贈蔡子篤
贈蔡子篤
【名稱】《贈蔡子篤》
【年代】漢末三國
【作者】王粲
【體裁】四言詩
贈蔡子篤
翼翼飛鸞,載飛載東。
我友雲徂,言戾舊邦。
舫舟翩翩,以溯大江。
蔚矣荒塗,時行靡通。
慨我懷慕,君子所同。
悠悠世路,亂離多阻。
濟岱江衡,邈焉異處。
風流雲散,一別如雨。
人生實難,願其弗與。
瞻望遐路,允企伊佇。
烈烈冬日,肅肅凄風。
潛鱗在淵,歸雁載軒。
苟非鴻雕,孰能飛翻。
雖則追慕,予思罔宣。
瞻望東路,慘愴增嘆。
率彼江流,爰逝靡期。
君子信誓,不遷於時。
及子同寮,生死固之。
何以贈行,言授斯詩。
中心孔悼,涕淚漣洏。
嗟爾君子,如何勿思。
這首詩是王粲避難荊州時所作。公元192年(漢獻帝初平三年),王粲從長安避亂到荊州,與同時來此避難的蔡睦(字子篤,後為魏尚書)為友。不久,蔡睦還故里,王粲作此詩贈之。這首詩在惜別的傷感中注入了深厚的情意,寄寓了誠摯的友誼,寫得古樸典雅,深得《雅》詩之致。
“翼翼飛鸞,載飛載東。”這是《詩經》中“興”的手法的再現:以展翅東飛的鸞鳥為起興,引出下文友人東歸故里。鸞是鳳凰一類的神鳥,作者用它來比附蔡睦,也足見他對朋友品德的推崇。“我友雲徂,言戾舊邦。舫舟翩翩,以溯大江。”意思是:我的朋友將要離去,回歸故鄉。那兩船相併而成的舫舟,將載著他輕快地順流東去。溯,這裡是順流而下之意,蔡睦是從荊州回歸故里會稽。這四句,轉入正題。“蔚矣荒塗,時行靡通。”但旅途並不平坦,不僅要顛簸於風浪之間,而且還要經過荒涼險僻、交通斷絕之地。這裡看上去是寫自然環境,其實也暗示了動亂的社會現實。軍閥混戰,連年不息,路上自然不得安寧。雖是平平常常的四句,但是關切之情卻自然流出。“慨我懷慕,君子所同。”好友的還鄉,也牽動了詩人自己夢魂縈繞的思鄉之情。戀鄉思親是人之常情,並不因環境的改變、時間的流逝而淡忘,這正如詩人在《登樓賦》中所說的“人情同於懷土兮,豈窮達而異心。”這一段是道別的序曲,文字雖然看似平常,但詩人心情的變幻:企羨、關心、慨嘆、自傷,卻已經表現得一波三折、曲折委婉。下面,是惜別的高潮。“悠悠世路,亂離多阻。”——在漫長的人生旅途上,有誰沒經歷過亂離與險阻?“濟岱江衡,邈焉異處。”——北方的濟水和南方的大江、北方的岱宗和南方的衡岳,它們永遠是相去邈遠,難以相會的。這兩句,已經形象地說明了人生離別的悲哀。但詩人似乎覺得意猶未足,於是又連用兩個比喻,進一步揭示出這次分別的真正悲哀:“風流雲散,一別如雨”。這次離別猶如風吹浮雲,頃刻離散;又如天上落下的雨水,再難返回。這就是古詩中常說的“悲莫悲兮生別離”(屈原《九歌·少司命》)。而這兩個新穎、精巧的比喻。又使屈原那內涵豐富的名句,獲得了形象生動的註解。無怪乎陳祚明說“風流雲散’八字,飄渺悲凄”(《采菽堂古詩選》),吳淇說“煉得精峭”(《六朝選詩定論》)。“人生實難,願其弗與。”這樣的離別,自然要引起詩人的無限感慨:人生實在艱難,美好的願望總是難以實現。“瞻望遐路,允企伊佇”。詩人想像:當舫舟遠去之際,自己只能佇立翹望,直至它企足難見。多少懷戀,無限凄涼,只能盡歸於無言。
下面,詩人從惜別轉入自己內心悲傷的訴說。“烈烈”四句是說時值寒冬,凄風苦雨,甚至魚、雁都歸淵還巢,潛隱不出。在這嚴酷的氣候之下,“苟非鴻雕,孰能翻飛?”——如果不是那大雕,誰又能展翅凌空?在這裡,詩人用魚、雁和大雕的對比,樹立了一個搏擊風霜的敢作敢為的強者形象;然而,這個敢作敢為的形象,也就是蔡子篤的形象,又反襯出下文中自己的無能為力。兩層對比,一層翻出一層,筆法極為新奇。“雖則追慕,予思罔宣。”詩人縱然向慕好友的勇氣,想追步他的後塵;但當時江南尚算安寧。子篤還能回故鄉會稽,而詩人的北方故土,卻是“白骨露於野,千里無雞鳴”,歸道難覓。這充填胸臆的刻骨鄉思,又無處可以宣洩。於是,“瞻望東路,慘愴增嘆”。詩人遠望著東去的路途,凄楚悲傷的感情湧上心頭,長吁短嘆,無法抑制。是懷戀,還是企羨?是擔憂,還是感傷?箇中滋味,實萬難分辨。“率彼江流,爰逝靡期。”意思是說:你沿著江流而去,一去就不知道後會何時。“君子信誓,不遷於時。及子同寮,生死固之。”意思是說:但我們是君子之交,那往日的友誼信誓,決不會因日月的消逝而淡忘。更何況我和你是自幼同窗,友情非同他人,自然要終身相憶,至死不逾。這四句,是激切而熱烈的肺腑之詞,至情之言。在上文的襯托下,更顯得情深意摯,催人淚下。這一段,可以當作雙方的誓約來看,既是詩人自己的信念,也是對於好友的期望。
最後是贈別。“何以贈行,言授斯詩。”古人有臨別贈言的習俗,詩人在與好友分手之際,賦詩贈行,一表情誼。“中心孔悼,涕淚漣洏。”詩人的內心非常悲傷,不禁涕淚橫流。最後,他又深沉地向好友作了保證:“嗟爾君子,如何勿思?”——對你的一切,我將永遠不忘!全詩到此結束,而餘音回蕩,久久不息。這個結尾平實沉穩,情理兼備,足見作者功力。
王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