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醫士
張醫士
王慶到營西武功牌坊東側首,一個修合丸散,賣飲片,兼內外科,撮熟葯,又賣杖瘡膏藥的張醫士里,買了幾張膏藥,貼療杖瘡。張醫士一頭與王慶貼膏藥,一頭口裡說道:“張管營的舅爺,龐大郎,前日也在這裡取膏藥,貼治右手腕。杖瘡膏藥的張醫士里,買了幾張膏藥,貼療杖瘡。張醫士一頭與王慶貼膏藥,一頭口裡說道:“張管營的舅爺,龐大郎...王慶聽了這句話,忙問道:“小人在營中,如何從不曾見面?”張醫士道:“他是張管營小夫人的同胞兄弟,單諱個元”
只聽得張世開高叫道:“小廝,點燈照我往後面去登東廁。”王慶聽了這句,連忙掣出那把解手尖刀,將身一堆兒蹲在那株梅樹后,只聽得呀的一聲,那裡面兩扇門兒開了。王慶在黑地里觀看,卻是日逐透遞消息的那個小廝,提個行燈。後面張世開擺將出來,不知暗裡有人,望著前只顧走,到了那二重門邊,罵道:“那些奴才每,一個也不小心!如何這早晚不將這拴兒拴了?”那小廝開了門,照張世開。方才出得二重門,王慶悄悄的挨將上來。張世開聽得後面腳步響,迴轉頭來,只見王慶右手掣刀,左手叉開五指,搶上前來。張世開把那心肝五臟,都提在九霄雲外,叫聲道:“有賊!”說時遲,那時快,被王慶早落一刀,把張世開齊耳根連子砍著,撲地便倒。那小廝雖是平日與王慶廝熟,今日見王慶拿了明晃晃一把刀,在那裡行兇,怎的不怕。卻待要走,兩隻腳一似釘住了的,再要叫時,口裡又似啞了的,喊不出為。端的驚得呆了。張世開正在掙命,王慶趕上,照后心又刺一刀,結果了性命。
第一百十三回張管營因妾弟喪身范節級為表兄醫臉
話說王慶在龔家村龔端莊院內,乘著那杲日初升,清風徐來的涼晨,在打麥場上柳陰下,點撥龔端兄弟使拳拽腿。忽的有個大漢子,禿著頭,不帶巾幘,綰個丫髻,穿一領雷州細葛布短敞衫,緊一條單紗裙子,拖一隻草涼鞋兒,捏著一把三角細蒲扇,仰昂著臉,背叉著手擺進來。見是個配軍在那裡點撥。他昨日已知道邙東鎮上,有個配軍,贏了使槍棒的。恐龔端兄弟學了節,開口對王慶罵道:“你是個罪人,如何在路上挨脫,在這裡哄騙人家子弟?”王慶只道是龔氏親戚,不敢回答。原來這個人,正是東村黃達。他也乘早涼,欲到龔家村西盡頭柳大郎處討賭帳,聽得龔端村裡吆吆喝喝,他平日欺慣了龔家弟兄,因此逕自闖將進來。龔端見是黃達,心頭一把無明火,高舉三千丈,按納不住,大罵道:“驢牛射出來的賊亡八!前日賴了我賭錢,今日又上門欺負人!”黃達大怒,罵道:“搗你娘的腸子!”丟了蒲扇,提了拳頭,搶上前,望龔端劈臉便打。王慶聽他兩個出言吐氣,也猜著是黃達了,假意上前來勸,只一枷望黃達膀上打去。黃達撲通的顛個腳梢天,掙紥不迭,被龔端、龔正並兩個莊客,一齊上前按住,拳頭腳尖,將黃達脊背胸脯,肩胛脅肋,膀子臉頰,頭額四肢,無處不著拳腳,只空得個舌尖兒。當下眾人將黃達踢打一個沒算數,把那葛敞衫、紗裙子,扯的粉碎。黃達口裡只叫道:“打得好,打得好!”赤條條的一毫絲線兒也沒有在身上。當有防送公人孫琳、賀吉再三來勸,龔端等方才住手。黃達被他每打壞了,只在地上喘氣,那裡掙紥得起。龔端叫三四個莊客,把黃達扛到東村半路上草地里撇下。赤日中曬了半日。黃達那邊的鄰舍莊家,出來芸草,遇見了,扶他到家,卧床將息,央人寫了狀詞,去新安縣投遞報辜,不在話下。卻說龔端等鬧了一個早起,叫莊客搬出酒食,請王慶等吃早。王慶道:“那廝日後必來報仇廝鬧。”龔端道:“這賊亡八窮出烏來!家裡只有一個老婆,左右鄰里只礙他的膂力,今日見那賊亡八打壞了,必不肯替他出力氣。叵是死了,拼個莊客償他的命,便吃官司也說不得。若是不死,只是個互相廝打的官司。今日全賴師父報了仇。師父且喝杯酒,放心在此,一發把槍棒教導了愚弟兄,必當補報。”龔端取出兩錠角,各重五兩,送與兩個公人,求他再寬幾日。孫琳、賀吉得了錢,只得應允。自此一連住了十餘日,把槍棒節,盡傳與龔端、龔正。因公人催促起身,又聽得黃達央人到縣裡告准,龔端取出五十兩白銀,送與王慶到陝州使用。起個半夜,收拾行囊包裹,天未明時,離了本庄。龔端叫兄弟帶了若干銀兩,又來護送。於路無話。不則一日,來到陝州。孫琳、賀吉帶了王慶到州衙,當廳投下了開封府文牒。州尹看驗明白,收了王慶,押了迴文,與兩個公人回去,不在話下。州尹隨即把王慶帖發本處牢城營來。公人討收管回話,又不必說。當下龔正尋個相識,將些銀兩,替王慶到管營、差撥處,買上囑下的使用了。那個管營姓張,雙名世開,得了龔正賄賂,將王慶除了行枷,也不打什麼殺威棒,也不來差他做生活,發下單身房內,由他自在出入。不覺的過了兩個月,時遇秋深天氣。忽一日,王慶正在單身房裡閑坐,只見一個軍漢走來說道:“管營相公喚你。”王慶隨了軍漢,來到點視廳上,磕了頭。管營張世開說道:“你來這裡許多時,不曾差遣你做什麼。我要買一張陳州來的好角弓。那陳州是東京管下,你是東京人,必知價直真假。”說罷,便向袖中摸出一個紙包兒,親手遞與王慶道:“紋銀二兩,你去買了來回話。”
王慶道:“小的理會得。”接了銀子,來到單身房裡,拆開紙包,看那銀子,果是雪。將等子稱時,反重三四分。王慶出了本營,到府北街市上,弓箭鋪中,止用得一兩七錢銀子,買了一張真陳州角弓將回來。張管營已不在廳上了,王慶將弓交與內宅親隨伴當送進去。喜得落了他三錢銀子。明日,張世開又喚王慶到點視廳上,說道:“你卻幹得事來。昨日買的角弓甚好。”王慶道:“相公須教把火來放在弓廂里,不住的焙,方好。”張世開道:“這個曉得。”從此張世開日日差王慶買辦食用供應。卻是不比前日發出現銀來。給了一本帳簿,教王慶將日逐買的,都登記在簿上。那行鋪人家,那個肯賒半文?王慶只得取出己財,買了送進衙內去。張世開嫌好道歉,非打即罵。及至過了十日,將簿呈遞,稟支價銀,那裡有毫忽兒發出來。如是月余,被張管營或五棒,或十棒,或二十,或三十,前前後後,總計打了三百餘棒,將兩腿都打爛了。把龔端送的五十兩銀子賠費得罄盡。一日,王慶到營西武功牌坊東側首一個修合丸散,賣飲片、兼內外科、撮熟葯,又賣杖瘡膏藥的張醫士鋪里,買了幾張膏藥,貼療杖瘡。張醫士一頭與王慶貼膏藥,一頭口裡說道:“張管營的舅爺龐大郎,前日也在這裡取膏藥貼治右手腕。他說在邙東鎮上跌壞的。咱看他手腕,像個打壞的。”王慶聽了這句話,忙問道:“小人在營中,如何從不曾見面?”張醫士道:“他是張管營小夫人的同胞兄弟,單諱個元字兒。那龐夫人是張管營最得意的。那龐大郎好的是賭錢,又要使槍棒耍子。虧了這個姐姐常照顧他。”王慶聽了這一段話,九分猜是:“前日在柏樹下被俺打的那廝,一定是龐元了。怪道張世開尋罪過擺布俺。”王慶別了張醫士,回到營中,密地與管營的一個親隨小廝,買酒買肉的請他,又把錢與他。慢慢的密問龐元詳細。那小廝的說話,與前面張醫士一般;更有兩句備細的話,說道:“那龐元前日在邙東鎮上被你打壞了,常在管營相公面前恨你。你的毒棒,只恐兀是不能免哩。”正是:知好勝誇強是禍胎,謙和守分自無災。只因一棒成讎隙,如今加利奉還來。
當下王慶問了小廝備細,回到單身房裡,嘆口氣道:“不怕官,只怕管。前日偶爾失口,說了那廝,贏了他棒,卻不知道是管營心上人的兄弟。他若擺布得我要緊,只索逃走他處,再作道理。”便悄地到街坊買了一把解手尖刀,藏在身邊,以防不測。如此又過十數日,幸得管營不來呼喚,棒瘡也覺好了些。忽一日,張管營又叫他買兩疋段子。王慶有事在心,不敢怠惰,急急的到鋪中買了回營。張管營正坐在點視廳上,王慶上前回話。張世開嫌那段子顏色不好,尺頭又短,花樣又是舊的,當下把王慶大罵道:“大膽的奴才!你是個囚徒,本該差你挑水搬石,或鎖禁在大鏈子上。今日差遣你奔走,是十分抬舉你。你這賊骨頭,卻是不知好歹!”罵得王慶頓口無言,插燭也似磕頭求方便。張世開喝道:“權且寄著一頓棒。速將段疋換上好的來。限你今晚回話。若稍遲延,你須仔細著那條賊性命。”王慶只得脫下身上衣服,向解庫中典了兩貫錢,添錢買換上好的段子,抱回營來。跋涉久了,已是上燈后了,只見營門閉著。當直軍漢說:“黑夜裡誰肯擔這干係,放你進去。”王慶分說道:“蒙管營相公遣差的。”那當直軍漢那裡肯聽。王慶身邊尚有剩下的錢,送與當直的,方才放他進去。卻是又被他纏了一回,捧了兩疋段子,來到內宅門外。那守內宅門的說道:“管營相公和大奶奶廝鬧,在後面小奶奶房裡去了。大奶奶卻是利害得緊。誰敢與你傳話,惹是招非?”王慶思想道:“他限著今晚回話,如何又恁般阻拒我?卻不是故意要害我!明日那頓惡棒,怎脫得過!這條性命,一定送在那賊亡八手裡。俺被他打了三百餘棒,報答那一棒的仇恨也夠了。前日又受了龔正許多銀兩。今日直恁如此翻臉擺布俺!”那王慶從小惡逆,生身父母也再不來觸犯他的。當下逆性一起,道是:恨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一不做,二不休。挨到更余,營中人及眾囚徒都睡了,悄地踅到內宅後邊,爬過牆去,輕輕的拔了後門的拴兒,藏過一邊。那星光之下,照見牆垣內東邊有個馬廄,西邊小小一間屋。看時,乃是個坑廁。王慶掇那馬廄里一扇木柵,豎在二重門的牆邊,從木柵爬上牆去。從牆上抽起木柵,豎在裡面,輕輕溜將下去。先拔了二重門栓,藏過木柵,裡面又是牆垣。只聽得牆裡邊笑語喧嘩。王慶踅到牆邊伏著,側耳細聽。認得是:張世開的聲音,一個婦人聲音,又是一個男子聲音。卻在那裡喝酒閑話。王慶竊聽多時,忽聽得張世開說道:“舅子,那廝明日來回話,那條性命,只在棒下。”又聽得那個男子說道:“我算那廝身邊東西也七八分了。姐夫須決意與我下手,出這口烏氣。”張世開答道:“只在明後日,教你快活罷了。”那婦人道:“也夠了!你每也索罷休!”那男子道:“姐姐說那裡話!你莫管!”王慶在牆外聽他每三個,一遞一句,說得明白,心中大怒。那一把無名業火,高舉三千丈,按納不住。恨不得有金剛般神力,推倒那粉牆,搶進去殺了那廝每。正是:爽口物多終作病,快心事過必為殃。金風未動蟬先覺,無常暗送怎堤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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