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商怨·葭萌驛作
清商怨·葭萌驛作
陸 游(1125-1210)南宋詩人、詞人。字務觀,號放翁。漢族,越州山陰(今浙江紹興)人。少年時即受家庭中愛國思想熏陶,高宗時應禮部試,為秦檜所黜。孝宗時賜進士出身。中年入蜀,投身軍旅生活,官至寶章閣待制。晚年退居家鄉,但收復中原信念始終不渝。他一生著作豐富,有數十個文集存世,存詩9300多首,是中國文學史上存詩最多的詩人。陸遊以詩的成就為最,在思想上、藝術上取得了卓越成就,在生前即有“小李白”之稱,不僅成為南宋一代詩壇領袖,而且在中國文學史上享有崇高地位,是偉大的愛國主義詩人。詞作數量不如詩篇巨大,但和詩同樣貫穿了氣吞殘虜的愛國主義精神。有《放翁詞》一卷,《渭南文集》二卷。
陸遊
葭萌驛作
江頭日暮痛飲,乍雪晴猶凜。山驛凄涼,燈昏人獨寢。
鴛機新寄斷錦,嘆往事、不堪重省。夢破南樓,綠雲堆一枕。
葭萌驛,位於四川劍閣附近,西傍嘉陵江(流經葭萌附近,又名桔柏江),是蜀道上著名的古驛之一,作者有詩云:“亂山落日葭萌驛,古渡悲風桔柏江”(《有懷梁益舊遊》)。公元1172年(乾道八年)陸遊在四川宣撫使司(治所南鄭,今陝西漢中)任職時,曾數次經過此地。按陸遊是當年三月到任、十一月離任赴成都的,據詞中所寫情景應該是十一月間赴成都經過此地所寫的。
上片寫在這裡留宿的情況,“江頭日暮痛飲”,直賦其事,可見詞人心中的不快。“痛飲”是排遣愁緒的意思。“乍雪晴猶凜”,襯寫其景。斜光照積雪,愈見其寒,由此雪后清寒正映出心境之寒。“山驛凄涼,燈昏人獨寢。”由日暮寫到夜宿,“凄涼”二字寫出了詞人獨宿的滋味“燈昏”更可以看出詞人的凄涼、寂寞。古驛孤燈,是旅中孤棲的典型的氛圍,不少詩人詞客都曾這樣描寫。白居易寫過:“邯鄲驛里逢冬至,抱膝燈前影伴身”(《邯鄲冬至夜思家》);秦觀寫過:“……風緊驛亭深閉。夢破鼠窺燈”(《如夢令》)。此詞亦復如此,而且此處“燈昏”與前面日暮雪白映照,更帶有一層悲哀的色調。上片四句似信手掂來其實在層次、情景的組織上是很新巧的。
過片由“獨寢”作相反聯想。“鴛機新寄斷錦,嘆往事、不堪重省。”“鴛機”,是一種織具此句引用了前秦蘇蕙織錦為迴文詩寄贈其夫竇滔的故事,意思是自己心愛的人新近又寄來了書信。“往事”,指當初歡快相聚的時候“不堪重省”者有二,一是山長水闊難以重聚,二是此時凄清想起往日的溫暖,更是難耐。
后一種意味更切此時的“不堪”。雖則不堪,心偏嚮往,迴避不了:“夢破南樓,綠雲堆一枕。”這就是“往事”中的一事,當年同卧南樓,夢醒時見身邊的她“綠雲堆一枕”。“綠雲”指的是女子秀美的鬢髮,“堆”,形容頭髮蓬鬆、茂密之狀這使人想起“鬢雲欲度香腮雪”、“綠窗殘夢迷”溫庭筠《菩薩蠻》的句子,這是多麼動人的情態啊!獨宿的凄涼,使他想起往事;想起這件往事,可能加重了他的凄涼感,也可能使他的凄涼感在往事的玩味中消減,這就是人情的微妙處。“夢破”自是當年情事,讀者也不妨將之與此時聯繫起來,當年的情事如果發生在此時,不同樣是溫馨一夢嗎?今夢、昔夢連成一片,詞家恍惚之筆,十分難得。趙翼云:放翁詩“結處必有興會,有意味”(《甌北詩話》),此詞也是這樣。
此詞當寫羈旅愁思,將艷情打併進去,正顯出愁思的深切溫厚,宋詞中如此表現頗為常見。下片所思人事,當有所源。同年春末詞人由夔州調往南鄭時經過此地曾寫有《蝶戀花·離小益作》:陌上簫聲寒食近。雨過園林,花氣浮芳潤。千里斜陽鍾欲螟,憑高望斷南樓信。海角天涯行略盡。三十年間,無處無遺恨。天若有情終欲問,忍教霜點相思鬢?
“南樓信”云云亦是思念“南樓”女子,此女子是誰,現在已難以確考了有人認為此詞是比興之作,“‘夢破’是說的幻夢應該是指由隴右進軍長安,收復失地這一夢想(的破滅,從表現看來,這裡全寫的男女之情,當日的歡愛,……可是現在恩情斷了,‘鴛機新寄斷錦’,更沒有挽回的餘地。陸遊在這個境界里,感到無限的凄涼。”(《中國歷代著名文學家評傳》第三卷《陸遊》,參見《詞學研究論文集·陸遊的詞》)這樣的解說恐怕並不是詞的本意。如果說,陸遊由於從軍南鄭的失意,加深了心頭的抑鬱,使得他“在這個境界里”,更“感到無限的凄涼”,羈愁中滲進了政治失意的意緒,那是可以理解的,也是很自然的;若字牽句合以求比興,那就顯得太機械了。至於以陸遊此次是攜眷同行為據,證實此詞是“假託閨情寫他自己政治心情”,那恐怕與文學創作規律及古人感情生活方式都相距甚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