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樹衚衕
位於北京西城區的衚衕
李苦禪是山東高唐一個農家子弟,自幼愛好武術和繪畫。1918年他隻身到北京求學,因舉目無親,身無分文,只好落腳慈音寺,靠從舍粥棚里取粥度日。
李苦禪身高馬大,體格健壯,拉車跑得快,人稱“快腿李”。公子哥賽車,他幾次被點名並取得好名次。那年月拉車,也分地盤。李苦禪是後來的,人家的地盤他不好去,就專揀城外活兒,主要往海淀方向跑。當時海淀地處城外,一路荒涼,經常有歹人出沒。李苦禪腰裡纏著七節鞭,施展武功,打跑了歹人。
同學林一廬見他白天上課,晚上拉人力車掙錢,臘月里還穿著夾袍,學畫艱苦異常。所繪之畫亦如禪宗畫,就給他別號“苦禪”。“苦”就是苦難的經歷;“禪”就是指大寫意(古代稱寫意畫為禪宗畫)。從此,“苦禪”就替代了他的名字“英傑”。
1925年,李苦禪從北京國立藝專畢業,在北京師範學校、保定第二師範學校任美術教師。1929年,李苦禪出版了第一本畫冊《苦禪畫集》,經過努力,李苦禪逐漸被北京畫壇接納,成為著名畫家。
1937年7月北平淪陷。漢奸組織“新民會”想拉李苦禪出來,給他們撐門面。
一天,兩個鬼頭鬼腦的傢伙兒來到李苦禪家,對他說:“只要您說句話,有你官做。”李苦禪說:“我李某隻會畫畫兒,不會當官。”其中一個傢伙漲紅著臉說:“你別敬酒不吃吃罰酒。”聞聽此言,李苦禪猛地站起來,吼道:“你們給我出去!”滿臉橫肉的傢伙想動手,李苦禪冷笑道:“想動手嗎?屋裡太窄憋,咱們出去試吧試吧。這種窩心的日子有什麼意思,愧對地下的祖宗。”兩個傢伙兒聽了這話,知道李苦禪是個不怕死的硬漢,就邊往門口走邊說:“姓李的,你別嘴硬。你現在的教書飯碗,也是……”
李苦禪明白那兩個傢伙的意思。第二天,就辭掉了北華美專、北平美術學院的教學職務,決心不為日本人做事。
由於李苦禪經常接近進步師生,進而接觸了一些中共地下黨員。他從這些共產黨人身上,明白了一個道理:要救國,要抗日,只有寄希望於共產黨。於是,他出於“革命的義氣”,把自己的住處,當做了黨的秘密聯絡點。一些愛國志士,在這裡藏身、過路,然後轉移到根據地,奔赴抗戰前線。至於這些人的姓名、去向,他從不打聽,也記不住都是什麼人。因為他明白:這是地下工作的秘密。
有時候趕上李苦禪手頭緊巴,為了給過路的同志湊盤纏,他就到當鋪,賣了自己的衣物換錢。還有的時候,他到當鋪買回來些舊衣服,給同志們換裝。他根據同志們的口音,換上相應的衣服,再巧用筆墨,一番化裝。結果,年輕人成了老頭,讀書人成了莊稼漢,教書先生成了小販。常常弄得被化裝的同志對著鏡子都認不出自己來。
年1月,一個叫郝冠英的女士,來到柳樹井衚衕李苦禪的小南屋,對他說:共青團北平市委書記李又常(后改名李續剛,解放後任北京市人民委員會副秘書長)交給她一項緊迫的任務,就是春節前護送一批同志去延安,可是缺少路費,必須在5天內籌集2000元現款。
要知道,當時4元錢可以買一袋麵粉,2000元可不是個小數目。
李苦禪一聽,就笑著說:“你可來巧了。我在天津辦的畫展賣了2000多塊錢,昨天我的學生魏隱儒才送來,你拿去吧。”
郝冠英接過錢,感激地說:“二哥,我代表去延安的同志謝謝你。共產黨不會忘記你的貢獻。”
42年後的1980年4月,苦禪老人收到了一封信,是當年受他幫助前往抗日邊區的“小姑娘”寫的:“倒回去四十多年,大約是1938年夏天,一個窮學生念不起書,想找革命出路。那時還是一個小姑娘(傅先芳)曾得到過您經濟的援助。在臨去解放區的頭幾天,您還為我們餞行,請我們吃了火鍋。當時有餘鑫元、文敬之,不知您還能記起來嗎?參加革命后我一直在部隊文工團當演員。解放后,我一直在東北工作,我今年58歲了。前幾天在電視里見您老,仍老當益壯,正揮毫作畫,我不禁感慨萬千。”這自然是后話。
為了感謝李苦禪的幫助,中共中央晉察冀分局北平地工組的領導黃浩,特意約李苦禪在北海公園九龍壁見面,對他講:“李先生儘管不接受偽差,但一些社交場合還要多走走。如果聽到鬼子兵的動態、物資運輸情況,還望能及時轉告我們。不過,你也要注意自身的安全。”
1939年夏天,日軍包圍了柳樹井衚衕李苦禪的小南屋,他和魏隱儒兩個人被抓到沙灘北大紅樓——北平日本憲兵隊本部“留置場”(即拘留所)。
幾十年後,李苦禪回憶在監獄中的經歷時談道:“沙灘兒紅樓,50多年前我在那裡上過課,文學課。文科大樓下邊是地下監獄,住了二十八天,死了多少次。灌水是常事。壓杠子壓了一次,壓杠子,都“死”了。澆涼水,通身很涼,一潑水就緩過來了。”
“那裡每天八點鐘上堂,下午是一點鐘上堂。他們要槍斃的人,星期六就提出來到別的屋裡去了,第二天早上就行刑。(上村)問我:“苦禪先生,今天星期六,我救不了你了!”我說:“上村!你們殺人的法子不是四個嗎?一狗吃,二槍斃,三活埋,四砍頭。你儘管用吧!我不怕這個!”
由於李苦禪知名度高、影響大,再加上沒有真憑實據,日軍就把他放了。釋放時,鬼子還耍花招,即不說放他回家,也不說懲辦他。李苦禪想:鬼子可能要在背後下毒手。想到這裡,他忍著傷痛,邁著穩健的步子,無畏坦蕩地朝前走。快到家門口了,他琢磨,鬼子怎麼還不開槍啊。回頭一看,盯梢的人離得遠遠的,槍法不好,恐怕還打不著了。這回李苦禪明白了,鬼子是想放長線、釣大魚。以後可得更加小心。
後來當人們問起苦禪老人參加抗日地下活動的事兒,他總是說:些許小事,不足掛齒。可是,到了十年動亂時期,苦禪老人被迫一遍遍地寫交代材料,他的抗日事迹,才逐漸傳出來。但“造反派”不信,愣逼他承認在抗戰時期有失節行為。苦禪老人矢口否認。“造反派”威脅說:“你敢寫保證書嗎?”苦禪寫道:
“保證書:日本淪陷(北京)時所有一切漢奸事沒做過,新民青年會開畫展沒有參與過,而且這個名字我就不知道。如果有的話,我認罪,如查出,我以生命抵罪!一九六九年一月十五日李苦禪。”
寫罷,他還按上指印。苦禪老人永遠是條硬漢子。
解放后,苦禪老人擔任中央美術學院教授,桃李滿天下。他大膽創新,花鳥大寫意,似與不似,讓人回味悠長。
1983年6月11日,苦禪老人跳動了85年的心臟休息了。但苦禪老人畫的雄鷹,依然“英視瞵瞵衛神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