詠懷·昔年十四五
三國時期阮籍的古體詩
詠懷
昔年十四五,志尚好書詩。
被褐懷珠玉,顏閔相與期。
開軒臨四野,登高望所思。
丘墓蔽山岡,萬代同一時。
千秋萬歲后,榮名安所之?
乃悟羨門子,噭噭今自嗤。
⑴昔:從前。
⑸軒:廳堂外走廊的門窗。
⑹所思:思念的人,即指顏、閔之類。
⑺丘:墳。蔽:布滿,遮掩。
⑻代:一本也寫作“世”,可從。同一時:是說世世代代的人都不免一死,這時不同的人都一樣了。一說,世世代代的人在死後就變成同一個時代的人,因為人死後便無時代區分了。“時”釋為“時代”。
⑼千秋萬歲:千萬年,極言久遠。
⑽榮名:榮祿名位。之:往,到。
⑾悟:一本作“快”,通“娛”,覺得愉快。羨門子:古代傳說中的仙人。
⑿噭(jiào)噭:同“叫叫”,大喊大叫。自嗤:自我嗤笑。
從前,當我十四五歲的時候,志向崇尚是愛好《尚書》、《詩經》。
真可謂身披麻布衣,心懷道德高,我期望跟顏回、閡子騫比美齊名。
如今我打開窗戶,面對四周原野,登高遠望我心中思念的這些古人。
只見一丘丘墳墓遮蔽一條條山岡,發現千萬代人都一樣要埋葬入墳。
他們都去世了,過去了千年萬年,哪裡還看得見他們生前榮祿名分?
於是我領悟了羨門子的神仙追求,不禁大叫起來,嗤笑今日的“愚蠢”。
阮籍身處於司馬氏與曹氏鬥爭激烈的魏晉之際。由於當時政治的黑暗和恐怖,阮籍深感榮名無用,為了保全生命,他小心翼翼,虛與周旋,思想便由儒家轉向道家,以蔑視禮法的狂放姿態,縱酒談玄,輕視榮名,追求長生,於是便創作了組詩《詠懷》。阮籍的《詠懷》詩以“憂思獨傷心”為主要基調,具有強烈的抒情色彩。在藝術上多採用比興、寄託、象徵等手法,因而形成了一種“悲憤哀怨,隱晦曲折”的詩風。
這首詩以今昔志趣的不同,說明作者思想由儒到玄,由積極到消極的轉變。
開頭兩句追憶少年時代以儒學為志趣,“詩書”概括了儒家的經典,是其崇尚的對象。
第三句源自《老子》(第七十章)“是以聖人被褐懷玉”,本指聖人不被人們了解,猶之外面穿著粗布衣服,懷內揣著的卻是美玉。東漢末趙壹作《疾邪詩》也用了這一句:“被褐懷金玉,蘭蕙化為芻。”那是說貧賤者德才再好也總是被人輕視,被人蓄意貶低。而在這首詩中“被褐懷珠玉”,則是說自甘貧賤而以德才璀璨為滿足。同一比喻在不同的場合下,因所取重點不同而有不同的含義,可說是對現成比喻的靈活運用。作者少年時以顏回、閔子騫為效法的榜樣,顏、閔都是孔門弟子,都以德行著稱。顏回是自甘貧賤、好學深思的典型,閔子騫則以孝友和不苟出仕著稱。作者以崇尚詩書、效法顏閔表現了少年時代對儒學的信仰。可是由於社會的動蕩,司馬氏與曹氏奪權鬥爭之激烈,使作者的思想轉向了老莊哲學,並且具有較濃的虛無觀點。
“開軒臨四野”以下六句說明了這一轉變的契機。開軒窗而四望,形容視野寬廣;所處高,所望遠,形容盼望之迫切。然而“登高望所思”句,“所思”是指前代的賢哲還是當時的親朋,作者並未交代。《詠懷詩》中講到思人的有很多處,如:彷徨思親友,倏忽復至冥(其二);臨路望所思,日夕復不來(其三);步游三衢旁,惆悵念所思(其二十九);獨坐山岩中,惻愴懷所思(其三十七);日暮思親友,晤言用自寫(其四十六);幽荒邈悠悠,凄愴懷所憐(其五十八);臨觴多哀楚,思我故時人(其六十四)。以上諸例“所思”都指同時之人,與親友、故人相當,應指為其欽慕的當時之人。然而所思不可見,只見高高低低的山岡上布滿了墳墓,詩人不禁發出了“萬代同一時”的感慨。丘墓中各時各代的人都有,如今都成了枯骨,同時並在。“千秋萬歲后,榮名安所之”,隨著生命的消失,榮名也就毫無意義,因此也用不著去追求。從“開軒臨四野”至此的六句,以形象的語言描寫了作者思想的變化。
最後兩句,與開頭相對照,寫了變化后的思想狀況:“乃悟羨門子,嗷嗷今自嗤。”作者並非相信神仙,這裡只是託言遊仙,意謂懂得了羨門子之流所以要超脫世間的原因。“噭噭”是悲哭聲,《莊子·至樂》:“人且偃然寢於巨室(指死而葬之),而我噭噭然隨而哭之。”《至樂》是以生存為痛苦,死去為最大的快樂的,故以“隨而哭之”為大不應該。此詩即用此意。大意是:以前曾因親友凋零、世路險喊而痛苦流涕,今日一旦徹悟反而覺得可笑。《晉書·阮籍傳》說他“時率意獨駕,不由徑路,車跡所窮,輒慟哭而反”。可見他內心的苦悶。生於亂世感到無路可走,只有痛哭而已。苦悶無處發泄。於是反而為曠達、為狂放。“噭噭今自蚩”正表現了這種矛盾的心情。
這首詩雖表達了老莊思想,但與後來的玄言詩有很大區別。它含蘊深微,語言形象,表達了作者矛盾苦悶之情。
清朝文學家何焯《義門讀書記》:“此詩(《詠懷·昔年十四五》)言少時敦味《詩》、《書》,期追顏、閔。及見世不可為,乃蔑禮法以自廢。志在逃死,何暇顧身後之榮名哉?因悟安期、羨門亦遭暴秦之代,詭托神仙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