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調歌頭·舟次揚州和人韻
水調歌頭·舟次揚州和人韻
《水調歌頭·舟次揚州和人韻》是宋代愛國詞人辛棄疾的作品之一。此詞是詞人乘船赴湖北任所途中泊駐揚州時所作,上片氣勢沉雄豪放,表現了少年時期抗敵報國建立功業的英雄氣概;下片則抒發了理想不能實現的悲憤,貌似曠達實則感慨極深,失路英雄的憂憤與失望情緒躍然紙上。
水調歌頭·舟次揚州和人韻
落日塞塵起,胡騎獵清秋。漢家組練十萬,列艦聳層樓。誰道投鞭飛渡,憶昔鳴髇血污,風雨佛狸愁。季子正年少,匹馬黑貂裘。
今老矣,搔白首,過揚州。倦遊欲去江上,手種橘千頭。二客東南名勝,萬卷詩書事業,嘗試與君謀:莫射南山虎,直覓富民侯。
⑴水調歌頭:詞牌名,又名“元會曲”“台城游”“凱歌”“江南好”“花犯念奴”等。雙調九十五字,平韻(宋代也有用仄聲韻和平仄混用的)。相傳隋煬帝開汴河自製《水調歌》,唐人演為大麴, “歌頭”就是大麴中的開頭部分。
⑵次:停泊。人:指楊濟翁(即楊炎正,詩人楊萬里的族弟)、周顯先,是東南一帶名士。下文“二客”即此意。
⑶塞塵起:邊疆發生了戰事。
⑷胡騎獵清秋:古代北方的敵人經常於秋高馬肥之時南犯。胡騎:此指金兵。獵:借指發動戰爭。
⑸組練:組甲練袍,指裝備精良的軍隊。
⑹投鞭飛渡:用投鞭斷流事。前秦苻堅舉兵南侵東晉,號稱九十萬大軍,他曾自誇說:“以吾之眾旅,投鞭於江,足斷其流。”(《晉書·苻堅載記》)結果淝水一戰,大敗而歸。此喻完顏亮南侵時的囂張氣焰,並暗示其最終敗績。
⑺“憶昔”二句:指紹興三十一年(1161年)金主完顏亮南侵失敗為其部下所殺事。鳴髇(xiāo):即鳴鏑,是一種響箭,射時發聲。血污:指死於非命。《史記·匈奴傳》謂匈奴頭曼單於之太子冒頓作鳴鏑,令左右曰:“鳴鏑所射而不悉射者斬之。”后從其父頭曼獵,以鳴鏑射頭曼,其左右亦隨鳴鏑而射頭曼。佛(bì)狸:後魏太武帝拓跋燾小字佛狸,曾率師南侵,此借指金主完顏亮。
⑻“季子”二句:蘇秦字季子,戰國時的策士,以合縱策遊說諸侯佩六國相印。《戰國策·趙策》:李兌送蘇秦明月之珠,和氏之璧,黑貂之裘,黃金百鎰。蘇秦得以為用,西入於秦。這裡指自己如季子年少時一樣有一股銳氣,尋求建立功業,到處奔跑貂裘積滿灰塵,顏色變黑。
⑼“今老”三句:謂今過揚州,人已中年,不堪回首當年。搔白首:暗用杜甫《夢李白》詩意:“出門搔白首,若負平生志。”
⑽“倦遊”兩句:欲退隱江上,種橘消愁。倦遊:倦於宦遊,即厭於做官。橘千頭:(李)衡每欲治家,妻輒不聽,后密遣客十人於武陵龍陽汜洲上作宅,種甘橘千株。臨死,敕兒曰:“汝母惡我治家,故窮如是。然吾州里有千頭木奴,不責汝衣食,歲上一匹絹,亦可足用耳。”(《襄陽耆舊傳》
⑾“二客”三句:稱頌友人學富志高,願為之謀划。名勝:名流。萬卷詩書事業:化用杜甫詩意:“讀書破萬卷,下筆如有神。……致君堯舜上,再使風俗淳。”(《奉贈韋左丞丈二十二韻》)
⑿“莫射”二句:《史記·李將軍列傳》載:“天子乃召拜廣為右北平太守。……廣出獵,見草中石,以為虎而射之,中石沒鏃。視之,石也,因復更射之,終不能復入石矣。廣所居郡聞有虎,嘗自射之。及居右北平射虎,虎騰傷廣,廣亦竟殺之。”又據《漢書·食貨志》載:“武帝末年悔征戰之事,乃封丞相為富民侯,以明休息,恩養富民也。”這二句是感嘆朝廷偃武修文,做軍事工作沒有出路。
落日雄渾,邊境上戰爭的煙塵湧起,秋高氣爽,金兵大舉進犯我領地。看我雄壯的十萬大軍奮勇迎敵,江面上排列的戰艦如高樓聳立。誰說苻堅的士兵投鞭就能截斷江流,想當年昌頓謀殺生父,響箭上染滿血跡,佛狸南侵在風雨中節節敗退,最終也死在他自己的親信手裡。年輕時我像蘇秦一樣英姿颯爽,跨著戰馬身披貂裘為國奔走效力。
如今我一事無成人已漸老,搔著白髮又經過這揚州舊地。我已經厭倦了官宦生涯,真想到江湖間種桔遊憩。你們二位都是東南的名流,胸藏萬卷詩書前程無比。讓我嘗試著為你們出謀劃策:不要學李廣在南山閑居射虎,去當個“富民侯”才最為相宜。
此詞作於淳熙五年(1178年)。是年夏秋之交,稼軒在臨安大理寺少卿任上不足半年,又調任為湖北轉運副使,溯江西行。船隻停泊在揚州時,與友人楊濟翁(炎正)、周顯先有詞作往來唱和。作者在南歸之前,在山東、河北等地區從事抗金活動,到過揚州,又讀到友人傷時的詞章,心潮澎湃,遂寫下這一首撫今追昔的和韻詞作。揚州為當時長江北岸軍事重鎮。紹興三十一年(1161年),金主完顏亮大舉南侵,一度佔領揚州,后被南宋虞允文率部在采石磯一戰擊潰,完顏亮也為部屬所殺。稼軒過此,撫今追昔,有感而作此詞。
此詞上片是“追昔”。作者的抗金生涯開始於金主完顏亮發動南侵時期,詞亦從此寫起。古代北方少數民族貴族統治者常在秋高馬肥的時節南犯中原,“胡騎獵清秋”即指完顏亮1161年率軍南侵事。前一句“落日塞塵起”是先造氣氛。從意象看:戰塵遮天,本來無光的落日,便顯得更其慘淡。準確渲染出敵寇甚囂塵上的氣焰。緊接二句則寫宋方抗金部隊堅守大江。以“漢家”與“胡騎”對舉,自然造成兩軍對峙,一觸即發的戰爭氣氛。寫對方行動以“起”、“獵”等字,是屬於動態的;寫宋方部署以“列”、“聳”等字,偏於靜態的。相形之下,益見前者囂張,後者鎮定。“組練十萬”、“列艦”“層樓”,均極形宋軍陣容嚴整盛大,有一種必勢的信心與氣勢。前四句對比有力,烘托出兩軍對壘的緊張氣氛,同時也使人感覺正義戰爭前途光明,以下三句進一步回憶當年完顏亮南進潰敗被殺事。完顏亮南侵期間,金統治集團內部分裂,軍事上屢受挫折,士氣動搖軍心離散。當完顏亮迫令金軍三日內渡江南下時,被部下所殺,這場戰爭就此結束。
“誰道投鞭飛渡”三句即書其事。句中隱含三個典故:《晉書·符堅載記》載前秦苻堅率大軍南侵東晉,曾不可一世地說“以吾之眾,投鞭於江,足斷其流”,結果一敗塗地,喪師北還。《史記·匈奴傳》載匈奴頭曼單於之太子冒頓作鳴鏑(即“鳴髇”,響箭),命令部下說:“鳴鏑所射而不悉射者斬之”,后在一次出獵時,冒頓以鳴鏑射頭曼,他的部下也跟著發箭,頭曼遂被射殺。“佛狸”,為北魏太武帝拓跋燾的小名。他南侵中原受挫,被太監所殺,作者融此三事以寫完顏亮發動南侵,但喪於內亂,事與願違的史實,不僅切貼,三事連用,更覺有化用自然之妙。宋朝軍民,軍容嚴整同仇敵愾而金國外強中乾且有“離合之釁”可乘,這正是恢復河山的大好時機。當年,作者二十齣頭以義軍掌書記策馬南來,使義軍與南宋政府取得聯繫,希望協同作戰,大舉反擊。“季子正年少,匹馬黑貂裘”,正是作者當年颯爽英姿的寫照。蘇秦字“季子”,乃戰國時著名策士,以合縱遊說諸侯佩而後佩六國相印。他年輕時曾穿黑貂裘“西入秦。作者以”季子“自擬乃是突出自己以天下為已任的少年銳進之氣。於是,在戰爭風雲的時代背景上,這樣一個“錦襜突騎渡江初”(《鷓鴣天·有客慨然談功名因追念少年時事戲作》)的少年英雄,義氣風發,虎虎有生氣,與下片搔白首而長吟的今“我”判若兩人。
過片筆鋒所及轉為“撫今”。上片結句才說到“年少”,這裡卻繼以“今老矣”一聲長嘆,其間掠過了近二十年的時間跨度。老少,對比強烈嘆中之愁悶頓顯突出。這裡的嘆老又不同一般文人嘆老嗟卑的心理,而是類乎“時易失,心徒壯,歲將零”(張孝祥《六州歌頭·長淮望斷》),屬於深憂時不我待、老大無成的志士之愁苦。南渡以來,作者長期被投閑置敬,志不得伸,此時翹首西北,“望中猶記、烽火揚州路”(《永遇樂·京口北固亭懷古》),真有不勝今昔有別之感。
過片三短句,情緒夠悲愴的,似乎就要言及政局國事,但是“欲說還休”。接下來只講對來日的安排,分兩層。第一層說自己,因為倦於宦遊,想要歸隱田無,植橘置產。三國時吳丹陽太守李衡在龍陽縣汜洲種柑橘,臨死時對兒子說:“吾州里有千頭木奴,不責汝衣食,歲上一匹絹,亦可足用耳。”(見《三國志》)頗具風趣又故意模仿一種善治產業、謀衣食的精明人口吻。只要聯想作者“求田問舍,怕應羞見,劉郎才氣”(《水龍吟·登建康賞心亭》)的詞句,不難體味這裡隱含的無奈、自嘲及悲憤的複雜情緒。作者一心為國,希望能效力沙場,而朝廷無能、力不能伸,想解甲而去但終心繫祖國,說“欲去”而而又不忍去,正表現出作者內心的矛盾。為將來打算第二層是勸友人。楊濟翁原唱云:“忽醒然,成感慨,望神州。可憐報國無路,空白一分頭。都把平生意氣,只做如今憔悴,歲晚若為謀?”其彷徨無奈可謂與棄疾相通。作者故而勸道:“您二位(二客)乃東南名流,腹藏萬卷,胸懷大志,自不應打算像我一樣歸隱。但有一言還想與君等商議一下:且莫效李廣那樣南山習射,只可取‘富民侯’謀個安逸輕閑。”最後二句,“南山虎”語出《史記·李將軍列傳》,“富民侯”語出《漢書·食貨志》。李廣生不逢高祖之世,空有一身武力,未得封侯,而“富民侯”卻能不以戰功而取。二句暗指朝廷“偃武修文”。放棄北伐,致使英雄無用武之地,其意不言自明。要之,無論說自己“倦遊欲去江上,手種橘千頭”也好,勸友人“莫射南山虎”、“直覓富民侯”也好,都屬激憤語。如果說前一層講得較好平淡隱忍,后一層“莫射”“直覓”云云,語意則相當激烈。分兩步走,便把一腔憤懣不滿盡情發泄出來。
此詞上闋頗類英雄史詩的開端,然而其雄壯氣勢到後半卻陡然一轉,反添落寞之感,通過這種跳躍性很強的分片,有力表現出作者失意和對時政不滿而更多無奈氣憤的心情。下片寫壯志銷磨,全推在“今老矣”三字上,行文騰挪,用意含蓄,個中酸楚憤激,耐人尋味,憤語、反語的運用,也有強化感情色彩的作用。
清陳廷焯《雲韶集》:筆力高絕,落地有聲,字字警絕,筆致疏散,而氣甚遒煉。結筆有力如虎。
辛棄疾(1140-1207),南宋詞人。原字坦夫,改字幼安,別號稼軒,歷城(今山東濟南)人。一生力主抗金,但提出的抗金建議,均未被採納,並遭到打擊。其詞抒寫力圖恢復國家統一的愛國熱情,傾訴壯志難酬的悲憤,對當時執政者的屈辱求和頗多譴責;也有不少吟詠祖國河山的作品。在蘇軾的基礎上,大大開拓了詞的思想意境,後人遂以“蘇辛”並稱。有《稼軒長短句》。
水調歌頭·舟次揚州和人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