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奭

君奭

《君奭》是《尚書》中的一篇誥詞,篇名取自篇首“君奭”二字。《史記》記載周公攝政,召公疑之,因作此篇。另有觀點認為,它是史官記錄周公勸勉召公的一篇語錄。

在這篇文章中,周公先談守業的艱難,再從商周兩朝交替的歷史中總結教訓,強調輔政大臣對王朝興衰的重要作用;最後照應開頭,周公再次告誡以殷商為鑒,勸勉召公與自己同心協力,把國家治理好。全文充溢著汲取歷史經驗教訓的憂患意識,文中召公“天不可信”之語,把西周時代懷疑上天思潮推上了一個新台階,對後世社會思想的發展具有重要影響。它是後人研究周朝初年天命思想與商周歷史的重要文獻。

作品原文


君奭
召公為保,周公為師2,相成王為左右3。召公不說,周公作《君奭》。
周公若曰:“君奭!弗吊天降喪於殷,殷既墜厥命,我有周既受。我不敢知曰:厥基永孚於休。若天棐忱,我亦不敢知曰:其終出於不祥。嗚呼!君已曰‘時我’,我亦不敢寧於上帝命,弗永遠念天威越我民;罔尤違,惟人。在我後嗣子孫,大弗克恭上下,遏佚前人光在家,不知天命不易,天難諶,乃其墜命,弗克經歷。嗣前人,恭明德,在今。予小子旦非克有正,迪惟前人光施於我沖子。又曰:‘天不可信’,我道惟寧王德延,天不庸釋於文王受命。”
公曰:“君奭!我聞在昔成湯既受命,時則有若伊尹,格於皇天。在太甲,時則有若保衡。在太戊,時則有若伊陟、臣扈,格於上帝;巫咸乂王家。在祖乙,時則有若巫賢。在武丁,時則有若甘盤。率惟茲有陳,保乂有殷,故殷禮陟配天,多歷年所。天維純佑命,則商實百姓王人,罔不秉德明恤,小臣屏侯甸,矧咸奔走。惟茲惟德稱,用乂厥辟,故一人有事於四方,若卜筮罔不是孚。”
公曰:“君奭!天壽平格,保乂有殷,有殷嗣,天滅威。今汝永念,則有固命,厥亂明我新造邦。”
公曰:“君奭!在昔上帝割申勸寧王之德,其集大命於厥躬。惟文王尚克修和我有夏;亦惟有若虢叔,有若閎夭,有若散宜生,有若泰顛,有若南宮括。”又曰:“無能往來,茲迪彝教,文王蔑德降於國人。亦惟純佑秉德,迪知天威,乃惟時昭文王,迪見冒聞於上帝,惟時受有殷命哉!武王惟茲四人,尚迪有祿。后暨武王,誕將天威,咸劉厥敵。惟茲四人昭武王,惟冒丕單稱德。今在予小子旦,若游大川,予往暨汝奭其濟。小子同未在位,誕無我責,收罔勖不及。耇造德不降,我則鳴鳥不聞,矧曰其有能格?”
公曰:“嗚呼!君肆其監於茲!我受命於疆惟休,亦大惟艱。告君,乃猷裕我,不以後人迷。”
公曰:“前人敷乃心,乃悉命汝,作汝民極。曰:‘汝明勖偶王,在亶。乘茲大命,惟文王德丕承,無疆之恤。’”
公曰:“君!告汝,朕允保奭。其汝克敬,以予監於殷喪大否,肆念我天威。予不允,惟若茲誥,予惟曰:‘襄我二人,汝有合哉?’言曰:‘在時二人。天休茲至,惟時二人弗戡。’其汝克敬德,明我俊民,在讓後人於丕時。嗚呼!篤棐時二人,我式克至於今日休?我咸成文王功於不怠,丕冒海隅出日,罔不率俾。”
公曰:“君!予不惠若茲多誥,予惟用閔於天越民。”
公曰:“嗚呼!君!惟乃知民德亦罔不能厥初,惟其終。祗若茲,往敬用治!”

註釋譯文


詞句註釋

1.君奭(shì):君為尊稱,奭為召公之名。
2.保:太保。師:太師,官名,均為三公之一。
3.相:輔佐。左右:這裡指君王身邊的輔政大臣。
4.吊:善。
5.墜:喪失。
6.基:基業。孚:通“付”,給予。休:美。
7.若:順從。棐(fěi):輔助。忱(chén):誠信。
8.時:通“恃”,依靠。
9.寧:安。
10.尤:過失。違:違誤。
11.在:考察。
12.遏:止。佚:失。
13.諶(chén):信。
14.經歷:長久。
15.小子:自謙之稱。旦:指周公旦。正:改正。
16.迪:用於句子開頭的語氣助詞,領起一句話的開始。施:延及,傳給。沖子:指後輩。
17.道:同“迪”,語助詞。寧王:周文王
18.庸釋:捨棄。
19.時:當時。若:這。伊尹:商湯的大臣。
20.格:匹配,另說為“嘉許”、“感知”。
21.太甲:成湯的孫子。
22.保衡:指伊尹。伊尹又名阿衡,任“保”之職。
23.太戊:太甲的孫子。
24.伊陟、臣扈:都是太戊的賢臣。
25.巫咸:太戊的大臣。乂:治理。
26.巫賢:祖乙的大臣。
27.甘盤:武丁的賢臣。
28.率:語助詞。有陳:有道的賢臣。陳,道。
29.陟(zhì):升,指帝王之死。
30.所:時。
31.純:專心。佑:幫助。
32.百姓:指異姓的部族。王人:指王幾內的臣民。
33.恤:謹慎。
34.矧(shěn):也。奔走:指效勞。
35.乂(yì):治理。辟:君王。
36.孚:信。
37.平格:中正平和。
38.滅:斷絕。威:刑罰。
39.亂:治理。明:光大。造:建。
40.割(hé):通“曷”,為什麼。申:重複。勸:勸勉。
41.集:降下。
42.修:治理。和:和諧。有夏:指中國、華夏。
43.若:此。南宮括:文王時的賢臣。
44.茲:通“孜”,努力。迪:開導。彝:常。
45.蔑:無。
46.惟時:於是。昭:通“詔”,幫助。
47.四人:武王時,虢叔已死,逐剩閎夭、散宜生、泰顛、南官括四人。有祿:指還活著。
48.劉:殺。
49.丕:大。單:盡。稱:稱讚。
50.其:謀求。
51.同未:通“恫昧”,無知。
52.勖(xù):勉勵。
53.耇(gǒu)造德:老成有德之臣。
54.矧:何況。
55.肆:今。監:看。
56.猷(yóu)裕:教導。
57.以:使。
58.前人:指先王。敷:表明。乃:其。
59.悉:詳盡。極:表率。
60.明勖:努力。偶:通“耦”,輔助。亶(dǎn):誠心。
61.乘:承受。
62.恤:憂慮。
63.允:信任。保:太保。
64.其:表祈請。以:與。大否:大禍。
65.肆:長。
66.允:誠心、信任。惟:只。
67.合:志同道合。
68.茲:更加。
69.戡(kān):勝任。
70.明:顯用,提拔。
71.在:終。讓:通“襄”,幫助。丕時:繼承。
72.篤:確實。棐:通“匪”,不是。
73.式:還。休:美。
74.咸:共同。於:乎。
75.隅:邊遠之地。
76.率俾(bǐ):順從。
77.惠:聰明
78.閔(mǐn):憂慮。越:與。
79.德:施以德政。能:善。初:開頭。
80.終:結尾。
81.若:善。
82.往:勤勞。用:以。

白話譯文

周成王時,召公任太保,周公任太師,他們同時成為成王身邊的輔弼大臣。召公感到不高興,於是周公寫下這篇《君奭》。
周公說:“君奭!很不幸,上天把喪亡之禍降臨給了殷商。現在殷人已經喪失了他們的天命,而我們周室承受了福命。但是我不敢說周室已開始的基業就能永久地延續下去。恭敬誠懇地順從上天的意志,我也不敢斷言周朝的王業能擺脫不詳的結果。唉!你曾經說過:‘依靠我們自己,不要執守天命’,我也不敢安於天命,也不敢不時時顧念上天的威嚴,安撫我們的人民。要想沒有過錯,一切在於人為。恐怕我們的後嗣子孫,不能敬天理民,不能繼承發揚先王的光榮傳統。身在家中,不知道天命難得,天意也難以信賴,如果他們不能繼承發揚前人的光榮傳統,他們將永遠失去天命。現在我們應繼承文王、武王的德業,恭敬地施行德政。我無法對自己的錯誤有所糾正,只想把文王的光輝德業傳給我們的後輩。你還說過:‘上天是不可信賴的’,我們只有繼承和發揚文王的美德,才會使上天不拋棄文王所承受的福命。”
周公說:“君奭!我聽說昔日商王成湯受了天命后,當時就有伊尹這樣的賢臣輔助他,使他得以升配於天。太甲即位后,則有保衡的輔佐;太戊時又有賢臣伊陟、臣扈輔佐,使他們得以升配於上帝。巫咸幫助商王治理國家。祖乙即位后,當時就有賢臣巫賢。武丁時期,則有賢臣甘盤的輔佐。正因為有了這些賢臣輔助治理殷商,才使殷商諸王的神靈能夠配享上天的祭祀,這種禮制延續了很多年,未曾改變。上天專心幫助教導下民,於是商朝所有同姓和異姓之族莫不秉承其德業,明恤其政事。君王身邊的親近重臣及諸侯官員,也都奔走效命。諸臣因為有美德而被推舉,來輔佐他們的君王。所以一旦君王向四方發出政令,天下的臣民就像信奉卜筮的靈驗一樣,沒有人不遵從君王的教令。”
周公說:“君奭!天道中正平和,殷商才得以長治久安,於是商王世代相繼,上天也沒有給殷商降下災禍。現在你時時思考這些問題,就會有穩固的國運,以明智的措施治理我們這個新建的國家。”
周公說:“君奭!上帝以前為什麼再三勉勵文王修德,把治理天下的重任放在他的身上呢?因為只有我們文王能夠使華夏的部落團結起來,也因為當時有虢叔、閎夭、散宜生、泰顛、南宮括等賢臣輔佐他。”周公又說:“如果沒有這些賢臣輔佐文王,努力施行教化,文王也就無法施行德政給民眾了。也因為文王至始至終保持美德,了解上天的威嚴,諸位賢臣輔佐文王政績顯著,讓上帝知道了,因此才使文王繼承了殷商的天命!武王的時候,這五位賢臣中還有四人健在,他們後來跟隨武王敬奉天威,奮勇殺敵。由於這四人盡職盡責地輔佐武王,才使武王成就大業,所以天下人都稱讚他們的美德。現在我像是在大江大河中漂游,我需要你的幫助才能渡河成功。現在我無知卻擔任重要職位,如果你不能提出匡正我的意見,那就沒有人糾正我的不足了。您這老成有德的人不指導我,我就聽不到鳳凰的叫聲,那我的能力怎麼能夠匹配上天給的責任呢?”
周公說:“唉!您現在要看到這一點,我們承受天命,享受著無比的恩惠,卻也面臨著極大的困難。請你謀劃出可以使周室興盛的種種措施,不要讓後人感到迷惑啊!"
周公說:“先王表明了他的心愿,他悉心教導你,命你做民眾的表率。並且說:‘你要勤勉地輔佐君主,盡心儘力地承擔起這個重要的使命。要繼承文王的聖德,並把它作為長久的計劃。”
周公說:“君!告訴你,我是非常信任你太保奭,希望你能夠敬重我說的,和我一道吸取殷商亡國的教訓,時時顧慮上天的懲罰。如果我不誠心,會說這些話嗎?我考慮之後還要問你:‘除了我們兩個人,還有比我們更同心同德的人嗎?’你會說:‘正是有我們二人共輔王室,上天才降下更多的恩惠。但到了我們二人老去,就不能承擔這麼多的恩惠。’希望你能敬重賢良之士,提拔賢能之人,幫助後人繼承先王的德業。唉!如果真的沒有我們二人,我們周朝能有今日這樣的美好嗎?我和你成就文王的功業在於不懈怠,要使那海邊日出之地,也沒有人不服從我們的統治。”
周公說:“君!我不是很聰慧,說了這麼多,我只憂心天命和我們的人民。”
周公說:“唉!君!你知道給民眾施行德政,開始時沒有不好好乾的,但是卻很少有人能夠始終如一,堅持到底。我們要記住這一點,勤勞恭敬地治理國家。”

創作背景


史記·燕召公世家》認為此篇作於周公攝政的時候,而《書序》則以為作於周公還政成王以後。體會文情,當依《史記》的說法。周公為什麼答覆召公呢?《史記》和《書序》都說召公不悅周公。注家紛紛猜測,缺乏確鑿的證據。今按《墨子·非命中》:“於召公之非執命亦然,惟予二人而無造言,不自天降,自我得之。”此篇周公引召公的話:“在我後嗣子孫,大弗克恭上下,遏佚前人光在家,不知天命不易,天難諶,乃其墜命,弗克經歷。”聯繫這兩則引文來看,可以推知召公所不悅的,是周室子孫安於天命不求進展的執命思想,而不是不悅周公。
西周初年,東方各國的叛亂平定以後,天命說又滋長起來了,周室子孫也受了影響。召公認為這種思想妨礙周王朝發揚光大,甚至還危及國家的命運,因此召公反對執命之說。周公贊同召公的意見,也主張事在人為。又明確表示倚重召公,希望同心協力完成文王的大業,做到海隅出日的地方,都莫不順從。史官記錄周公這篇誥詞,取名《君奭》。

作品鑒賞


文學賞析

從文義上分析,這是一篇周公勸勉召公的誥詞,全文大體可分為三個部分。
第一部分,周公先談守業的艱難。在殷商滅亡的前車之鑒下,周公對國家的未來感到困惑,是否“永孚於休”?是否“終出於不祥”?對於新生的周朝都是未知數,可見守業非常艱難。接著周公開始分析了天和人。對於天,周公雖然明確表示要“念天威”,但也強調他認可召公的觀點:“天難諶”、“天不可信”;對於人,周公則認為“我民罔尤違,惟人”,認為人民不會無故產生怨恨的情緒,一切都是人為的。這就是說,周公把著眼點從“天”轉移到“人”,強調他們不應只依靠“天命”而應該認識到“人為”的力量。由於階級和歷史的局限,周公雖然還不可能完全擺脫傳統的神學思想的藩籬,但這種認識,卻是人類認識史上的一個重大的進步和發展。
第二部分,周公通過商周歷史興衰的論證,說明輔政大臣的重要作用。從殷商的歷史來看,正是由於有伊尹、伊陟、臣扈、巫咸、甘盤等大臣的輔佐,才使被輔佐的商王“禮陟配天,多歷年所”;從周的歷史來看,正是由於有虢叔、閎夭、散宜生、泰顛、南宮括等大臣輔佐,才使文王和武王得以成就大業。接著周公便分析當前形勢,周王尚且年幼,輔弼大臣只有他和召公二人,這說明他和召公的責任十分重大。對於國家如何治理,周公感到“若游大川”,有許多迷茫與艱難。他希望他們二人能加強團結,亦請求召公“猷裕”,即胸懷寬闊,對國家的建設提出可貴的建議。
第三部分,周公對召公推心置腹,強調他是十分地信任和倚重召公的。在這裡,周公進一步說明召公和他的重要作用,除了他們,再也沒有更加同心同德的輔政大臣。周公借召公“惟時二人弗戡”之言,表達了他對於後輩們的期許,他們二人應該作為榜樣,把先王的德行傳給下一代,對於國家的未來,要讓“海隅出日,罔不率俾”,普天之下,莫不宗周。最後,周公強調他自己當前要做的事,便是不忘初心,將先王的德政貫徹到底。
《君奭》是西周初年特定文化背景下產生的誥詞,具有突出、鮮明的時代特徵。它擺脫濃厚的宗教色彩,強調繼承文德,保守天命,體現了周初統治者突出的敬業意識。文章運用史實和先王的教誨,從殷商到文王,從文王到周公、召公之時,以理性的層層分析,指出周公、召公二人當前的重大責任以及周朝未來的道路,具有典型的教育意義。全文文字雖然艱澀,但誥詞之中依然透露出一股召告天下、表明決心的磅礴氣勢。

名家點評

當代史學家何炳棣《華夏人本主義文化:淵源、特徵及意義》:《君奭》篇有特殊的重要性,它表明公元前第二千紀的最後30年中,全人類第一次出現人神關係里關鍵性的改變——人的理性和政治實踐使天平傾向人方。

作者簡介


周公(約公元前11世紀),姬姓,名旦,周文王之子,周武王之弟。西周初期政治家、軍事家,周王朝開國元勛。初食采邑於周(今陝西岐山北),故稱周公。曾輔佐武王指揮牧野之戰,滅商建周。又與召公一起輔佐周成王,平定“三監之亂”,出征東夷,營建成周。他注意禮賢下士,主張“明德慎罰”。制訂各種禮儀和典章制度,后被儒家尊為聖人。其流傳下來的言論主要存於《尚書》諸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