稼軒記

南宋洪邁創作的散文

《稼軒記》是南宋文學家洪邁創作的一篇散文。這篇散文由建園情形及於園宅主人,再及於宅主與作者的關係,著意讚揚了辛棄疾恢復中原、統一國家的志向和才幹;並提出希望:應以民族大義為重,而不要以個人進退為限,語重情長,用意良深。文末想象:他日辛侯殺敵報國,“錦衣來歸”,作者前往聚會,主客“曲席而坐,握手一笑”情景,十分生動感人。這篇散文敘事寫景,構思縝密,語言精鍊,生動形象。

作品原文


國家行在 武林,廣信最密邇畿輔。東舟西車,蜂午錯出,勢處便近,士大夫樂寄焉。環城中外,買宅且百數。基局 不能寬,亦曰避燥濕寒暑而已耳。郡治之北可里所,故有曠土 存,三面傅城,前枕澄湖如寶帶,其從千有二百三十尺,其衡八百有三十尺,截然砥平,可廬以居,而前乎相攸者皆莫識其處。天作地藏,擇然後予。濟南辛侯幼安 最後至,一旦獨得之,既築室百楹,財佔地什四。乃荒左偏以立圃,稻田泱泱,居然衍 十弓。意他日釋位得歸,必躬耕於是,故憑高作屋下臨之,是為“稼軒” 。田邊立亭曰“植杖” ,若將真秉耒耨 之為者。東岡西阜,北墅南麓,以青徑款竹扉,錦路行海棠。集山有樓,婆娑有室,信步有亭,滌硯有渚。皆約略位置,規歲月緒成之,而主人初未之識也。繪圖畀 予曰: “吾甚愛吾軒,為吾記。 ”
余謂侯本以中州 雋人,抱忠仗義,章顯聞於南邦。齊虜巧負國,赤手領五十騎縛取於五萬眾中,如挾 毚兔,束馬銜枚,間關西奏淮,至通晝夜不粒食:壯聲英概,懦士為之興起!聖天子一見三嘆息,用是簡深知,入登九卿,出節使二道,四立連率幕府。頃賴士禍作,自潭薄於江西,兩地震驚,談笑掃空之。使遭事會之來,契中原還職方式,彼周公瑾謝安石 事業,侯固饒為之。此志未償,因自詭放浪林泉,從老農學稼,無亦大不可歟?
若予者,倀倀 一世間,不能為人軒輊,乃當急須襏襫,醉眠牛背,與蕘童牧豎肩相摩,幸未黧老 時及見侯展大功名,錦衣來歸,竟廈屋潭潭之樂,將荷笠棹舟,風乎玉溪之上,因園隸內謁 曰: “是嘗有力於稼軒者” ,侯當輟食迎門,曲席而坐,握手一笑,拂壁間石細讀之,庶不為生客。
侯名棄疾,今以右文殿修撰再安撫江南西路雲。

註釋譯文


詞句註釋

1.行在:行宮,皇帝臨時住所。
2.武林:地名,這裡代指杭州。
3.廣信最密邇(ěr)畿(jī)輔:距離京師最近。
4.蜂午錯出:如同蜜蜂一樣紛亂錯雜而出。午,旁午,交錯、紛繁。
5.基局:基礎和格局。
6.可里所:一里左右。
7.曠土:空曠的土地。
8.傅城:圍繞、附著。
9.辛侯幼安:即辛棄疾,字幼安。古代州郡級長官都可以稱侯。
10.什四:十分之四。
11.衍:擴展,延伸。
12.十弓:十箭遠近的距離。
13.秉耒(lěi)耨(nòu):拿著耒耨的農具。耒,平土工具。耨,鋤草工具。
14.青徑款竹扉:綠色的小徑直通簡陋古樸的竹門。
15.錦路行海棠:行走錦繡般的小路兩旁是海棠樹
16.畀(bì):給。
17.中州:中原。
18.雋人:豪傑。
19.南邦:指長江以南,這裡指南宋。
20.齊虜巧負國:指張安國叛變起義軍事。
21.挾:挾持,夾著。
22.毚(chán)兔:孱弱的小兔。
23.間關西奏淮:從小路向西進入淮河地區。奏,高奏凱歌,這裡指進入。
24.不粒食:不吃一粒糧食。
25.賴氏禍作:指淳熙二年(1175年)茶販賴文政為湖南茶販起義軍首領,轉戰江西、廣東,被江西提刑辛棄疾誘殺。
26.潭薄於江西:潭州迫近江西。潭,潭州,即今湖南。
27.周公瑾:即周瑜,三國時東吳大都督,赤壁之戰的謀划和指揮者。
28.謝安石:即謝安東晉大臣,淝水之戰的謀划和指揮者。
29.倀(chāng)倀:茫然而無所適從貌。
30.軒輊:車前高后低叫軒,前低后高叫輊。比喻優劣高低。
31.襏襫(bó shì):農民穿的衣服之類。
32.黧(lí)老:膚色很黑的老農。
33.園隸內謁:養護田園的僕人到裡面稟報。

白話譯文

我國的都城在臨安,上饒郡離京畿最近。車船東來西往,像蜜蜂一樣在水陸兩路交錯穿行,交通十分便利,因此士大夫都樂意到上饒郡居住。圍繞著城池內外,買了數百所宅院,基本格局不能太寬,也有人說是為了避免太過於燥濕冷熱而已。郡城的北邊一里多,有塊平曠的土地:三面靠近郡城,前邊的澄湖像寶帶穿行而過,十分平坦,可以建屋居住。然而此前查看居住地的人都沒看中這個地方。濟南的辛棄疾最後來到,一下子看中這裡。建築了百來間房后,才佔了這裡十分之四,於是把左邊的荒地開闢為園地,栽滿水稻,居然超過十弓那麼大。設想他日退位歸來,一定要在這裡耕作,因此在高地建屋俯瞰這裡,命名為“稼軒”。之後令人在田邊建立亭子稱“植杖”,好像真的想拿農具耕作。東邊山岡,西邊土山,北邊田舍,南邊山腳,小徑穿竹林而過,路旁植滿海棠。群山上有樓,樹影婆娑中有屋舍,信步行走有亭子,洗墨硯有水,都只預想了大概的位置,規劃好一定日子后建成。然而主人最初沒認識到它的好處,繪圖給我囑咐我說:“我喜歡我的軒館,替我寫一篇記吧。”
我認為辛棄疾本來是中州才華出眾的人,赤膽忠心講信義,在南宋十分有名,張安國背叛了國家,辛棄疾赤手空拳率領五十個騎兵將他從五萬人中捆綁回來,就好像撬開巉岩逮住兔子一樣容易。就將馬的蹄子上裹上布,在馬的嘴裡塞上東西,取道淮西南下,一天一夜沒有吃飯,聲勢雄壯慷慨,那些怯懦的人都非常受鼓舞。皇上召見他再三讚歎,由此被皇帝察知,受到重用,位列九卿。不久,賴文政叛亂,勢力由潭州蔓延到江西,兩地震驚,辛棄疾在談笑之間就把叛軍掃蕩一空。那周瑜、謝安的功業啊,他本來可以建立。這個志向還沒實現,就自己表示要縱情山水,跟從老農學習耕種,也沒有什麼不可的。
像我這樣的人,茫茫然度過一輩子,不能成為人上之人,眼下當急之事是披著蓑衣,醉眠在牛背上,與牧童在一起遊樂。真希望還沒老去時能夠看見辛先生建立大功,衣錦還鄉,盡享屋舍水潭的樂趣,之後戴著斗笠棹著小船,在平靜的溪水上。通過園林僕從拜謁:“我是曾經幫助過辛先生的人。”
辛先生停止進餐親自到門前迎接,同席而坐后握手笑了笑,拂凈石壁上的塵土看石刻的《稼軒記》,大概不會把我當作陌生的客人吧。

創作背景


宋孝宗淳熙八年(1181年),南宋詞人辛棄疾在江西信州上饒郡(今江西上饒)城北靈山下所建成的新居,名為“稼軒”。辛棄疾認為,人生應該勤奮,並以田間勞作為先,所以用稼軒作為自己的號。這篇文章就是作者為此而作的文章。

作品鑒賞


文學賞析

文章首段以“國家行在武林,廣信最密邇畿輔”一句交待了新居的地理位置。信州最靠近南宋都城杭州,雖離京城很近,但卻遠離京城的紛擾。“東舟西車,蜂午錯出,勢處便近”,可見信州交通極為發達,車船往來,甚是便利,因此許多士大夫都居住在這裡。
建園情形的描述如同電影鏡頭,由大及小、由外及內。此地雖“其局不能寬”,但可以“避燥濕寒暑”,因此人們趨之若鶩,從“環城中外,買宅且百數”可以見得構園築宅已成時尚。以上幾句話為辛棄疾也選擇在此處建園作好了鋪墊。緊接著,作者逐漸推移,將鏡頭轉向“郡治之北可里所”的“小”地方。此處“三面傅城”,有屏障;“前枕澄湖如寶帶”,有湖光水色可觀賞,不僅如此,作者還列出精確的數據來說明其地形開闊,縱長“千有二百三十尺”,橫寬“八百有三十尺”,而且“截然砥平”,完全“可廬以居”,可見的確是個好去處。
接著,作者又說“而前乎相攸者皆莫識其處”,可見,此地並不偏僻,然而一批批前來勘察宅地的人卻“莫識其處”,作者這麼說是為了更好地突出“稼軒”主人獨到的眼光。此處的擇居之“識”為下文辛棄疾的“識”作鋪墊,“天作地藏,擇然後予”,這塊鍾靈毓秀之處,只有辛棄疾的過人眼“識”才能擇之。
尤其是“乃荒左偏以立圃,稻田泱泱,居然衍十弓”,寫了宅園的具體情形,突出了園主的隱逸之意。隨後,作者又推測園主“他日釋位得歸,必躬耕於是”,並為園命名為“稼軒”、命田邊立亭為“植杖”,可見園主對新居十分傾心:下面鏡頭拉近,“東岡西阜,北墅南麓,以青徑款竹扉,錦路行海棠。集山有樓,婆娑有室,信步有亭,滌硯有渚。皆約略位置,規歲月緒成之”。園內景色一覽無餘,亭台樓閣,海棠竹扉,一派旖旎風光,盡顯盎然情趣。最後,同主以“吾甚愛吾軒,為吾記”點明主題。
第二段由園及人,寫稼軒主人辛棄疾的成就和功績。作者一開始便評價辛棄疾為“余謂侯本以中州雋人,抱忠仗義,章顯聞於南邦”。評價中飽含讚譽,可見其功業昭彰,聲名遠播他年輕時曾經勇擒叛徒張安困,作者用“如挾冕兔”來比喻其出兵迅疾,用“束馬銜枚”來描述其軍紀整肅,以“間關西奏淮”來表現其行軍艱難。一番描述生動傳神地展現了辛棄疾英氣逼人的將領形象,彷彿作者親眼所見一般。後來,辛棄疾自然因這一次卓越的功勛受到朝廷的賞識。辛棄疾所建的第二次功勛是平定賴文政茶商軍武裝暴亂。至此,作者對辛棄疾志向、才幹的評價到達了最高峰,同情飽滿,讚頌之意溢於言表。
然而,“此志未償,因自詭放浪林泉,從老農學稼,無亦大不可歟”,壯志未酬,便急流勇退,字裡行間無限惋惜。作者此處抑揚分明,褒貶兼有,可見二人感情十分深厚。接下來行為較為輕鬆,別有一番詼諧之趣。“若予者,倀倀一世間,不能為人軒輊,乃當急須襏襫,醉眠牛背,與蕘童牧豎肩相摩”,對於作者來說,這一世過得甚為糊塗,不知所措,言語也無足輕重,只能披起蓑衣,醉卧牛背,與放牧砍柴的兒童一起體會這鄉間樂趣。字裡行間大有老莊遺風,隱逸形象盡顯。
最後,作者又描繪了未來老友相聚的有趣場景:“幸未黧老時及見侯展大功名,錦衣來歸,竟廈屋潭潭之樂,將荷笠棹舟,風乎玉溪之上。”此處所寫的隱居生活與上文批評的“無亦大不可歟”似乎有很大矛盾。不過作者這裡所說的是“將來”,是“展大功名,錦衣來歸”之時。同是隱居,時間不同,前提也就不同,作者希望的是後者而不是前者。“因園隸內謁曰:‘是嘗有力於稼軒者。’侯當輟食迎門,曲席而坐,握手一笑,拂壁間石細讀之,庶不為生客”。作者設想出故友重逢的熱絡情景,意在以“將來”之事側擊老友的“現今”之心。動之以情,可謂是用心良苦。
作者試圖以此文告訴老友,應以民族大業為重,隱居雖是最終的歸宿,但當下不應以個人進退為限,如要隱居,還應留待將來,其弦外音,顯而易見。文章借記園為名,規勸友人,使得文章內涵深刻,非俗不可耐的阿諛之作,亦非一般的應酬文章。在寫作過程中,作者先是用辛棄疾的自身輝煌來重新激起他的熱情,勸其重振雄風,隨後又用未來的情景來喚起他的鬥志,這樣做,既感染了對方,又能在不知不覺中打動對方,手法運用極為巧妙,可見作者的良苦用心。

名家點評

寧夏師範學院副教授於永森《稼軒詞選箋評》:洪邁此文不甚佳,但能敘首尾為交代耳。然當時故事形勢,或可借之以見,而稼軒帶湖之作作甚多,故當日帶湖居所之經營,亦不可不大略知其究竟。而由“濟南辛侯幼安最後至,一且獨得之”之述,可見稼軒眼光之獨具,不僅在政治、軍事也。

作者簡介


洪邁(1123~1202年),字景盧,號容齋,又號野處,南宋饒州鄱陽(今江西省鄱陽縣)人。洪皓第三子。官至翰林院學士、資政大夫端明殿學士,宰執、封魏郡開國公、光祿大夫。卒年八十,謚“文敏”。配張氏,兵部侍郎張淵道女、繼配陳氏,均封和國夫人。南宋文學家。主要作品有《容齋隨筆》《夷堅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