譽周處士,亦表明自己對隱士生涯的憧憬與嚮往。這是全詩的思想基礎和愉悅基調,發端即已籠蓋全篇。“赤松”即“赤松子”,我國古代著名仙家。漢代張良功成之後,請求急流勇退,“願棄人間事,欲從赤松子游耳”(《史記。留侯世家》)。詩即用此典,以“赤松”喻周處士,以張良為自己效法的對象。庾肩吾仕途頗為得意,並不真想退隱,故曰“試逐”。此句把二人在朝在野的關係,表現得巧妙而貼切。次句的“披”字語意豐富生動,令人想見樹林之茂密,山路之崎嶇,披尋之艱難。而“披”之後“對一丘”,即望見了處士結庵而居的小山峰,心情為之一暢。不辭攀援跋涉,目的就是為了找人,現已近在咫尺,欣慰與歇口氣之情在“對”字面之間傳出,亦為以下六句寫景作總的領起,可視為詩眼。
“黎紅”二句是全景。滿山谷成熟的梨子黃里透紅,清甜誘人;山坡上桂樹綴滿潔白小花,濃香四溢。這是金秋時節。紅白相間,色彩斑斕,果實累累,馨香潔白。此景之間難道不隱含著對處士人品的物化讚美嗎?那二句皆是用典,很活很淡,乍看不落痕迹。“大谷梨”是梨中珍品,潘岳《閑居賦》:“張公大谷之梨”。劉良註:“洛陽有張公居大谷,有夏梨,海內唯此一樹。”“小山桂”當指淮南小山《招隱士》中屢次提到的“攀援桂枝兮聊淹留”的桂。此梨、此桂,都與閑居、隱居有關。此借其字面而化用,頗具匠心。這兩句的語序大有講究,正常次序當為“大谷梨晚紅,小山桂秋白”,太平鋪直敘無詩意,為突出所詠花果及其色彩,將“梨紅”與“桂白”巧妙前置,使得句法更曲折有致,更具有藝術美。
“石鏡”二句收縮景觀,是特寫,實中有虛。“石鏡”,指山石明凈平圓似鏡,如《潯陽記》有雲“石鏡在(廬)山東,有一團石懸崖,明凈照人。”“菱花”,此形容石鏡,古代銅鏡六角形似菱花,或者鏡背面可有菱花,稱菱花鏡。這兩句說處士庵畔有石鏡一枚,遙望宛如菱花盛開。“桐木”,以桐樹作門或植桐於門。桐與琴關係密切。《桓譚新論 》記神農氏“始削桐為琴”。《搜神記》載蔡邕見吳人燒桐作炊,聞爆聲知其良材,即滅火求取,“削以為琴,有殊聲焉”,而琴尾已燒焦,故名焦尾琴,尤為著稱。“琴曲道”即由“桐門”聯想而發。微風吹拂,彷彿隱隱聽到泂勁的桐琴聲。它與“菱花發”一樣,系出於想象,用以襯托周處士的明潔與高雅情操。
“石鏡”二句是俯瞰,“泉飛”二句則是仰望。“疑度雨”,體物入微,寫出了飛泉的質感。此句頗有酈道元《水經注。三峽》“懸泉瀑布,飛漱其間”之意境。“雲積”句狀山頭白雲繚繞,宛如重樓迭閣,秀麗奇幻,如臨仙境。白雲亦是隱士生活的一種象徵。陶淵明《歸去來辭》有“雲無心以出岫”陶弘景《詔問山中何所有賦詩以答 》更有情趣:“山中何所有?嶺上多白雲。只可自怡悅,不堪持贈君。 ”名利場上的角逐是難以領略白雲之趣的。
以上六句寫景虛實結合,高下錯落,動靜相間,聲色相喧,交織成一片多姿多彩的秀美畫面。從描摹環境美入手,令人領悟到隱士的生活美與人品美。周處士的形象雖未曾直接顯現,但景中的情韻,已勾畫了其人的風采情貌,也反映了詩人的景仰之情。景以傳情,絕非虛語。
有了以上情景的鋪墊,篇末的“王孫若不去,山中定可留。 ”的感想,就宛如水到渠成、瓜熟蒂落一般令人信服。結尾二句意在畫龍點睛,目的當然是達到了,然而直白的議論缺乏含蓄與形象,究竟不能算上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