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子·霸形

管子·霸形

《管子·霸形》是春秋時期軍事家管仲創作的一篇散文。管子一書是稷下道家推尊管仲之作的集結,即以此為稷下之學的管子學派。《漢書·藝文志》將其列入子部道家類,《隋書·經籍志》列入法家類。《四庫全書》將其列入子部法家類。書篇幅宏偉,內容複雜,思想豐富,是研究中國古代特別是先秦學術文化思想的重要典籍。

原文


桓公在位,管仲、隰朋見。立有間,有貳鴻飛而過之。桓公嘆曰:“仲父,今彼鴻鵠有時而南,有時而北,有時而往,有時而來,四方無遠,所欲至而至焉,非唯有羽翼之故,是以能通其意於天下乎?”管仲、隰朋不對。桓公曰:“二子何故不對?”管子對曰:“君有霸王之心,而夷吾非霸王之臣也,是以不敢對。”桓公曰:“仲父胡為然?盍不當言,寡人其有鄉乎??寡人之有仲父也,猶飛鴻之有羽翼也,若濟大水有舟楫也。仲父不一言教寡人,寡人之有耳,將安聞道而得度哉。”管子對曰:“君若將欲霸王舉大事乎?則必從其本事矣。”桓公變躬遷席,拱手而問曰:“敢問何謂其本?”管子對曰:“齊國百姓,公之本也。人甚憂飢,而稅斂重;人甚懼死,而刑政險;人甚傷勞,而上舉事不時。公輕其稅斂,則人不憂飢;緩其刑政,則人不懼死;舉事以時,則人不傷勞。”桓公曰:“寡人聞仲父之言此三者,聞命矣,不敢擅也,將薦之先君。”於是令百官有司,削方墨筆。明日,皆朝於太廟之門朝,定令於百吏。使稅者百一鍾,孤幼不刑,澤梁時縱,關譏而不征,市書而不賦;近者示之以忠信,遠者示之以禮義。行此數年,而民歸之如流水。
此其後,宋伐杞,狄伐邢、衛。桓公不救,裸體紉胸稱疾。召管仲曰:“寡人有千歲之食,而無百歲之壽,今有疾病,姑樂乎!”管子曰:“諾。”於是令之縣鐘磬之榬,陳歌舞竽瑟之樂,日殺數十牛者數旬。群臣進諫曰:“宋伐杞,狄伐邢、衛,君不可不救。”桓公曰:“寡人有千歲之食,而無百歲之壽,今又疾病,姑樂乎!且彼非伐寡人之國也,伐鄰國也,子無事焉。”宋已取杞,狄已拔邢、衛矣。桓公起,行筍虡之間,管子從。至大鐘之西,桓公南面而立,管仲北鄉對之,大鐘鳴。桓公視管仲曰:“樂夫,仲父?”管子對曰:“此臣之所謂哀,非樂也。臣聞之,古者之言樂於鐘磬之間者不如此。言脫於口,而令行乎天下;游鐘磬之間,而無四面兵革之憂。今君之事,言脫於口,令不得行於天下;在鐘磬之間,而有四面兵革之憂。此臣之所謂哀,非樂也。”桓公曰:“善。”於是伐鐘磬之縣,並歌舞之樂。宮中虛無人。桓公曰:“寡人以伐鐘磬之縣,並歌舞之樂矣,請問所始於國,將為何行?”管子對曰:“宋伐杞,狄伐邢、衛,而君之不救也,臣請以慶。臣聞之,諸侯爭於強者,勿與分於強。今君何不定三君之處哉?”於是桓公曰:“諾。”因命以車百乘、卒千人,以緣陵封杞;車百乘、卒千人,以夷儀封邢;車五百乘、卒五千人,以楚丘封衛。桓公曰:“寡人以定三君之居處矣,今又將何行?”管子對曰:“臣聞諸侯貪於利,勿與分於利。君何不發虎豹之皮、文錦以使諸侯,令諸侯以縵帛鹿皮報?”桓公曰:“諾。”於是以虎豹皮、文錦使諸侯,諸侯以縵帛、鹿皮報。則令固始行於天下矣。此其後,楚人攻宋、鄭。燒焫熯焚鄭地,使城壞者不得復築也,屋之燒者不得復葺也;令其人有喪雌雄,居室如鳥鼠處穴。要宋田,夾塞兩川,使水不得東流,東山之西,水深滅垝,四百里而後可田也。楚欲吞宋、鄭而畏齊,曰思人眾兵強能害己者,必齊也。於是乎楚王號令於國中曰:“寡人之所明於人君者,莫如桓公;所賢於人臣者,莫如管仲。明其君而賢其臣,寡人願事之。誰能為我交齊者,寡人不愛封侯之君焉。”於是楚國之賢士皆抱其重寶幣帛以事齊。桓公之左右,無不受重寶幣帛者。於是桓公召管仲曰:“寡人聞之,善人者人亦善之。今楚王之善寡人一甚矣,寡人不善,將拂於道。仲父何不遂交楚哉?”管子對曰:“不可。楚人攻宋、鄭,燒焫熯焚鄭地,使城壞者不得復築也,屋之燒者不得復葺也,令人有喪雌雄,居室如鳥鼠處穴。要宋田,夾塞兩川,使水不得東流,東山之西,水深滅垝,四百里而後可田也。楚欲吞宋。鄭,思人眾兵強而能害己者,必齊也。是欲以文克齊,而以武取宋、鄭也,楚取宋、鄭而不知禁,是失宋、鄭也;禁之,則是又不信於楚也。知失於內,兵困於外,非善舉也。”桓公曰:“善。然則若何?”管子對曰:“請興兵而南存宋、鄭,而令曰:‘無攻楚,言與楚王遇。’至於遇上,而以鄭城與宋水為請,楚若許,則是我以文令也;楚若不許,則遂以武令焉。”桓公曰:“善。”於是遂興兵而南存宋、鄭,與楚王遇於召陵之上,而令於遇上曰:“毋貯粟,毋曲堤,無擅廢嫡子,無置妾以為妻。”因以鄭城與宋水為請於楚,楚人不許。遂退七十里而舍。使軍人城鄭南之地,立百代城焉。曰:自此而北至於河者,鄭自城之,而楚不敢隳也。東發宋田,夾兩川,使水復東流,而楚不敢塞也。遂南伐,及逾方城,濟於汝水,望汶山,南致楚越之君,而西伐秦,北伐狄,東存晉公於南,北伐孤竹,還存燕公。兵車之會六,乘車之會三,九合諸侯,反位已霸。修鐘磬而復樂。管子曰:“此臣之所謂樂也。”

譯文


桓公坐在位置上,管仲、隰朋進見。站了一會兒,有兩隻鴻雁飛過。桓公嘆息說:“仲父,那些鴻雁時而南飛,時而北飛,時而去,時而來,不論四方多遠,願到哪裡就到哪裡,是不是因為有兩隻羽翼,所以才能把它們的意向通達於天下呢?”管仲和隰朋都沒有回答。桓公說:“你們兩位為什麼都不回答?”管子回答說:“君上您有成就霸王之業的心愿,而我則不是成就霸王之業的大臣,所以不敢回答。”桓公說:“仲父何必這樣,為什麼不進直言,使我有個方向呢?我有仲父,就像飛鴻有羽翼,過河有船隻一樣,仲父不發一言教導我,我雖然有兩隻耳朵,又怎麼聽到治國之道和學得治國的法度呢?”管子回答說:“您要成就霸王之業興舉大事么?這就必須從它的根本事情做起。”桓公移動身體離開席位,拱手而發問說:“敢問什麼是它的根本?”管子回答說:“齊國百姓,便是它的根本。百姓很怕飢餓,而當前收稅很重;百姓很怕死罪,而當前刑政嚴酷;百姓很怕勞頓,而國家舉事竟沒有時間限定。您若能輕征賦稅,百姓就不愁飢餓;寬緩刑政,百姓就不愁死罪;舉事有時間限定,百姓就不愁勞頓了。”桓公說:“我聽到仲父說的這三點,算是懂得了。我不敢私聽這些話,要舉薦給先君才行。”於是命令百官有司,削好木板並備好墨筆。第二天,全體都在太廟的門庭朝見,為百官確立了法令。使納稅者只出百分之一,孤幼不準處刑,水澤按時開放,關卡只查問而不徵稅,市場只書契而不深稅,對近處示以忠信,對遠處示以禮義。這樣實行了幾年,人民歸附之眾,竟好象流水一樣。
在這以後,宋國攻伐杞國,狄人攻伐邢國和衛國,桓公沒有出兵援救,光著身子纏著胸部稱病。召見管仲說:“我有千年的食品,而沒有百年的壽命,現在又有疾病,姑且行樂一番吧!”管子說:“好。”於是下命令懸起鐘磬,陳設歌舞吹竽鼓瑟的音樂,每天殺牛數十頭,連續了幾十天。群臣都來進諫說:“宋國伐杞,狄國伐邢、衛,君上您不可不出兵援救。”桓公說:“我擁有千年的食品,而沒有百年的壽命,現在又有疾病,姑且行樂吧!而且,人家並沒有進攻我的國家,不過是征伐鄰國,你們都是平安無事的。”宋國已經取得杞國,狄國已經攻下邢、衛了。桓公還盤桓在鐘磬的行列里。管子跟著他,走在大鐘的西側,桓公面南而立,管仲面北對站著,大鐘響奏起來。桓公看著管仲說:“快樂么,仲父?”管子回答說:“我說這是悲哀,而不是樂。據我所知,古代君王稱得上行樂於鍾碧之間的,不是這種情況。而是話說出口命令就行於天下;游於鐘磬之間,而沒有四面兵革的憂慮。現在您的情況是:話說出口,命令並不能行於天下;身在鐘磬之間,而存在四面兵革的憂慮。這就是我的所謂悲哀,而不是樂呵。”桓公說:“好。”於是砍掉鐘磬的懸列,撤除歌舞音樂,宮中空虛無人了。桓公說:“我已經砍掉鐘磬的懸列,撤除歌舞音樂了,請問國事將開始做些什麼?”管子回答:“宋國伐杞,狄國攻伐邢、衛,您沒有出兵援救,我是為您慶幸的。據我所知,諸侯爭強的時候就不必與之分強。現在,您何不安下三國國君的居處呢?”桓公說:“好。”於是命令以車百乘,士卒千人,把緣陵封給杞國;以車百乘,士卒千人,把夷儀封給邢國;又以車五百乘,士卒五千人,把楚丘封給衛國。桓公說:“我已經安下三國國君的居處了,現在還要做些什麼事?”管子回答說:“據我所知,諸侯貪利的時候,就不必與之分利。您何不送出虎皮、豹皮和花錦,讓使臣給予各諸侯國,而只要各諸侯國用素帛、鹿皮回報呢?”桓公說:“好。”於是就用虎皮、豹皮和花錦出使各諸侯國,各諸侯國也只用素帛和鹿皮回報。這樣,齊國的命令便開始通行天下各國了。這以後,楚國攻伐宋國和鄭國:火燒鄭地,使鄭國城池壞得不堪重建,屋毀不可復修,又使人男女喪其配偶,屋室如鳥巢鼠洞一樣。楚國又攔截宋國的農田,從兩側堵塞兩條河水,使其不能東流,結果東山的西面,水深沒牆,四百里以外才能種地。楚國想吞併宋、鄭而害怕齊國,他考慮人眾兵強能夠加害於自己的,一定是齊國。於是楚王在國內發令說:“我在國君中稱其為明的,莫如桓公;在人臣中稱其為賢的,莫如管仲。稱明其君又稱賢其臣,我願意事奉他們。誰能夠替我交好齊國,我不吝借用一個封侯的君長賜給他。”於是,楚國的賢士都拿貴重的寶物和布帛來事奉齊國。桓公左右,沒有不接受其貴重寶物和布帛的。於是桓公召見管仲說:“我聽說,對人好人家也對他好。現在楚王對我已是太好了,我不修好,將是不合道理的。仲父何不就同楚國交好呢?”管子回答說:“不可。楚人攻伐宋國和鄭國:火燒鄭地,使城壞不堪重建,屋毀不可復修,又使人男女喪其配偶,居室如鳥巢鼠洞;攔截宋國的農田,從兩旁堵塞兩道河流,使水不得東流,結果東山的西面,水深沒牆,四百里以外才能種地。楚國要吞併宋國和鄭國,但考慮人眾兵強而能加害於自己的,一定是齊國。所以要用‘文’的辦法勝齊,而用武的辦法取得宋、鄭。楚國攻取宋、鄭,而我們不予禁止,就等於脫離宋國和鄭國;予以禁止,則又失信於楚國。計謀失誤於國內,軍隊就會被困於國外。交楚不是一個好辦法。”桓公說:“好,那麼怎樣進行?”管子回答說:“請興兵而南下保全宋、鄭,同時下令說:‘不要反攻楚國,我將與楚王相遇。’到相遇的地方,就提出鄭城和宋水的問題。楚國若答應,就等於我們用‘文’的方式命令他;楚國若不答應,就用武力命令好了。”桓公說:“好。”於是便興兵南下保全宋國和鄭國,與楚王遇在召陵的地方。桓公在相遇之處下令說:“不準囤集糧食,不準到處修築堤壩,不準擅自廢除嫡子,不準立妾為妻。”同時就提出鄭城與宋水問題,問於楚國。楚國沒有同意。遂退七十里屯駐軍隊。命令軍隊在鄭國的南邊築城,立了百代城。指明:從此處往北到黃河,由鄭國自己建立城郭,楚國是沒有敢於拆毀的。東面開放了宋國的田地,從兩面處理兩道河流,使水再向東流,而楚國也沒有敢於堵塞。於是南伐楚國,越過方城。渡過汝水,奔向汶山,南進而召見吳、越的國君。而且西伐秦國,北伐狄國,東回保全晉公於南部;北伐孤竹,回程保全燕公。兵車的會集諸侯有六次,乘車的會集諸侯有三次,共九次會集諸侯,在桓公反位已成霸業之後,又修治鐘磬樂器並重新宴樂起來了。管子說:“這才是我所說的快樂呵!”

作者簡介


管仲(前719一前645年),姬姓,管氏,名夷吾,字仲,謚敬,被稱為管子、管夷吾管敬仲,華夏族,潁上(今安徽省潁上縣)人,周穆王的後代。是中國古代著名的軍事家、政治家、經濟學家、改革家。管仲的著作今稱《管子》,內容涵蓋各種學術,是後世道家、儒家、名家、法家、農家、兵家、陰陽家等等多家學術思想的源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