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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孝慈
民國藏書家
目錄
好多年前,我在琉璃廠舊書肆購得一本線裝石印的《聞歌述憶》(見圖3),無出版年月,著者署名“鳴晦廬主人”。結尾處寫有“上卷終”,照說至少還有下卷,卻始終沒有購得,也許根本就不曾出版過。看了內容,知道這是一位酷愛京戲、劇賞譚鑫培表演藝術的戲迷隨筆。全書無標點,記的主要是清末的事。
前幾年,我在琉璃廠忽然發現《聞歌述憶》稿本兩冊,翻閱內容證明為鳴晦廬主人的手稿,其中修改和添補的文字恰與石印本同。書店主人說,稿本原為張次溪所藏,分上下卷,應是《聞歌述憶》的全本,卻無石印本的自序。書稿寫到譚鑫培的死,想來石印本刊於本世紀二十年代初。譚鑫培生於1847 年,歿於1917 年,活了七十歲。
鳴晦廬主人隨著當官的父親到過河南、廣西、江西,民國建立后才落腳故鄉北京通縣。從這部隨筆集里,可以看到譚鑫培在清末的一些藝術活動,以及京劇在當時的盛行。當然,從一個側面也可以看到官場子弟生活之一斑。
作者第一次看譚老闆的戲,約光緒二十七年,那是譚鑫培第三次到上海演出,已經五十餘歲,被人譽為伶界大王。光緒二十九年,作者正在北京,看譚老闆的戲成了他每天的日程,往往興奮得頭一天便“喜而無寐”。譚到天津演出,他也攜僕人,趕到天津去看戲,不過是為了一出《捉放曹》而已。
由於痴迷譚鑫培的藝術,他終於成為譚老闆的朋友。他們的相識和交往情況,在《聞歌述憶》中也有記載。我以前讀過四十年代舒湮寫的六幕話劇《浪淘沙》,因寫庚子前後事,在第三幕中就有譚鑫培出場,筆者以為這是中國現代文學中寫“小叫天”的第一人,可以說把京戲高峰時期的一個代表人物寫得活靈活現。舒湮形容譚“目光炯炯,煙容滿面。高瞻闊步,氣概非凡”。手中自然少不了胡珠蓋的羊脂白玉鼻煙壺,手指上戴著亮晶晶的金鋼鑽戒。自從譚叫天進入宮廷,成為供奉內庭的御班掌班、慈禧太后的寵兒,在這個京劇演員身上也不免貴族的氣派,劇作家舒湮說他“排場的闊綽,足以傲王侯,超六部,而邁九卿了”。現在讀了《聞歌述憶》,當然比《浪淘沙》中的描寫更加直接而生動了。比如作者初進譚府拜訪叫天時,原在客廳相候,見面之後又由譚領至內室,“至內院,見上房五間,東西兩廂,院落整潔幽靜,女僕掀簾,譚肅客人西偏之曲室中。北首坑榻小几,中置陳白毯,明凈照人。榻西首,一條桌上列一玻璃匣,中有人焉,譚也。盤其辮結,裸胸臂,手持箸方餐。憑一小桌,餚菜咸具,意極閑適而貌若甚自得者。譚曰:‘此泥人張制以贈予者。’后指壁間掛鏡,扮武侯像。曰:“亦名筆也!’……又入內間,招余同蒞,指榻上芙蓉盤曰:“不客氣,請試一口。’”說著自己先側卧著抽起鴉片煙來。時人云,京戲到了譚鑫培時方始完美起來,這位鳴晦廬主人專為清末的這位大藝術家寫照,實在難得。
抗戰前的1934、1937 年,北京張次溪先後輯印了《清代燕都梨園史料》正續編。當時鄭振鐸、顧頡剛、趙景深都為這部書寫了序言,這也是中國新文學家重視民族戲曲文化之一例。《清代燕都梨園史料》之續編中收入了《聞歌述憶》,可惜編者張次溪也不知作者真實姓名。
1989 年春,我在無錫住了幾天,日與黃裳兄相聚,偶然問及鳴晦廬主人何人,黃兄回答:“可能是王孝慈。”我想是的,因為王正是通縣人。北歸后即找出寒齋所藏楊雲史的《江山萬里樓詩鈔》,因為記得《聞歌述憶》中,作者述及曾將歷年看戲所藏的譚鑫培的戲單裝訂成冊,並廣邀友朋題句,其中有袁寒雲、楊雲史諸名流。在詩集卷五《壯年集》中,果然找到《題王孝慈英秀冊子》,時在民國2 年,即1913 年。譚鑫培一名“英秀”,故名“英秀冊子”。楊雲史說:“王君孝慈,每夕聽歌必存其曲目,凡四十日得四十篇,輯為《英秀集》。”據說王孝慈還為譚寫了傳記,並著有《仙韶余沈》三卷,被友人譽為論雜劇空前之作,因筆者未見原書,不知其詳。
想不到這位王孝慈君,竟與魯迅輯印中國古代版畫的事聯繫在一起。應該說,魯迅與鄭振鐸合作刊印《十竹齋箋譜》,促成其事的關鍵人物就是王孝慈。王孝慈除了喜愛京劇以外,也是一位藏書家,尤其珍藏古代版畫。明崇禎十七年刊本《十竹齋箋譜》留傳世間的僅一兩部,連魯迅先生都沒見過原本,難得的是王君藏有一部,並慨然借與魯迅、鄭振鐸重新翻印。1934 年2 月9 日魯迅致鄭振鐸信中說他“先前未見過《十竹齋箋譜》原本,故無從比較,僅就翻本看來,亦頗有趣”。當時鄭振鐸曾向魯迅建議,擬請北京的王孝慈、馬隅卿也擔任該書的編輯,魯迅於1934 年5 月16 日回信說——加入王、馬兩位為編輯及作序,我極贊同,且以為在每書之首葉上,可記明原本之所從來,如《四部叢刊》例,庶幾不至掠美。《十竹齋箋譜》刻成印一二批后,以板贈王君,我也贊成的,但此非繁銷書,印售若干后,銷路恐未必再能怎麼盛大,王君又非商人,不善經營,則得之亦何異於駿骨。其實何妨在印售時,即每本增價壹二成,作為原本主人之報酬,買者所費不多,而一面反較有實益也。至於版,則當然仍然贈與耳。
從這封信里,人們可以看到魯迅多麼尊重原本藏主,不僅待人寬厚,想得周到,也是尊重文化的一種表現。《魯迅全集》的有關註釋,僅僅說王孝慈是一位古籍收藏家,也是不知底細而為之,等於不注。
王孝慈喜歡搜集古代版畫不是偶然的,這同他一生喜愛藝術當然有關係。他在《聞歌述憶》中談到,他自小喜愛泥制兒童玩具,“購置年以千計”“弗吝也”, “每展紙描其容度至夜分無倦容”,“稍長則購石印畫譜與名人相”。又因他出身書香門第,家藏《無雙譜》等版畫古籍也不少,為他後來的搜集工作打下了基礎。在這方面,他是鄭振鐸的一大對手,如鄭頗重視的明代版畫刻工姓氏錄一書便為王先得。圖近三百餘幅的明本《瑞世良英》,也為王購得。鄭在王孝慈家見到明刻《程氏墨苑》,不禁雀躍,贊曰:“此書於版刻史、美術史大有關係,國寶也!”在舊書肆上每遇佳本,鄭氏雖與王君競爭而“竟不能奪之”。四十年代,鄭氏編撰《中國版畫史》時回憶:“與余有同好者,在滬有魯迅、周越然、周子竟諸氏;在平有王孝慈、馬隅卿、徐森玉、趙斐雲諸氏,搜訪探討,興皆甚豪。有得必以相視,或一見奇書,獲一秘籍,則皆大喜。孝慈竟因書發癇死。”鄭振鐸還為王孝慈歿后的藏書哀嘆,如那部原版《十竹齋箋譜》:“孝慈家事極窘迫,不能不盡去所藏以謀葬事。箋譜遂歸北平圖書館。余知孝慈書出售事,嘗致北平諸友,欲得其箋譜,但余時亦在奇窮之鄉,雖曰欲之,而實則一錢莫名,並借貸之途亦絕。”遺憾的是《十竹齋箋譜》印製過程延續了七年,到1941 年方始完成,而魯迅、王孝慈兩位先生“均不及見其成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