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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論

阮籍

《樂論》是三國時期玄學家阮籍的早期作品之一,阮籍撰作《樂論》的時間,其上限在正始元年,下限在正始四五年之間。但考慮到阮籍的《樂論》乃劉劭《樂論》的直接響應之作,於情理推之,其撰作時間不會拖很久,最大可能在正始元年至正始二年之際。

樂論簡介


《樂論》是三國時期玄學家阮籍的早期作品之一,阮籍一生的思想可以分為三個階段,兩次大的轉化。在正始之前,阮籍無著作傳世,但據其他史料可以肯定,他受的是儒家思想的教育,其思想傾向是儒家的。在正始前期,阮籍有引老入儒,以老解儒的傾向,但並沒有突破傳統儒學或儒家思想的框架,他所理解的“自然”以及“自然”與“名教”關係仍然屬儒家傳統之見,《樂論》和《通易論》應該視為是儒學之作。這是阮籍思想演變進程中的第一個階段。在正始後期,阮籍以老解儒、引老入儒,在玄學的層面上把“自然”與“名教”統一起來,實現了其思想上的第一次轉化,《通老論》應當屬於玄學著作。這是阮籍思想演變進程中的第二個階段。正始之後,即在竹林時期,阮籍棄絕禮法,反對名教,追求個體自我的逍遙與自由,把“自然”與“名教”對立起來,完全是一派莊子之學的精神,實現了其思想上的第二次轉化,《達庄論》和《大人先生傳》即是這種思想旨趣的體現或產物。這是阮籍思想演變進程中的第三個階段,也是最後一個階段。

樂論原文


劉子問曰:“孔子云:‘安上治民莫善於禮,移風易俗莫善於樂。’夫禮者,男女之所以別,父子之所以成,君臣之所以立,百姓之所以平也;為政之具靡先於此,故安上治民莫善於禮也。夫金、石、絲、竹,鍾鼓管弦之音;干、戚、羽、旄,進退俯仰之容有之何益於政,無之何損於化,而曰移風易俗莫善於樂乎?”阮先生曰:“善哉!子之問也。昔者孔子著其都乎,且未舉其略也。今將為子論其凡,而子自備詳焉。
夫樂者,天地之體,萬物之性也。合其體,得其性,則和;離其體,失其性,則乖。昔者聖人之作樂也。將以順天地之性,體萬物之生也。故定天地八方之音,以迎陰陽八風之聲,均黃鍾中和之律,開群生萬物之情氣。故律呂協則陰陽和,音聲適而萬物類,男女不易其所,君臣不犯其位,四海同其觀,九州一其節,奏之圜丘而天神下降,奏之方岳而地祗上應。天地合其德則萬物合其生,刑賞(一作“罰”。)不用而民自安矣。乾坤易簡,故雅樂不煩;道德平淡,故無聲無味。不煩則陰陽自通,無味則百物自樂。日遷善成化而不自知,風俗移易而同於是樂,此自然之道,樂之所始也。其後聖人不作,道德荒壞,政法不立,智慧擾物,化廢欲行,各有風俗。故造子(一作“始”。)之教謂之風,習而行之謂之俗。楚越之風好勇,故其俗輕死;鄭衛之風好淫,故其俗輕盪。輕死,故有火焰、赴水之歌;輕盪,故有桑間、濮上之曲。各歌其所好,各詠其所為,欲之者流涕,聞之者嘆息,背而去之,無不慷慨。懷永日之娛,抱長夜之嘆,相聚而合之,群而習之,靡靡無已,棄父子之親,馳君臣之制,匱(一作“遺”。)室家之禮,廢耕農之業,忘終身之樂,崇淫縱之俗;故江淮之南,其民好殘;漳、汝之間,其民好奔。吳有雙劍之節,趙有扶琴之客。氣發於中,聲入於耳,手足飛揚,不覺其駭。好勇則犯上,淫放則棄親。犯上則君臣逆,棄親則父子乖;乖逆交爭,則患生禍起。禍起而意愈異,患生而慮不同。故八方殊風,九州異俗,乖離分背,莫能相通,音異氣別,曲節不齊。故聖人立調適之音,建平和之聲,制便事之節,定順從之容,使天下之為樂者莫不儀焉。自上以下,降殺有等,至於庶人,咸皆聞之。歌謠者詠先王之德,俯仰者習先王之容,器具者象先王之式,度數者應先王之制;入於心,淪於氣,心氣和洽,則風俗齊一。
聖人之為進退俯仰之容也,將以屈形體,服心意,便所修,安所事也。歌詠詩曲,將以宣平和,著不逮也。鍾鼓所以節耳,羽旄所以制目,聽之者不傾,視之者不衰;耳目不傾不衰則風俗移易,故移風易俗莫善於樂也。故八音有本體,五聲有自然,其同物者以大小相君。有自然,故不可亂;大小相君,故可得而平也。若夫空桑之琴,雲和之瑟,孤竹之管,泗濱之磬,其物皆調和淳均者,聲相宜也。故必有常處;以大小相君,應黃鍾之氣,故必有常數。有常處,故其器(一作“氣”。)貴重;有常數,故其制不妄。貴重,故可得以事神;不妄,故可得以化人。其物系天地之象,故不可妄造;其凡似遠物之音,故不可妄易。《雅》、《頌》有分,故人神不雜;節會有數,故曲折不亂;周旋有度,故俯仰不惑;歌詠有主,故言語不悖。導之以善,綏之以和,守之以衷,持之以久;散其群,比其文,扶其天,助其壽,使去風俗之偏習,歸聖王之大化。先王之為樂也,將以定萬物之情,一天下之意也。故使其聲平,其容和。下不思上之聲,君不欲臣之色,上下不爭而忠義成。夫正樂者,所以屏淫聲也,故樂廢則淫聲作。漢哀帝不好音,罷省樂府,而不知制正禮,樂法不修,淫聲遂起。張放淳于長驕縱過度,丙疆、景武當益(或作“富溢”。)於世。罷樂之後,下移逾肆。身不是好,而淫亂愈甚者,禮不設也。刑、教一體,禮、樂外內也。刑馳則教不獨行,禮廢則樂無所立。尊卑有分,上下有等,謂之禮;人安其生,情意無哀,謂之樂。車服、旌旗、宮室、飲食,禮之具也;鐘磬鞞鼓、琴瑟、歌舞,(《藝文類聚》四十無“歌舞”二字,疑此衍。)樂之器也。禮逾其制則尊卑乖,樂失其序則親疏亂。禮定其象,樂平其心;禮治其外,樂化其內。禮樂正而天下平。昔衛人求繁纓、曲縣而孔子嘆息,蓋惜禮壞而樂崩也。夫鍾者聲之主也。縣者鍾之制也。鍾失其制則聲失其主;主制無常則怪聲並出。盛衰之代相及,古今之變若一,故聖教廢毀則聰慧之人並造奇音。景王喜大鍾之律,平公好師延之曲,公卿大夫拊手嗟嘆,庶人群生踴躍思聞,正樂遂廢,鄭聲大興,《雅》、《頌》之詩不講,而妖淫之曲是尋。延年造傾城之歌,而孝武思女靡女曼之色;雍門作松柏之音,愍王念未寒之服。故猗靡哀思之音發,愁怨偷薄之辭興,則人後有縱慾奢侈之意,人後有內顧自奉之心;是以君子惡大凌之歌,憎北里之舞也。昔先王制樂,非以縱耳目之觀,崇曲房之嬿也。必通天地之氣,靜萬物之神也;固上下之位,定性命之真也。故清廟之歌詠成功之績,賓饗之詩稱禮讓之則,百姓化其善,異俗服其德。此淫聲之所以薄,正樂之所以貴也。然禮與變俱,樂與時化,故五帝不同制,三王各異造,非其相反,應時變也。夫百姓安服淫亂之聲,殘壞先王之正,故后王必更作樂,各宣其功德於天下,通其變,使民不倦。然但改其名目,變造歌詠,至於樂聲,平和自若。故黃帝詠雲門之神,少昊鳳鳥之跡,《咸池》、《六英》之名既變,而黃鍾之宮不改易。故達道之化者可與審樂,好音之聲者不足與論律也。
舜命夔與典樂,教胄子以中和之德也:“詩言志,歌詠言,聲依詠,律和聲。八音克諧,無相奪倫,神人以和。”又曰:“子欲聞六律、五聲、八音,在治曶以出納五言。女聽!”夫煩手淫聲,汨湮心耳,乃忘平和,君子弗聽。言正樂通平易簡,心澄氣清,以聞音律,出納五言也。夔曰:“戛擊鳴球,搏拊琴瑟以詠,祖考來格;虞賓在位,群后德讓,下管鞀鼓,合止柷吾攵,笙鏞以間,鳥獸蹌蹌;簫韶九成,鳳凰來儀。”夔曰:“於,予擊石拊石,百獸率舞。”言天下治平,萬物得所,音聲不嘩,漠然未兆,故眾官皆和也。故孔子在齊聞韶,三月不知肉味,言至樂使人無欲,心平氣定,不以肉為滋味也。以此觀之,知聖人之樂和而已矣。自西陵、青陽之樂皆取之竹,聽鳳凰之鳴,尊長風之象,采大林之(缺,)當時之所不見,百姓之所希聞,故天下懷其德而化其神也。夫雅樂周通則萬物和,質靜則聽不淫,易簡則節制令(一作“全”。)神,靜重則服人心:此先王造樂之意也。自后衰末之為樂也。其物不真,其器不固,其制不信,取於近物,同於人間,各求其好,恣意所存,閭里之聲競高,永巷之音爭先,童兒相聚以詠富貴,芻牧負載以歌賤貧,君臣之職未廢,而一人懷萬心也。當夏后之末,興(一作“輿”。)女萬人,衣以文綉,食以糧肉,端噪晨歌,聞之者憂戚,天下苦其殃,百姓傷其毒。殷之季君,亦奏斯樂,酒池肉林,夜以繼日;然咨嗟之音未絕,而敵國已收其琴瑟矣。滿堂而飲酒,樂奏而流涕,此非皆有憂者也,則此樂非樂也。當王居臣之時,奏新樂於廟中,聞之者皆為之悲咽。桓帝聞楚琴,凄愴傷心,倚扆而悲,(本作“倚房”,從《續漢·五行志》注、《藝文類聚》四十四改,又《御覽》五百七十七作“倚戶”、五百七十九作“倚胡痹玄”。)慷慨長息曰:“善哉乎!為琴若此,一而已足矣。”順帝上恭陵,過樊衢,聞鳥鳴而悲,泣下橫流,曰:“善哉鳥鳴!”使左右吟之,曰:“使絲聲若是,豈不樂哉!”夫是謂以悲為樂者也。誠以悲為樂,則天下何樂之有?天下無樂,而有陰陽調和,災害不生,亦已難矣。樂者,使人精神平和,衰氣不入,天地交泰,遠物來集,(《初學記》“遠”作“百”。)故謂之樂也。今則流涕感動,噓唏傷氣,寒暑不適,庶物不遂,雖出絲竹,宜謂之哀,柰何俯仰嘆息,以此稱樂乎!昔季流子向風而鼓琴,聽之者泣下沾襟,弟子曰:“善哉鼓琴!亦已妙矣。”季流子曰:“樂謂之善,哀謂之傷;吾為哀傷,非為善樂也。”以此言之,絲竹不必為樂,歌詠不必為善也;故墨子之非樂也。悲夫!以哀為樂者,胡痹玄耽哀不變,故願為黔首李斯隨哀不返,故思逐狡兔。嗚呼!君子可不鑒之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