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頓北漸
中國佛教禪宗中的修鍊方法
所謂“南頓北漸”,是指惠能與神秀分別在南北兩地傳法的殊異禪風,是在開導發悟上的遲疾之別。惠能與神秀二系也稱南北二宗:“天下散傳其道,謂秀宗為北,能宗為南。南北二宗,名從此起。”(《宋高僧傳》卷八)這是中國佛教禪宗中兩派不同的修鍊方法。
中國佛教所講的頓漸是指修行者見道悟理的遲疾,即時間的快慢、過程的長短而言。而見道悟理包括有修持和覺悟兩個方面,也就是既有修持的頓漸(頓修和漸修),又有覺悟的頓漸(頓悟和漸悟)。唐代禪學史上所謂的南頓北漸的頓漸是指頓悟與漸悟,為兩種不同的覺悟方式和覺悟過程。頓悟是突然的、當下的覺悟,是不經次第、階段而直下證入真理,契合真性的覺悟。漸悟是不斷修習,漸次悟入,運用種種權宜方法,經歷由低到高的階段,進而把握真理,體悟真性。
南頓北漸
南北頓漸的分立,始於神會對神秀一系禪法的抨擊:“師承是傍,法門是漸。”(《中華傳心地禪門師資承襲圖》)此後更形成爭奪法統的緊張:“頓漸門下,相見如仇讎,南北宗中,相敵如楚漢。”(《禪源諸詮集都序》)從南北二系勢力消長的形勢來看,在7世紀下半葉和8世紀上半葉,神秀一系的禪風,幾乎籠罩了中國北方,其勢力與影響遠在惠能一系之上。只是在8世紀中葉,尤其是在9世紀中葉會昌滅佛后逐漸衰退,約至9世紀末趨於衰亡。惠能一繫到了8世紀,在南方迅速發展起來,馬祖道一與青原行思等人尤其是臨濟、曹洞等“五家”,更把惠能禪宗推向一個新的階段,更鮮明地張揚頓悟法門的禪風。馬祖道一與青原行思二脈作為惠能一系的主要代表,後來日益成為中國禪風的主流,一直延綿至清朝。
神秀(約606—706)一系的禪法主漸修漸悟。神秀認為,戒行禪修都離不開心,並說眾生的清靜心是覺悟的基礎。清凈心是與染污心相對立而存在的,是透過超越的分解過程而顯現的。在世俗生活中,由於眾生本有的清凈心為染污心所遮蔽,顯示不出,因而不能覺悟成佛。神秀強調,應該拂拭、排除染污心的作用、影響,也就是要制伏、泯滅一切情慾和世俗認識,以顯示出清凈心的光明、寂靜,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眾生還應當觀心,即直觀內省,以觀照、覺察清凈心的存在,來實現心靈自覺,這也就是“看凈”。這兩方面的禪法就是離念看凈,或除妄顯凈。此系認為,排除俗欲,離開妄念,克盡染心,顯露凈心,是一個漸進的過程,有一定的程序,需要次第修行,才能達到。也就是說,神秀一系是修持規範化、程式化的禪法,是漸進的覺悟方式。
神秀一系的禪法雖然也有頓悟的思想,說一念頓超,悟在須臾,但更多的是通過漸修。他們強調離念,主張離妄乃真,而不是即妄而真,這就是認為禪修是一個漸入的過程。息想、攝心、拂塵,都是慢功,沒有浪漫色彩。神秀一系主張運用種種方便,點滴領會,日積月累,逐漸貫通,最後豁然大悟。也就是說,神秀一系是採取漸修的修行方法,漸悟的覺悟方式,是在漸修、漸悟的基礎上再躍入頓悟,或者說是積漸修漸悟為頓悟,這和惠能一系提倡的單刀直入、見性成佛的頓悟法門是不同的。
惠能的頓教主張,是針對神秀一系的漸教而建立的。他反覆地對頓漸的意義及其根據作出重要的界說。他說“法無頓慚”,“法即一種”,“法無不一”(《壇經》三五),這裡所講的“法”是就認識論上的本性而言,指每個人的自心都有不變的真如本性。惠能話的意思是說,就禪修的最後根據,即每個人的自心都有真心來說,是無頓漸區別的,南北兩宗都是一樣的。從這層意義上說,“教即無頓漸”(《壇經》三六),即無頓漸教法的區別。他還明確地指出:“世人盡言南能北秀,未知根本事由。……法即一宗,人有南北,因此便立南北。”認為自己與神秀的心性理論基本是相同的,只是人在南北兩地,便立南北兩系。那麼,為什麼又言頓漸呢?惠能說:“何以漸頓,法即一種,見有遲疾,見遲即漸,見疾即頓。法無漸頓,人有利鈍,故名漸頓。”又說:“法無頓漸,人有利鈍,迷即漸契,悟人頓修,自識本心,自見本性。”這是說,人有利鈍迷悟之分,根機有上下優劣之別,因而在徹見自心真性上也就有快疾遲慢的不同,這就是頓漸的根由。在惠能看來,所謂頓漸,就是見性的過程長短和時間快慢的區別。頓漸的區別實是由修行人的素質所決定的,利根,即素質高,悟道就快;鈍根,即素質低,悟道就慢。惠能雖然強調人的素質高低對悟道的遲速起決定的作用,但又指出頓漸修證的基本準則──無相、無念、無住是相同的;另外,既有頓漸區別,相應地,修證方法也就有不同,惠能提倡“自性頓修”(《壇經》四一),聲稱“惟傳頓教法”(《壇經》三六),這也就是說,惠能關注的是為利根人設計、提供的頓悟法門。
關於真性與妄念、佛性與人性的關係,神秀一系認為,真性與妄念都是實在的,彼此是對立的,此系還把念與雜念等同起來,強調不起念,遠離念,消除念。惠能和神會也主張真性與妄念的二元分別,但是與神秀一系不同,認為念有正念與妄念之分,妄念應該排除,而正念則不可無。再是神會認為,妄念是本來空寂,不待消滅的。
關於修持方式和覺悟方式,按照一般邏輯推論,頓悟前必須有漸修的積累,頓悟后也還必須繼續修持。就歷史事實而言,自菩提達摩以來,中經慧可、僧璨,直至道信、弘忍,實際上都是重視漸修,主張“拂塵”,以逐漸離開雜念,直至消滅雜念;提倡“看凈”,觀照凈心,為此他們強調要長期堅持坐禪,以求看到凈心──清凈無垢的心靈。至於覺悟,神秀一系雖也有頓悟思想,但實際上是偏於強調循序漸進,強調覺悟要有階段性,屬於漸悟的一類。神秀一系比較忽視持戒和讀經,而重視禪定,重視由定發慧。惠能、神會師徒則主張單刀直入,直了見性。認為了悟自心本性是一剎那的事,不需經過種種階段,是頓然覺悟。由此在修持上也不重視禪定,而是強調“定慧等”,實際上是重在以慧攝定。惠能、神會,尤其是神會重知(智慧)與神秀重行(禪定),表現出禪修方式上的差異。惠能、神會認為頓悟后應通過漸修來鞏固頓悟的成果,進而積累功德,成就為佛。馬祖道一以來的禪宗僧人,在統一本性與念慮、佛性與人性的基礎上,強調見聞覺知都是佛性的表現,從而提倡一種順從自然,隨緣任運的“無修”方式。至於五家禪宗更是強調走教外別傳的道路,他們也批評神會的重“知”思想。這不僅有別於惠能、神會的主張,而且與神秀一系禪修方式的反差也就更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