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思齊
雷思齊
雷思齊,字齊賢,臨川(今江西臨川縣)人,元初道教大師,因宋亡之後獨居空山之中,學者稱為空山先生。
元世祖既定江南,曾招三十六代天師入朝,天師奉旨掌道教還山,於是禮請先生為玄學講師。空山先生精通易學,深諳老莊,著有《易圖通變》、《易筮通變》、《老子本義》、《莊子旨義》數十卷及詩文二十卷,頗受元代翰林學士吳澄和袁桷的稱讚。認為其所著書“援據切至,感厲奮發,合神以窮變,盡變以翼道”;稱其詩文“精深工緻,豪健奇傑,有杜韓之風”(《空山先生易圖通變序》)。其易學著述《易圖通變》和《易筮通變》現存《道藏·太玄部》中。此書以道家學說解釋《周易》原理,力圖將道家道教的觀點同易學結合起來,闡發宋易以來的象數之學,成為道教系統中象數學派尤其是數學派的代表人物之一。
時人評價:“四方名士大夫慕其人,往往以書疏自通。或聞其學,莫不爽然自失。”
雷思齊勤奮好學,“於書無不讀”。袁桷稱其著書,“援據切至,感厲奮發,不蹈世俗繩墨,合神以窮變,盡變以翼道,申言廣指”。他對《老子》、《周易》尤深有造詣。“四方名士大夫慕其人,往往以書疏自通。或聞其學,莫不爽然自失。”
當時著名文士吳澄、袁桷、曾子良等皆與之相友善。吳澄“與談《老子》甚契;又稱其詩精深工緻,豪健奇傑有杜韓風。”他之《易》學自成體系。既有別於清儒,又有別於陳摶之徒范諤昌、劉牧等。劉牧以“五十五數”為“洛書”,而他則反之以為“河圖”,謂聖人作《易》本於河圖,並稱河圖四方四維四十之數為“本數”,“天五地十虛用,以行其四十”。其“圖說”合於“筮法”;其“筮法”亦合於“圖說”。圖中有筮,筮中有圖,圖筮合一,圖為象,象為圖,象中有數,數中有象,象之於數如同形之於影,形影相隨,構成整體,為宋元道教象數學代表之一。
著有《易圖筮通變義》《老子本義》《莊子旨義》凡數十卷以及詩文等二十多卷。《正統道藏》中僅存《易圖通變》五卷、《易筮通變》共三卷。
道教十分推崇易學中的太極說,以至於發展到將後來的陰陽魚太極圖作為本教的徽標。空山先生作為道教大師,在其易學著作中,也毫不例外地對太極觀念作了較為詳細的闡發。
在《周易》中,“太極”是作為筮法範疇出現的,指的是用來求卦的蓍草數目的最高極限。賦予“太極”以實體的含義,使之成為解釋宇宙本原的哲學範疇,並將《繫辭傳》“易有太極”章闡發為宇宙發生論的,首推漢代的《易緯·乾鑿度》。為了給當時的卦氣說提供一種哲學的根據,《易緯》探討了卦象起源和宇宙形成的問題。其認為,乾坤兩卦是八卦和六十四卦的基礎,但乾坤卦畫是有形的,“有形生於無形”,乾坤又是怎樣從無形產生的呢?便提出了四階段說,此即所謂:
有太易,有太初,有太始,有太素也。太易者,未見氣也;太初者,氣之始也;太始者,形之始也;太素者,質之始也。氣形質具而未離,故曰渾淪。渾淪者,言萬物相渾成而未相離。視之不見,聽之不聞,循之不得,故曰易也。(《乾鑿度》)
這是對《繫辭傳》“易有太極”一段話的解釋,認為“易”就是“太易”,指氣未產生的階段;“太極”就是太初、太始、太素三者即氣、形、質渾而未分的“渾淪”,指卦畫和天地尚未形成的狀態。從太易到太極,從無形到有形,是一個演變的過程。太易無形,變而為一,一又變為七,七又變為九,這是奇數和陽氣變化的過程。有了陽氣之數一、七、九,則成為乾卦象。太易既變出陽氣之數,同時也變出陰氣之數二、六、八,則為坤卦象。清輕的陽氣上升形成天,重濁的陰氣下降形成地。這既是講卦畫形成的過程,又是借筮法講宇宙的形成過程,主張世界來源於渾沌未分的太極元氣。但此種宇宙發生論,又以太易為無,並沒有擺脫道家系統的影響。
由於此種宇宙論與《老子》“有生於無”的觀點相契合,歷來受到道家和道教學者的尊重。《列子》首篇《天瑞》幾乎一字不易地照抄了這段文字,以說明生死氣化的道理,為泯滅生死之別、達到生死解脫,提供理論根據。《雲笈七籤》卷二則以此種世界觀,說明太上老君開天經、教示下人的過程:“天地之間,太清之外,不可稱計,虛無之里,寂寞無表,無天無地,無陰無陽……”,“百億變化,浩浩蕩蕩,無形無象,自然空玄”。“八表之外,漸漸始分,下成微妙,以為世界,而有洪元”。“洪元既判,而有混元。混元一治萬劫至於百成,百成亦八十一萬年而有太初。太初之時,老君從虛空而下為太初之師,口吐開天經一部四十八萬卷”,“以教太初。太初始分別天地,清濁剖判,溟涬鴻蒙,置立形象……”。“太初既沒有而太始。太始之時,老君下為師,口吐太始經一部,教其太始置立天下九十一劫……”。“太始既沒有而太素。太素之時,老君下降為師,教示太素以法天下八十一劫……”。“太素既沒而有混沌。混沌之時,始有山川,老君下為師,教示混沌以治天下七十二劫……”。“混沌既沒而有九宮。九宮之時,老君下為師,口吐乾坤經一部……九宮沒后而有元皇。元皇之時,老君下為師,口吐元皇經一部,教元皇治於天下,始有竽化通流,後代以漸成之”。以後漸漸而有伏羲、神農、黃帝……而太上老君作太微經、道戒經、玄藏經等等。
作為一代道教大師,雷思齊也頗受道教此種學風的影響,其論太極也引述和闡發《易緯》或《列子》的“太極渾淪”說。他引述《乾鑿度》以上一段話后評論說:
由是而觀,則易之有太極,而太極也者,特渾淪之寄稱爾。太極而上,既有謂易,謂初,謂始,謂素,凡四其稱,而至於渾淪而五,故以渾淪為太極,是之謂五太也。是則太極也者,既先含其五於中矣。故天地之數五十有五,而大衍之數五十者,既虛其太極已上之五,而取用於五十之妙也。(《易筮通變·衍數》)
這是用《易緯》的說法解釋天地之數和大衍之數是一致的。認為所謂太極不過是“渾淪”的一種稱謂,但此“渾淪”又處於太易、太初、太始、太素之後的第五種狀態,所以雷氏又稱太極為“五太”。此太極既已包含“五”數,則天地之數五十有五損去此五,即為大衍之數五十,此五十乃太極之五的妙用,所以說“虛其太極已上之五,而取用於五十之妙也”。也就是說,太極之五乃卦象和萬事萬物的根源,其生化萬物的功用就表現在五十之數的變化之中。
那麼,卦象或天地萬物又是如何形成的呢? 雷思齊則引《乾鑿度》“易變而為一,一者形變之始”,加以解釋。他認為,太極乃陰陽變化的總根源,為生生之本,所謂:“太極者特陰陽變化之宗會焉爾”;“故大衍之五十,先尊其太極不用之一,以為生生之本”。因此,《易緯》說:“易變而為一,一者形變之始也。”此太極之一即形變的開始,其成為形象,則為乾卦陽爻之一畫;此一畫分而為二,即為坤卦陰爻之二畫。有了乾坤二種爻象,便形成了四象與八卦。他進一步指出,此不用之一作為陰陽變易的開端,也是陽爻的開始,其分為二,則生陰爻兩儀,此即《繫辭》所謂“分而為二以象兩”;此一乘以三,則為三才之道,即一卦三畫,就是《繫辭》所說“掛一以象三”;此一復與四相配合,則為陰陽老少四象。有此四象,則東西南北四方之分,春夏秋冬四時之序,水火木金四行之位(土虛有數而實無其位),河圖四十之數,也莫不由此而顯示出來,此即所謂“揲之以四,以象四時”。(以上均見《衍數》)可以看出,這是以太極不用之一為卦象的始基,認為兩儀、三才、四象、河圖八卦都出於此太極之一。雷氏進而以此種觀點解釋《繫辭》文“易有太極,是生兩儀,兩儀生四象,四象生八卦”,認為從太極到八卦的過程,即從不用之一到用以成體的過程:太極之一為畫陽爻之始,其分而為二則為兩儀,即陰爻之象;此陰陽二爻象,按一陰一陽相配合,各有老少之位,即為四象;陰陽二爻再依三才之道相組合,則成八卦之象(以上見《易筮通變·命蓍》)。
在雷思齊看來,從太極到八卦,乃生數一二三四與天五之虛數相配合,而為成數六七八九的過程,它體現著一生二,二生三,三生四,四生五的數學演變法則。所以說:“且太極而兩儀,所以四象而八卦,不過生數一二三四,成數六七八九而已。”那麼,一二三四五又是怎樣演變的呢?雷氏認為,天數始於一,此乃太極之全體,此“一析而二,則太極之分也”。一與二相參為三,即天三,一與三轉而為四,即地四。一與四相交相合即為天五。此天地之生數一與五相合而為六,二與五相合而為七,三五為八,四五為九,五五為十。但天五與十在八卦形成的過程中,有其數無其位,所謂“至於五與十,雖有其數,特存虛用,未嘗列於卦象之實體者也”,所以河圖八卦之數僅為四十。(以上見《易圖通變》)照此所說,河圖八卦之數及其方位,說到底,不過是太極之一,依從天地之數生成的順序而演變出來的,充分體現了數學派解《易》的特色。
空山先生的太極觀,從數的角度尋找世界的普遍聯繫及其變化規律,豐富和發展了數學派的易學哲學,表現了道教易學深刻的理論思維。首先,他以一而二,二而三,三而四,四而五,及其相互配合而有六七八九十的生成系列,說明陰陽卦象以及四方、四時和天地萬物的形成的過程,以數目遞增的法則探討宇宙生成的問題,認為世界的形成乃一後項因前項而有的因果聯繫的序列,是一由單一向複雜演變的過程。這在道教發展史上具有重要的理論價值。其次,此種宇宙生成論,明顯地受了《老子》“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的影響,但他又以一自身的分裂及其“自參”解釋“一生二,二生三”的過程,所謂:“由一自分其一以為二,起自為之對,則見其二不見其一矣。其一又自參,出於二之中,故三也。”(《易圖通變》)這是對道家“道生一”說的新闡發,含有深刻的辯證思維。第三,空山先生繼承了道教推崇《易緯》“太易”說的學風,但又將其從“太上老君開天經”中拉回到哲學上來,藉助“太易說”直接論證卦象和宇宙形成的問題,為道教教義提供世界觀的依據。這是空山先生對道教哲學的一個貢獻。可以說,空山先生的太極說,不僅在道教史上具有重要意義,在易學哲學史上也佔有不可忽視的歷史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