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步奎

程步奎

程步奎,台灣大學外文系畢業,赴美改習歷史,獲耶魯大學歷史學博士學位。曾任紐約州立大學、耶魯大學、佩斯大學歷史學副教授、教授,佩斯大學社會科學部主任兼歷史系主任,台灣大學歷史系客座教授,清華大學中文系教授,《九州學刊》總編輯。現任香港城市大學中國文化中心主任。

目錄

正文


作家:程步奎
本名:鄭培凱
性別:男籍貫:山東日照
出生日期: 1948年2月2日
來台時間:1949前後年
經歷:台灣大學外文系畢業,赴美改習歷史,獲耶魯大學歷史學博士學位。曾任紐約州立大學、耶魯大學、佩斯大學歷史學副教授、教授,佩斯大學社會科學部主任兼歷史系主任,台灣大學歷史系客座教授清華大學中文系教授,《九州學刊》總編輯。現任香港城市大學中國文化中心主任。
文學風格:程步奎創作文類以詩為主。早期詩風飄逸靈動,以情詩寫家國之思;在文字運用方面,揉合古詩辭語與日常口語,企圖連繫傳統與現代的詩情,歷史文化傳統在其詩中扮演重要的角色,1980年代末葉之後更為明顯。由於長期生活在美國,由日常接觸而有詩思的啟發,反映出文化鄉愁。而近年來,則致力於散文之寫作與論述之開展。
著有詩歌《我為你寫詩,在這樣的夜晚里》非常優美。
程步奎
《第一章》
我為你寫詩,在這樣的夜晚。星子都睡了,只有詩句還醒著。
我們徜徉在海邊,聽潮水嘩啦嘩啦漫向心底,
遠方閃爍奧秘的光線,我的手掌溫暖著你纖柔的削肩。
我為你寫詩,在這樣的夜晚。
我的筆劃過天際,在星群中尋找你水仙的容貌。
你甜甜的笑容點燃了南天的星宿,召喚我流浪的腳步,
指引我走向海邊的小屋。
我為你寫詩,在這樣的夜晚。
朔風吹過林梢,吹響了教堂的晚禱鐘聲。
你走過漫長的迴廊,倚著雕花石柱,順風揚起了衣袂。
我就藏在牆角,等你擲來一聲嘆息。
我為你寫詩,在這樣的夜晚。
城裡的燈火一霎時都亮起來,街上卻闃無一人,
只有你的跫音,像一隻翱翔的鷹隼,籠罩我的想象。
我走過煤氣燈下,在波士頓的峰燧山,
細數上一世紀鋪成路面的鵝卵石,企圖辨明方向。
我為你寫詩,在這樣的夜晚,
筆已經醉了,只記得,在這樣的夜晚,我為你寫詩。
《第二章》
我為你寫詩,在雨雪霏霏的冬晨。枯坐在書桌前,看窗外街景朦朧,
不禁想到紅葉繽紛的季節,充滿了收穫的歡愉,
連地上的小石子都洋溢著秋天爽朗的笑容。
而現在卻只有寒冷與凄清,伴著潮濕的雪片,落地化為泥水。
我為你寫詩,在雨雪霏霏的冬晨。
我的詩句突然跳過時間,在茫茫的原野上賓士。
遠處有一片叢林,有鳥聲啁啾,有流水潺湲,隱約還有屋宇
我的想象緩下步子,逐漸翳入這一片迷人的密林,
於是,我終於看到那一朵亘古以來人類追尋的聖花。
我為你寫詩,在雨雪霏霏的冬晨。我揮動手掌,在海邊砌成一堵牆,
把詩句一聯一聯的貼在壁上,讓潮水朗誦。岸邊開始結冰了,
然而海水洶湧而前,爭先恐後朗讀我寫給你的詩句。
它們呼嘯而來,嘩啦嘩啦拍著手掌而去。牆壁早晚會煙圮,而詩長存。
我為你寫詩,在雨雪霏霏的冬晨。
筆早已醉了,只記得在這樣的冬晨,我為你寫詩。
《第三章》
我為你寫詩,在昏黃的燈下。
回想起那一年還在上初中,每個夜晚,當家人睡下之後,
我總輕悄悄開門出去,看星星睡了沒有。
只要天好,滿天的星子都向我眨眼,
而我總是固執地站在巷弄里,從南天數到北辰
我在星圖上找你,卻不知道你的光度與方位。
於是,我成了盲目的觀星人。
我為你寫詩,在昏黃的燈下。每晚觀星回來,讀著古詩十九首,
吟詠自己的少年閑愁,飲著十五、六歲無憂無慮的悲哀,
卻自忖,約莫可以體會老杜的蒼涼了。
那一年,我學會了喝酒,用粗瓷的海碗
斟上淺褐色的紅露,對自己說,這就是人生,浮一大白。
我為你寫詩,在昏黃的燈下。
我看到自己走在黃泥小徑上,笨拙得像一隻刺蝟,蹣跚而來。
我的詩句,不過是一長串遲鈍的腳印,沉重地向前摸索。
我為你寫詩,在昏黃的燈下。筆已經滯了,徘徊在崎嶇的來路上,
只能告訴你,在昏黃的燈下,我為你寫詩。
《第四章》
我為你寫詩,在這個寒冷又孤寂的夜晚。
幾天前下的一場雪,嚴實地鋪滿了大地,籠罩了我的視野。
寒氣撲面而來,像無形的瀑布突然凝固在我周遭,把我封死在冷寂之中。
我只想到你溫暖的小手,是不是在壁爐旁邊撥弄柴火,
凝望著熾燃的火苗,想象我的亂髮如何散入風裡?
我為你寫詩,在這個寒冷又孤寂的夜晚。
冰雪穿著笨拙的靴子,在路上重重地踩了我幾腳,把我足踝都踩青了。
我在燈下輕輕揉著瘀傷,想到那年夏天你掬起清澈的河水,洗凈我滿掌的創口。
你纖長的手指撫弄我掌中縱橫的辛楚,好奇地問,
是以前割傷的,還是摔傷的?我只能笑著說,是風霜蝕成的。
我為你寫詩,在這個寒冷又孤寂的夜晚。伸手抓了一把冰雪,緊緊握住,
讓那刺骨的寒冷化為一陣灼痛,然後就看到嚴峻的死寂融化在我掌中。
不管你在那裡,你都會知道,在這寒冷又孤寂的夜晚,我為你寫詩。
《第五章》
我為你寫詩,在岑寂的雪地。
厚厚的白雪伸延向四方,向無際。
回首望一眼自己的來路,才發現身後沒有足跡。
只有雪花如瓣,綿綿密密,無聲無息。
我為你寫詩,在岑寂的雪地。
鞋襪都已濕透,寒冷嚙咬我的腳趾,
而我依舊僵立,依舊把手揣在袋裡,想著王國維的詩句:
「天末彤雲暗四垂,失行孤雁逆風飛,江湖寥落爾安歸?」
下一句是什麼?
我為你寫詩,在岑寂的雪地。
多少年前,也曾點起過篝火,住過吉普賽的帳棚。
有過那麼一個夜晚,雪下得很大,
艷麗的吉普賽女郎一手牽著我的胳臂,一手撩起長裙,
圍著篝火,踢起雪泥,熱鬧地跳著舞。
後來雪停了,只記得天邊還閃爍著幾點星芒
我為你寫詩,在岑寂的雪地。
沒有路標,沒有方向,沒有人跡。
然而,我已經決定離開這裡,
因為你一定已經點起了溫暖的篝火,在遠方等我。
我也要去告訴你,在岑寂的雪地,我為你寫詩。
《第六章》
我為你寫詩,在風雪瀰漫的路上。
星子都已隱去,只留下捉摸不定的方向。
我迎著風雪向前,讓冰凌打在臉上,
像模糊的記憶突然閃動光芒,刺醒我逐漸僵化的想象。
我為你寫詩,在風雪瀰漫的路上。
灰濛濛的天際,灰濛濛的屋宇,灰濛濛的樹梢,灰濛濛的大地。
肩扛一捆木柴,爬上迷濛的山崗,鞋襪都已濕透,鬍鬚也結了冰屑,
只有貼胸收好的一本詩篇,溫暖著我的身體。
茫然四顧,卻不知你在哪裡。你可知道,我還在風雪裡蹣跚?
茫然走入風雪的迷濛,爬上山崗,涉過溪水,
只想如何走到你的身邊,生起一堆營火
讓你低聲吟哦我這一路上寫來的詩篇。
我為你寫詩,在風雪瀰漫的路上。
冰凌在臉上刻出相思的皺紋,在瞳中照亮日夜的渴望,
卻不肯化為引路的星光,帶我走進你暖和的花房,
輕撫你柔怯的削肩,吮吻你嘴唇的芳香。
在風雪瀰漫的路上,摸索著方向,我為你寫詩。
《第七章》
我為你寫詩,在大雨傾盆的街巷。
我打著油紙傘,攬著你纖柔的削肩,
將將遮住你永遠發亮的眼睛和我沉迷的注視,
躍過街上一串水窪,落腳在濕漉漉的回憶里。
我為你寫詩,在大雨傾盆的街巷。
雨中的紅磚路面,像是打了一層時光的蠟,
把過去的歲月都映在雨珠的滴答里,讓我們輕盈走過。
鞋襪都已濕透,豪情卻一如往日,攀緣上陡峭的山壁,
只為了涉過山背後清澈見底的山溪。
我為你寫詩,在大雨傾盆的街巷。
街邊的楓葉沐浴了一個午後,翠綠欲流,
痴痴地立在雨中,冥想油紙傘下,雨打不到的空間,還容得下什麼?
我為你寫詩,在大雨傾盆的街巷。
我們走進一家小飯鋪,點了一碟熏魚、一碟毛豆百葉雪菜、二兩白酒
回到了夢寐思服的江南,隨著太湖里揭起的白帆,心神蕩漾。
已經濕透的褲腿逐漸幹了,你啟顏而笑,
因為你知道,在大雨傾盆的街巷,我為你寫詩。
《第八章》
我為你寫詩,在一個溽暑的夜晚。
不知道天上還有沒有星子,也不知道路上還有沒有行人,
走在一條紅磚鋪成的小徑,只覺得稍帶潮濕的空氣,仍然瀰漫著你的馨香馥郁。
我隨手在路邊拾起一粒光滑的小石子,放在掌心,
就看到了我們初會的夏夜,你甜美的笑靨是如何點燃了滿城的華燈。
我為你寫詩,在一個溽暑的夜晚。
躍過一溜鍛鐵的欄桿,在一棵盤虯的樹下,看到了你留在月光下的影子。
我對著影子訴說日日夜夜的相思,大膽吐露從來不曾明說的想望,
反反覆覆,卻只說道,我手裡的石子,不管朝哪一個方向扔去,都一定回到堅實的大地。
我為你寫詩,在一個溽暑的夜晚。
你的影子靜靜躺在這裡,化為母親大地,
讓我的腳步鋪的層層迭迭,讓我勞動的汗水深深滲入,
然後我們就看到了雪融之後的春萌花開,以及盛夏過後的莊稼收成。
在一個溽暑的夜晚,想著這一切,我為你寫詩。
《第九章》
我為你寫詩,在這寒冷的冬晨。
陽光從紐約市櫛比鱗次的高樓縫隙之間,探出頭來,悄悄窺視赫德遜河,
而我則憑著窗口,俯視河水,看它沉默地頂著斬絕的寒氣,流向大Xxx里。
這就是赫德遜河,稍微南邊一點,就是自由女神像
舉著無煙無火的炬把,看河水東南流去。我不禁杞人憂天,
想她是否也在朔風中感到寂寞與寒冷,也像我一樣落拓在河邊?
也曾在這樣寒冷的冬晨,為什麼人寫過詩?
我為你寫詩,在這寒冷的冬晨。
風吹過屋檐,打著懾人的呼嘯,捲起一陣雪塵,向河心擁去。
我靠著戰慄的窗框,隔著玻璃看波浪與雪花飛舞,
想著你是否正哈著熱氣,撥弄壁爐里的灰燼,點起已經熄滅了的柴火?
風在我心裡呼嘯,在這寒冷的冬晨,我為你寫詩。
我為你寫詩,在這寒冷的冬晨。
我打開窗戶,讓冷風吹起我的衣襟,拂刷我未剃的鬍髭,
只因為在這寒冷的冬晨,我為你寫詩。
《第十章》
我為你寫詩,在暮靄籠罩的冬晚。
我看到夕陽正緩緩西下,餘暉閃耀在赫德遜河上。
逐漸翳入地平的夕陽,如一片渾圓的玫瑰花瓣
似乎還帶著芳香,像我在那年夏天插在你花瓶里的溫馨。
然而,天氣是如此寒冷,溫度早已降在Xxx以下,
只有那一片玫瑰紅,帶著溫馨的回憶,緩緩走入夜色。
在暮靄籠罩的冬晚,我為你寫詩。
我為你寫詩,在暮靄籠罩的冬晚。我的屋裡沒有壁爐,點不起爐火,
然而我記得,那一年冬天,在雪后,我們到林子里去踏雪,
就在那塊空地上點起了篝火,招來了幾隻好奇的松鼠
看我們搬動雪覆的枯枝,撥弄劈啪的火苗。
我們走回碎石小徑時,天色已晚,
就像在這暮靄籠罩的冬晚,我為你寫詩。
我為你寫詩,在暮靄籠罩的冬晚。
我用雙手捧起昏黃的燈光,輕輕放在你寄來的箋紙上。
我的遐思,像徜徉在雪地的鹿群,
賓士過黝黑樹椏的叢林,散入一片白紙般潔凈的大地,
在暮靄籠罩的冬晚,我為你寫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