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墅記
河墅記
《河墅記》是清代文學家戴名世創作的一篇散文。這篇散文由記科場失意的潘木崖之墅,引出大段議論,抨擊科舉制度塗毒士人。倒置堅愚的種種弊端。對潘木崖的遠遁山林、樂而終身,作者不無欣羨,但由於他的思想性格,使得他終於沒有成為一個避世的隱者。這篇散文通過精心描寫、刻畫的意象來表達自己內心神往的手法,既含蓄藉蘊,也更為深摯,極具藝術魅力。
河墅記
江北之山,蜿蜒磅礴,連亘數州,其奇偉秀麗絕特之區,皆在吾縣。縣治枕山而起,其外林壑幽深,多有園林池沼之勝。出郭循山之麓,而西北之間,群山逶邐,溪水瀠洄,其中有徑焉,樵者之所往來。數折而入,行二三里,水之隈,山之奧,岩石之間,茂樹之下,有屋數楹,是為潘氏之墅。余褰裳而入,清池湫其前,高台峙其左,古木環其宅。於是升高而望,平疇蒼莽,遠山回合,風含松問,響起水上。噫!此羈窮之人,遁世遠舉之土,所以優遊而自樂者也,而吾師木崖先生居之。
夫科目之貴久矣,天下之士莫不奔走而艷羨之,中於膏盲,人於肺腑,群然求出於是,而未必有適於天下之用。其失者,未必其皆不才;其得者,未必其皆才也。上之人患之,於是博搜遍采,以及山林布衣之士,而士又有他途,捷得者往往至大官。先生名滿天下三十年,亦嘗與諸生屢試於有司。有司者,好惡與人殊,往往幾得而復失。一旦棄去,專精覃思,盡究百家之書,為文章詩歌以傳於世,世莫不知有先生。間者求賢之令屢下,士之得者多矣,而先生猶然山澤之癯,混跡于田夫野老,方且樂而終身,此豈徒然也哉?
小子懷遁世之思久矣,方浮沉世俗之中,未克遂意,過先生之墅而有慕焉,乃為記之。
註釋譯文
2.絕特:超出尋常。
3.吾縣:指桐城縣。現為安徽省桐城市。
4.縣治:縣衙所在地,指縣城。
5.郭:城牆。
6.逶邐(wēi lǐ):連綿曲折。
7.瀠洄(yíng huí):曲折環繞。
9.奧:深處。
11.潘氏:潘江,字蜀藻,號木崖,戴名世之師末清初文學家、詩人。墅:別墅。
12.褰裳(qiān cháng):將長袍下擺提起。
13.袱:流水迴旋貌。
14.疇(chóu):田畝。蒼莽:田野青碧,一望無際的樣子。
15.羈窮:窮困不得志。
16.遁世遠舉之士:避世隱居、去避遠方的人。
17.科目:指唐代以來分科選拔官吏的名目。唐代以科舉取士,有秀才科、明經科、進士科等名目,故稱科目。後世即以科目指科舉考試。
18.上之人患之:一些官高位顯的人對科舉制度的弊端深表憂慮。患,憂慮。
19.諸生:清代已入學的生員。
20.覃:深。
21.間者:官吏名。這裡指主考官。
22.猶然山澤之癯(qú):仍然是隱跡山澤的清貧之士。癯,清瘦。
白話譯文
江北的群山,蜿蜒起伏,磅礴雄偉,連綿橫卧於皖、豫、鄂三省好幾個州縣的境內,其中雄奇魁偉秀麗和特別突出的區域,都在我縣。縣城依山而建,城外林壑幽深,有許多園林沼澤的勝境。出城沿山腳走過西北方向的間隙,群山逶邐,溪水瀠洄,其中有條小道,是供打柴人往來的。轉幾個彎進山,步行二三里,在一條小河的拐彎處,在山巒高聳,岩石壁立的峽谷深處,茂密的林木下,有幾排房屋,這就是潘木崖先生的別墅。我提起長袍下擺走進去,一泓清流在庭前緩緩流淌,左邊高台峙立,宅旁參天大樹環繞。於是,登上高處遠望,田野青碧,一望無際,遠山重巒疊嶂,松濤陣陣,水起波瀾。噫!這就是困頓不得志而避世隱居人士,所賴以優遊而自得其樂的良宅,而我的老師木崖先生正是居住在這裡。
科舉考試被尊貴得很久了,天下讀書人沒有不為之追求艷羨的,早已深入於膏肓、肺腑之中,全都要求得從這裡出身,可未必有適用於天下的地方。其中落第者,未必都不是人才;考中的人,未必都是人才。居於上位的人因此而憂患,於是廣泛地搜索尋訪,從而涉及到那此隱居于山林中的布衣之士;而士子中也有趁機通過其他途徑走了捷徑的人,常常可以獲取大官的權位。潘先生名聲傳遍天下三十,也曾與諸生一道屢次參加有司主持的科考。主考官們的好惡與普通百姓不同,常常想著就要高中卻又落第了。一旦放棄並遠離科考,專下心來深入地思考,精心探究諸子百家之書,創作文章和詩歌而傳播於世,世上沒有不知道先生大名的。近來朝廷求賢的詔令屢屢頒下,士人獲得功名利祿的途徑多得很,可先生還是隱跡山澤的清貧之士,與田夫野老打成一片、和睦相處,並將以此種方式安度晚。難道此生只能空手而歸嗎?
在下久已懷有隱居的念頭,可掙扎在世俗社會的沉浮之中,不能馬上順遂意願,經過先生的別墅而頓生羨慕之心,於是寫下了這篇遊記。
這篇散文借記河墅之景,頌揚隱居山林,高潔不污的河墅主人——他的老師潘木崖先生。思想內容十分可取,藝術手法獨具特色。
文章分為三段,首段記游寫景,中段議論抒情,最後統括全篇,卒章顯志。外在形式與思想內容高度統一,實為桐文講究“義法”之範文。文章“因聲求氣”,造句上以四言為主,雜以三,五、七言,既有古歌行韻味,又有韓柳遺風,音律俱佳,字句傳神。如第一段寫河墅眭境,文筆清新優美,富有詩情畫意。開頭兩句:“江北之山......多有園林池沼之勝。”是閑大寫意的筆法把桐城河山和盤托出,有如登高鳥瞰,全景盡收眼底。接著避虛就實,去粗取精,細描木崖住宅環境,如“出郭循山之麓......是為潘氏之墅。”如此由表及裡,精雕細刻,還嫌語不驚人,又“升高而望”,用遠景烘托渲染,如“平疇蒼莽,遠山回合,風含松間,響起水上。”近於潑墨。翹首遠望,景色錯落,十分開闊壯觀;側耳靜聽,風嘯水吼,難以捉摸的大自然之聲寫得漸瀝蕭颯,奔鵑澎湃,可聽,可感,可見。至此,大丈夫不遇於時的安適生活環境描畫得美不勝美。先秦的哲學家荀子在他的《樂論》中說:“不全不粹不勝美。”看來,戴氏對前人的這個美學觀念是心領神會的。他在描寫河墅時,既豐富地全面地表現自然環境,又去粗取精,經過錘鍊、提高、集中,更典型,更具普遍性地表現自然環境,難愛是很大的。“全”和“粹”是一對矛盾的統一體。只遠望求“全”,不近觀頤“粹”,是自然主義,只講“粹”而不反映“全”,又容易走上抽象的'臣式主義的道路。《河墅記》的寫作,求全而不失粹,確切地說,是概“全”以精“粹”。如果我們再將第一段把玩一番,我們就會發現戴氏筆下的河墅,如同一幅出神入化的“龍圖”,雲中雖只露出一鱗一爪,然而全貌宛然可見。戴氏把握“全”與“粹”的關係如此之嫻熟,自然得益於桐文的“義法”之說。因為桐城古文義法本身就有兩種意義:“就文之整體言之,則包括內容與形式的調劑,而融合以前道學家與古文家之文論。就文之局部而言之,即專就學文方式而言,則又能融合秦漢派之從聲音證人以摹擬昔人之語言,與唐宋派之從規矩證人以摹擬昔人之體式”。中國的山水散文萌芽於兩晉,產生於南北朝,鼎盛於唐宋,戴名世繼承了前人記遊記景的散文傳統,模山范水,體物圖貌,技巧很高,為桐城散文的發展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這篇散文還不同於當時士大夫娛情山水的閒情逸緻,風雅倜儻之作,戴氏在這篇文章中棄鋪陳擒藻之常法,求淡描點畫之奇功,其目的在於債河墅之美,讚頌河墅主人潘木崖光明峻潔的人格和獨立不群、不同世俗的高尚品質。潘先生應試不第后,從科場回到山莊,托懷玄勝,遠詠老莊,過上清淡、閑適、幽雅的生活,與世俗之徒斷絕了來往,這也是戴氏所傾慕的。在他看來,介人迫名逐利的官場,“與其有譽於前,孰若無毀於其後;與其有樂於身,孰若無憂於其心”。既然科場失意,棄絕了入仕的念頭,“結廬在入境,而無車馬喧”,有何不好。所以他在文章的第二段中的議論,情緒激昂,氣勢恣縱,他為先生的際遇鳴不平,矛頭直指貽誤人才的科舉制度。如“夫科目之貴久矣,天下之土莫不奔走而艷羨之,中於膏盲,人於肺腑”,寥寥數筆,使那些追名逐利的官迷醜態畢現;而“猶然山澤之瘤,混跡于田夫野老,方且樂而終身”,則讚揚了潘木崖不為利祿所誘惑的高潔風貌。“其失者未必其皆不才,其得者未必其皆才也。”持論公允,愛憎分明,作者在描寫這種超脫塵俗的河墅之中,也流霢了磊落不平之氣,深化了自己的思想。最後“小於懷遁世之恩久矣,方浮沉世俗之中,未克遂意”,升華了文章的主旨。作為一個封建知識分子不逃避現實,為將胸中書數百卷形成文字而奔走四方,歷歲逾時而不罷手,單就這點精神,也是難能可貴的。
北京師範學院中文系教授漆緒邦《桐城派文選》:“這篇散文寫河墅之景,不作繁瑣的鋪敘,而只以山石、古木、清池、高台點染出一個不染塵囂、離世遠俗的隱者之居的環境,兼有古樸與清幽之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