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荒行
逃荒行
這首詩鄭板橋寫於1746年,(乾隆十一年丙寅,作者時年54歲),當時由范縣改任濰縣。這一年,山東大飢,上任的路上,他見到大批的農民逃荒,餓殍遍野,死傷無數,有感於濰縣饑民外出逃生的慘相,寫了這首《逃荒行》以紀其悲狀。
【名稱】逃荒行
【作者】鄭燮
【年代】清代
【體裁】五言古詩
《逃荒行》全詩六十二句,310字,詩中的不少細節,使人有一種身臨其境的感覺,宛如一幅長卷的《流民圖》,真實地描繪出當時濰縣災情的嚴重性及其給百姓帶來的痛苦。這首詩是作者通過自己的個人遭遇、感受和對下層人民的了解,描繪了當時人們闖關東逃荒的情景,如同一幅長長的畫卷,如歌如泣,與杜甫的《自京赴奉先縣詠懷》十分相似。雖然內容不如杜詩深刻,但在文字獄特別多的康乾盛世,敢於大膽暴露社會黑暗,反映人民疾苦十分難得。
十日賣一兒,五日賣一婦。
來日剩一身,茫茫即長路。
長路迂以遠,關山雜豺虎。
天荒虎不飢,旰人飼岩阻。
豺狼白晝出,諸村亂擊鼓。
嗟予皮發焦,骨斷折腰膂。
見人目先瞪,得食咽反吐。
不堪充虎餓,虎亦棄不取。
道旁見遺嬰,憐拾置擔釜。
賣盡自家兒,反為他人撫。
路婦有同伴,憐而與之乳。
咽咽懷中聲,咿咿口中語。
似欲呼爺娘,言笑令人楚。
嚴城嚙夜星,村鐙照秋滸。
長橋浮水面,風號浪偏怒。
欲渡不敢攖,橋滑足無屨。
前牽復后曳,一跌不復舉。
過橋歇古廟,聒耳聞鄉語。
婦人敘親姻,男兒說門戶。
歡言夜不眠,似欲忘愁苦。
未明復起行,霞光影踽踽。
邊牆漸以南,黃沙浩無宇。
或雲薛白衣,征遼從此去。
或雲隋煬皇,高麗拜雄武。
初到若夙經,艱辛更談古。
幸遇新主人,區脫與眠處。
長犁開古迹,春田耕細雨。
字牧馬牛羊,斜陽谷量數。
身安心轉悲,天南渺何許。
萬事不可言,臨風淚如注。
全詩可分為三個層次。“十日賣一兒”到“言笑令人楚”為第一層。這一層寫逃荒的人,為了活命賣掉妻子、兒女走上了不知終點的逃荒路。曲折的路上不只有豺狼虎豹,更有各地的貪官污吏甚於野獸,野獸夜間出沒,那些貪官污吏白晝進村,搜刮民脂民膏,想方設法找機會欺詐人民,就如同吃人一樣。而那些貧民早已餓得骨瘦如柴,面黃肌瘦,都不值得豺狼虎豹充饑,可那些貪官污吏卻不放過。
善良的貧民,在這種情況下,見到路邊死人旁邊遺棄的嬰兒,怕讓豺狼給吃了,連忙揀起來放在擔子上,捨不得丟掉,繼續逃荒。他們把自己的孩子都賣光了,但為他人撫養孩子,繼續奔波。道路上的同伴,可憐孩子,為孩子餵奶。懷中孩子的哭聲,就象呼喚自己的爹娘,令人難過。詩人把貪官污吏比作豺狼虎豹,再大的荒年也餓不著他們,他們在山林里等著機會吃人。而窮苦的人們,心地善良為了活命,賣掉了妻兒,見到人們遺棄的嬰兒,還要撫養。以鮮明的對比表達了詩人對窮苦人們的同情,和對那些欺壓百姓的貪官污吏的憎恨。
第二層從“千里山海關”到“高麗拜雄武”,寫逃荒夜間時過關、繞村、過河的情景。逃荒路上,到處都是戒備森嚴的關口,到了山海關,只見城牆上的牆垛,在星光下象在咬夜空的星星,村裡的燈光照到秋天的水邊,只見長橋就象浮在水面上,大風颳得大浪滔天,橋滑得連下足的地方都沒有,只要跌倒,就會掉下去,白天過橋都很難。在這種情況下,結伴過橋的難民,互相攙扶,相互幫助。過橋后,他們歇在古廟裡,遇見逃荒的同鄉,互相傾訴家裡人共同逃荒的情景,女人敘談娘家親戚情況,男兒講訴自己的家世,只有這時,才能忘了愁和苦。天未亮又起來,又孤零零地走上了逃荒的路。邊關的城牆漸漸地落在後邊,越來越遠,前邊是一望無際的沙漠。有人說這就是唐朝薛仁貴征遼的地方,有人說這是隋煬帝出征高麗的地方。
夜間過關說明逃荒的人太多了,朝廷為了控制人員的流失,白天不能過關的,只有夜間冒著生命危險偷偷地過,才有可能找到餓不死的地方,生存下來。於是來到了遼東,也就是隋煬帝出征高麗的地方。
“初到若夙經”到“臨風淚如注”為全詩第三層,寫逃荒的結局。他們經過千辛萬苦來到關東,見到這裡和自己的家鄉一樣貧窮,只能苦中尋樂,閑聊古代的故事解悶。僥倖遇到新主人,給找了間土房子住。於是開始給地主放牛放羊,同時在沙堆中開墾荒地,維持生活,僥倖生存下來。他們經過辛勤的勞動,精耕細作,有了維持生活的粗糧淡飯,但在查找地方牛羊的同時,他們就會想家鄉,何時才能返回自己的家鄉呢,不由得悲痛萬分,痛哭流淚。
據野史記載:板橋在知山東濰縣期間,“值歲違歉,斗粟直錢千,板橋乃大興工役,招遠近饑民,修城鑿池,以工代賑。復勸邑中大戶,開場煮粥,輪飼之。盡封積粟之家,責其平,訟事,則右窶子而左富商。監生以事上謁,輒坐大堂,召之人,目大罵曰:‘駝錢騾有何陳乞?’或命皂卒脫其帽,足踏之,或捽頭黥面,逐之出。一時豪富咸嚴憚之,而貧民賴以存活者則無算。后以報災事忤大吏,罷歸鄉里”。
鄭板橋,在1742年(乾隆七年壬戌春),50歲的時候,銓選得范縣令(兼署朝城縣),由於青少年的疾苦和貧困,因此非常同情那些逃荒的貧民。在范縣的時候,就經常到民眾中去,親自詢桑問麻,熟悉農事,體察下情。“布襪青鞋為長吏,白榆文杏種春城。幾回大府來相問,隴上閑眠看耦耕。”就是板橋為官時的真實寫照,生動地描繪出鄭板橋的親民思想。
詩為心聲,詩是情與景的相融相會,又是聲與情的相合相諧。由於鄭板橋有機會親身接觸到掙扎在水深火熱之中受苦受難的勞苦大眾,對這些人,不僅寄予了很大的同情,而且以別人不敢為的筆觸,對現實中的黑暗進行了大膽、無情的揭露批判。
鄭板橋在濰縣任上,見到災荒給人們帶來的苦難,寫出了《逃荒行》,表達了對貧民的同情,同時也是對當時社會黑暗的鞭撻。鄭板橋描寫了災荒給人們帶來的苦難。其年代是文學獄橫行的年代,稍有不甚,就有可能家破人亡。為象徵而象徵不難,但要象徵得圓融自然,象徵得毫不著痕迹,寓共相於殊相,不求象徵而象徵的境界難。豺虎就是一個象徵體,象徵康乾盛世下的貪官污吏。尤其在勞動人民無吃無窮,賣兒賣女,妻離子散的情況下,欺壓百姓,比真正的豺虎還可惡。
此詩同時用對比手法表達了貧民的善良,詩中刻畫了一位在賣掉自己妻子、兒女的難民,在逃荒途中見到路旁哇哇啼哭的棄嬰卻不忍丟棄,代為撫養。同行的婦女也趕來幫忙給棄嬰哺乳。相比之下,襯托出污吏與貧民在荒年的不同做法,描寫當時社會的黑暗。而他本人卻是當時的父母官,竟敢冒天下大不韙,豈能不得罪上司以及朝廷,最終被罷官是不可避免的了。
《重修興化縣誌》卷八:“調濰縣,歲荒,人相食。燮開倉賑貸,或阻之,燮日:‘此何時? 俟展轉申報,民無孑遺矣。有譴我任之。’發谷若干石,令民縣領券借給,活萬餘人。上憲嘉其能。秋又歉,捐廉代輸,去之日,悉取券焚之。”約此時在《濰縣署中畫竹呈年伯包中大丞括》,並題詩其上。題詩曰:“衙齋卧聽蕭蕭竹,疑是民間疾苦聲。些小吾曹州縣吏,一枝一葉總關情。”就連聽到風吹竹葉的聲音,板橋也會聯想到百姓的呻吟,其眼前的一枝一葉,都化做百姓的一張張痛苦的面孔,表達了板橋對民間疾苦的關懷。
鄭板橋出身於一個衰落的封建知識分子家庭,由於家道貧困,生活艱難,使他對勞動人民有更多的理解和同情。這一點在他的詩文書畫中有非常明顯的表現。也是他有別於一般封建文人、封建官僚的可貴之處。“板橋詩文,自出己意,理必歸於聖賢,文必切於日用”,他主張直抒胸臆,反映和服務於現實生活。《逃荒行》便是直接反映了處於社會底層的人民生活的,頗有杜甫《三吏》、《三別》之遺風。板橋詩文,立意高遠,富有情趣,通俗、易懂,恰似一股清新之風吹過文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