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賦

《西京雜記》卷四：“梁孝王 游於忘憂之館，集諸游士，各使為賦……鄒陽 為《酒賦》。”后遂以“酒賦”指喜好飲酒賦詩。

序：余覽揚雄《酒賦》1，辭甚瑰瑋2，頗戲而不雅3，聊作《酒賦》，粗究其終始4。賦曰：

嘉5儀氏6之造思7，亮8茲美9之獨珍10。

仰酒旗11之景曜12，協13嘉號14於天辰15。

穆公16酣而興霸，漢祖17醉而蛇分18。

穆生以醴而辭楚19，侯贏感爵而輕身20。

諒21千鍾22之可慕，何百觚23之足雲？

其味亮升，久載休名

其味有宜城25醪醴26，蒼梧27縹青28。

或秋藏冬發29，或春醞夏成30。

或雲沸潮湧31，或素蟻浮萍32。

爾乃王孫公子，遊俠33翱翔34，

將承歡以接意35，會36陵雲37之朱堂38。

獻酬交錯39，宴笑無方40。

於是飲者並醉，縱橫喧嘩。

或揚袂41屢舞，或扣劍清歌42；

或顰蹴43辭觴44，或奮爵45橫飛46；

或嘆驪駒既駕47，或稱朝露未晞48。

於斯時也，質者或文49，剛者或仁50。

卑者忘賤，窶者51忘貧。

和睚眥52之宿憾53，雖怨仇其必親。

於是矯俗先生54聞之而嘆曰：

“噫！夫言何容易！此乃淫荒55之源，非作者56之事。

若耽於觴酌57，流情縱逸58，先王59所禁，君子所斥。”

1、揚雄《酒賦》：揚雄（公元前53～公元18）西漢官吏、學者。字子云，漢族，西漢蜀郡成都（今四川成都郫縣友愛鎮）人。少好學，為人口吃，博覽群書，西漢著名辭賦家。年四十餘，始游京師，以文見召，奏《甘泉》、《河東》等賦。成帝時任給事黃門郎。王莽時任大夫。校書天祿閣。有《太玄》、《法言》、《方言》、《訓纂篇》。《酒賦》是揚雄的辭賦作品之一，今尚存，但殘缺不全，見於《藝文類聚》等古籍。

2瑰瑋：也作“瑰偉”。

3戲而不雅：文辭戲謔而不莊重典雅。

4終始：從開頭到結局；事物發生演變的全過程。

5嘉：讚美，稱道、頌揚事物的美好。

6儀氏：即儀狄，相傳是夏禹時發明釀酒術的人。

7造思：創意，這裡指酒的發明。8亮：的確，相信。

9茲美：這，這個。茲美，指美酒。

10獨珍：珍，珍貴，寶貴。獨珍，特別珍貴。

11酒旗：星座名。在軒轅星南。晉葛洪 《抱朴子·酒誡》：“蓋聞昊天表酒旗之宿，坤靈挺空桑之化。” 《晉書·天文志上》：“軒轅右角南三星曰酒旗。酒官之旗也。主宴饗飲食。五星守酒旗，天下大哺。””景：光影。

12景曜：亦作“景燿”。光芒；光彩照耀。 《文選·張衡》：“飾華榱與璧璫，流景曜之韡曄。”李善註：“景，光也。”《後漢書·皇后紀上·和熹鄧皇后》：“宜令史官著《長樂宮注》、《聖德頌》，以敷宣景燿，勒勛金石，縣之日月，攄之罔極。”謂酒上承著酒旗星的光輝照耀。

13協：共同合作，和洽。《說文》：“協，眾之同和也。”

14嘉號：美名，好名聲。

15天辰：天上的星辰，指酒旗星。

16穆公：秦穆公( —前621)，名任好，春秋時秦國國君、公元前659年即位后，致力於開拓疆土，曾獨霸西戎，益地千里，為春秋五霸之一。

17漢祖：漢高祖劉邦（前256年—前195年6月1日），字季（一說原名季），沛郡豐邑中陽里（今江蘇豐縣）人，漢族。出身平民階級，秦朝時曾擔任泗水亭長，起兵於沛（今江蘇沛縣），稱沛公。秦亡后被封為漢王。後於楚漢戰爭中打敗西楚霸王項羽，成為漢朝（西漢）開國皇帝，廟號為高祖，漢景帝時改為太祖，自漢武帝時期司馬遷開始，多以最初的廟號“高祖”稱之，謚號為高皇帝，所以史稱漢高祖、太祖高皇帝或漢高帝。他對漢民族的統一、中國的統一強大，漢文化的保護髮揚有決定性的貢獻。

18蛇分：指劉邦斬蛇一事。劉邦押送勞工去驪山，乘著酒興趕路。忽見一大蛇擋道，劉邦醉意朦朧，撥劍杷白蛇斬為兩段。翌日，一老嫗痛哭不已，道：“我兒子被人殺了。”問道：“是誰殺的?”老婦人道：“我兒子本是白帝子，在此化蛇擋道，本是向赤帝子討封而來，卻被殺了。”劉邦聽后內心大喜，認為自己就是赤帝子，更加堅定了反秦起義的決心。蛇分，比喻分割江山。19穆生以醴而辭楚：穆生因為楚王不設醴酒的原因而離開楚國。穆生，西漢人，是楚元王劉交的賓客，不善飲酒但每次宴飲劉交都要為他設酒以示敬重；到劉茂接任楚王之後，起初也為穆生設酒，因穆生不飲，劉茂漸漸忘了設酒之事，穆生認為醴酒不設，有怠慢之意，於是稱病離開楚國。

20侯贏感爵而輕身：侯贏，戰國時期魏國的隱士侯贏。感爵：感於敬酒之情。輕身，自剄而亡。

21諒：誠然，的確。

22千鍾：.千盅，千杯。

23百觚：猶言很多杯酒

24休名：指美好的名聲。

26醪醴：醪，濁酒；醴，甜酒。甘濁的酒，亦泛指酒類，古代用以治病。

27蒼梧：地名，在廣西東南部，古時也盛產美酒。

28縹青：此處所謂“縹青”有可能是指竹葉青酒。

29秋藏冬發：:有的酒在秋季開始釀製，到冬季才成熟。

30春醞夏成；有的酒從春季開始釀製，到夏天才釀成。

31雲沸潮湧：這裡是形容釀酒發酵時翻騰滾沸之狀。

32素蟻浮萍：素蟻，白螞蟻。此句是說酒釀成后，面上漂動的泡沫看起來有如白蟻和浮萍。

33遊俠：古稱豪爽好結交，輕生重義，勇於排難解紛的人。

34翱翔：展開翅膀在天空迴旋地飛，如"雄鷹在天空翱翔"。這裡指遊行。

35接意：接合也。接意，承歡接意，這裡指彼此趨奉，互相娛樂。

36會：聚集。

37陵云：即凌雲，形容極高。

38朱堂：朱，紅色。朱門，紅漆大門。泛指達官貴人的大宅第。

39獻酬交錯：語出《詩經·楚茨》，謂飲酒時主人與賓客交互進勸。獻：主人進酒於賓客。酬：主人答謝賓客的敬酒，並且再次向賓客敬酒。、

40無方：方，禮儀。無方，無禮儀。

41揚袂（mèi）：袂：衣袖。

42扣：敲擊。

43顰蹴：即顰蹙，皺眉為顰，皺額為蹙，形容悲戚憂傷之貌。

44辭觴：觴，古代酒器。如舉觴稱賀。辭觴，拒絕接受酒杯。

45奮爵：爵，《說文》：“觴，爵實曰觴，虛曰觶。”奮爵，舉起酒杯。

46橫飛：狂奔亂竄。

47驪駒既駕：驪駒：黑色的小馬。古時有告別之歌，名為《驪駒》，歌辭有云：“驪駒在門，僕夫具存；驪駒在路，僕夫整駕。”此處的“驪駒既駕”，隱指應該退席歸家。

48朝露未晞：語本《詩經·湛露》：“湛湛露斯，匪陽不晞；厭厭夜飲，不醉無歸。”此處“朝露未晞”指天色尚早，還當繼續暢飲。

49質者或文：粗野之人有的變得文雅起來。

50剛者或仁：仁，性情溫柔。這句是說，剛烈的人也顯得慈祥。

51窶者：貧窮的人。

52睚眥：睚，裂開。眥，眼眶。睚眥，圓瞪大眼，形容仇恨至極。

53宿憾：舊日結下的仇恨。

54矯俗先生：矯俗，撥正世俗風氣。矯俗先生，作者虛構的一個人物。

55淫荒：耽於逸樂；縱慾放蕩。

56作者：這裡指酒的創始人、發明者。

57耽於觴酌：耽，沉湎、迷戀。觴酌，酒杯，代指酒。

58流情縱逸：放縱性情於逸樂之間。

59先王：這裡指夏禹。相傳夏禹為節約糧食、端正世風，曾禁止百姓釀酒、飲酒。

序：我讀了揚雄的《酒賦》，覺得言辭十分華美，但也頗為詼諧而不雅正。於是我聊作《酒賦》一篇，粗略地探究一下酒的有關歷史。

全文可分為三個部分。

第一部分，從開頭到“或雲沸潮湧，或素蟻浮萍”，寫酒產生的歷史與過程。作者認為是“嘉儀氏之造思”，說是儀狄發明的酒。這種酒令人讚美、十分珍貴，上承酒旗星光的映耀，雅號與天星的名字相對。後來的穆公暢飲而興起他的霸業，高祖斬蛇也乘著酒醉；席不設醴使穆生怨怒離開了楚國，敬酒之情讓侯贏感念而自刎西歸。這些典傳，正如《漢書·食貨志》說：“酒者，天之美祿，帝王所以頤養天下，享祀祈福，扶衰養疾。百禮之會，非酒不行。”這是揭示酒的積極功能。作者接著說，有千鍾酒量的堯舜令人欽佩，有百觚酒量的孔子又有什麼值得稱美？其味有口口口口，千秋萬世享有盛名。所以《詩經·既醉》也有“既醉以酒，既飽以德”的說法，《詩序》說：“醉酒飽德，人有士君子之行哉。”曹植從前到后鋪採摘文，敘事鋪成，運用清麗抒情文，抒寫自已對酒的真實感情。“宜城醪醴，蒼梧縹青”，是說宜城出產醇厚的美酒，蒼梧釀製的甘美的竹葉青。據考證，到了春秋時期，地處長江流域中部的楚國釀酒業，獨領風騷，鶴立雞群。秦漢時，荊楚大地是著名的酒鄉，當時生產的“宜城醪”就是飲譽神州的名酒。”蒼梧，在廣西東南部，古時也盛產美酒。縹青：淡青色，此指淡青色的酒，據史籍記載，蒼梧在魏晉時出產一種“竹葉青”酒，較為有名。在數千年的歷史長河中，這些地方沉澱出璀璨的文化結晶。這是寫造酒的地點。下面再寫造酒的時間：“或秋藏冬發，或春醞夏成”，這是說有時酒秋天釀製到冬天酒熟，有的酒春天釀汁到夏日方成。酒釀造出來后什麼樣子呢，作者又說：“或雲沸潮湧，或素蟻浮萍”。有的酒如雲沸潮湧，還有的酒浮著白蟻、浮萍一樣的泡沫。

第二部分，從“爾乃王孫公子，遊俠翱翔，到“和睚眥之宿憾，雖怨仇其必親”寫飲酒正反兩面的作用。對於酒，王孫公子，仗義行俠，四處遊歷，相互娛樂，交接情誼，聚會於高入雲天的朱堂。主人和嘉賓杯盞流轉，忘卻了禮儀和法度狂飲狂酣；同飲的人們一同爛醉，歡笑嬉鬧的四處亂闖。有了舉起了寬袖不住的跳，有人擊起了佩劍放聲高唱；有人顰蹙著眉頭不肯接杯，有人舉盞飛奔如同瘋狂。有人感嘆驪駒已駕就要退席，有人說朝露未乾先別散場。這是說飲酒不加節制不但影響身體健康，還容易因醉酒而引起是非禍端，造成的危害。另外曹植又強調，酒能粗魯的人也變得斯文，剛烈的人也顯得慈祥；卑微的人忘記了出身的低賤，窮苦的人忘記了日子的艱難。久積的仇怨都得到了化解，即便是夙敵此刻也歡聚對觴。酒有何等重大的作用啊。酒作為一種文化現象，在中國由來已久。對“酒”解釋說：“酒，就也，所以就人性之善惡……一曰造也，吉凶所造起也。”（許慎《說文解字》）這裡對酒的作用作了正反兩方面的論說。

第三部分，從開頭到“於是矯俗先生聞之而嘆曰”到最後，曹植借他人之口發出感嘆。作者虛構的一個人物叫矯俗先生。說矯俗先生，聞聽到后感嘆道： “咦！那談何容易啊！飲酒是奢靡廢亂的根源，這並不是酒之發明者的過錯。如果沉湎於杯中之物，縱情於逸樂之間，這才是先王所禁令的、君子所指責的事情啊。”曹操肯定了造酒者沒錯，要錯的是飲酒者的不節制。因為其父曹操曾頒布禁酒令，此賦歷敘酗酒的種種弊端，他圓其說：“若耽於觴酌，流情縱逸，先王所禁，君子所斥。”而《三國志·魏書》本傳卻說，曹植他“任性而不自雕勵，飲酒不節。”本來他因才學敏博，深得曹操寵愛，多次想立他為嗣，但因他飲酒不檢，而且誤事，遂失去繼承權。

曹植善飲酒，也懂酒。對酒的歷史和生產工藝也非常熟悉；對喝酒的益處與危害，酒質的好壞也有自己的一番見解，這篇《酒賦》表現得淋漓盡致。

曹植（192－232），字子建，沛國譙（今安徽省亳州市）人。三國曹魏著名文學家，建安文學代表人物。魏武帝曹操之子，魏文帝曹丕之弟，生前曾為陳王，去世后謚號“思”，因此又稱陳思王。後人因他文學上的造詣而將他與曹操、曹丕合稱為“三曹”，南朝宋文學家謝靈運更有“天下才有一石，曹子建獨佔八斗”的評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