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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春
北宋蘇軾的詩作
送春
夢裡青春可得追?欲將詩句絆餘暉。
酒闌病客惟思睡,蜜熟黃蜂亦懶飛。
芍藥櫻桃俱掃地,鬢絲禪榻兩忘機。
憑君借取法界觀,一洗人間萬事非。
⑴絆:羈絆。餘暉:夕陽的陽光。
⑵酒闌:飲酒將罷。病客:作者自指。
⑶蜜熟:指花蜜已熟。
⑷掃地:指花謝了。
⑸禪榻:禪床。忘機:沒有機心,言心無得失,無紛擾。
⑹法界觀:是佛教華嚴宗的一部重要著作的簡稱,本名《修大方廣佛華嚴法界觀門》,唐代杜順述,宗密注。
夢中逝去的春光還能追回來嗎?我想用作詩吟句絆住夕陽的光輝。飲酒將罷我只想去睡覺,雖然花蜜已經熟了,黃蜂卻懶得去采。芍藥花和櫻桃花都已凋謝了,我已經泯除機心,淡泊寧靜,不把生死榮辱放在心上。我向你借《法界觀》這本書,用其中的圓融無礙之說洗卻人間一切煩惱。
《送春》是蘇軾《和子由四首》中的一首。蘇轍於熙寧七年(1074年)春末任齊州(治所在今山東濟南)掌書記時,作《次韻劉敏殿丞送春》,蘇軾詩就是和這一首的,可稱和詩的和詩。但蘇軾《和子由四首》並非與原唱作於同時,因為其中的《首夏官舍即事》有“令人卻憶湖邊事”句,湖指杭州西湖,“憶”字表明作這四首和詩時已不在杭州。蘇軾是熙寧七年八九月間由杭州通判改任密州知州的,十一月到密州任,蘇詩舊注本系此詩於熙寧八年密州任上作,是大體可信的。
這是一首七律,律詩的格律已經很嚴,而次韻詩又多一重限制,不易寫好。蘇軾詩中的次韻之作竟達三分之一。有人指責他騁才,搞文字遊戲。其實,藝術本來就是戴著枷鎖跳舞,限制越嚴,表演越自由,越能贏得觀眾的喝彩。蘇轍的原唱是:“春去堂堂不復追,空餘草木弄晴暉。交遊歸雁行將盡,蹤跡鳴鳩懶不飛。老大未須驚節物,醉狂兼得避危機。東風雖有經旬在,芳意從今日日非。”這當然不失為一首佳作,抒發了傷春之情,寄託了身世之感。但與蘇軾和詩相比,卻略遜一籌。
原唱的首聯是惜春,和詩的首聯卻語意雙關,既可說是惜春,又可說是傷時,感傷整個“青春”的虛度,內涵豐富得多。出句以反問語氣開頭,著一“可”字,表示“青春”已無可挽回地消逝了,比原唱的陳述句“不復追”,語氣強烈得多。杜甫《曲江》詩有“何用浮名絆此身”句,蘇軾反用其意,表示“欲將詩句絆餘暉。”詩名雖也是浮名,但詩人已把功名事業一類浮名排除在外了,也就是“我除搜句百無功”、“更欲題詩滿浙東”(《秀州報本禪院鄉僧文長老方丈》)之意。青年蘇軾“奮厲有當世志”,本以“致君堯舜”為目的。但這種雄心壯志早已像春夢一般過去了。他因同王安石的分歧被迫離開朝廷,無法施展抱負,只好以“搜句”來消磨時光。這對他來說是很痛苦的,可見開頭兩句就感慨萬端,有很多潛台詞。
頷聯緊承首聯,進一步寫自己的心灰意懶。前句直賦其心灰意懶之情,以“惟”字加強語氣;后句用一“亦”字,以黃蜂之懶比己之懶。頸聯是化用杜牧《題禪院》“今日鬢絲禪榻畔,茶煙輕颺落花風”句意,出句寫景,遙接首句的傷春,“俱掃盡”的“俱”字說明春色已蕩然無存;對句抒情,是“酒闌”句的進一步發揮,說自己淡泊寧靜,泯除機心,不把老病放在心上。
尾聯是進一步抒情,作者想要借《法界觀》里的“圓融無礙之說”洗刷世間之煩惱。
蘇轍原唱頷聯是比,頸聯是賦,對仗平穩。蘇軾和詩中間兩聯頗富變化,元人方回稱其情和景相互交織,虛虛實實,“一輕一重,一來一往”(《瀛奎律髓匯評》卷二十六)。此詩尾聯上句五仄落腳,下句不作拗救,正是“詩律頗寬”的表現。雖然未守詩律,但有“神妙流動”之感。
方回《瀛奎律髓匯評》:“‘酒闌病客惟思睡’,我也,情也。‘蜜熟黃蜂亦懶飛’,物也,景也。‘芍藥櫻桃俱掃也’,景也。‘鬢絲禪榻兩忘機’,情也。一輕一重,一來一往,所謂四實四虛,前後虛實,又當如何下手,至此則知擊風捕影未易言矣。坡妙年詩力頗寬,至晚年乃神妙流動。”
紀昀:“中四句對得奇變,此對面烘托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