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門
劍門
《劍門》是唐代詩人杜甫創作的一首五言古詩。這首詩前八句詠嘆劍門地勢險要,中間幾句議論秦漢以來在賦貢的名目下蜀地財物流入中原,最後四句表示擔心重現歷史上的割據局面,表達了對國家前途的深深憂慮。這首詩的議論和景物、人事的描寫緊密結合,作者在議論中融注著自己的激情,語語扣人心弦,毫不枯燥;針對著現實社會,毫不空泛。
劍門
唯天有設險,劍門天下壯。
連山抱西南,石角皆北向。
兩崖崇墉倚,刻畫城郭狀。
一夫怒臨關,百萬未可傍。
珠玉走中原,岷峨氣凄愴。
三皇五帝前,雞犬各相放。
后王尚柔遠,職貢道已喪。
至今英雄人,高視見霸王。
并吞與割據,極力不相讓。
吾將罪真宰,意欲鏟疊嶂!
恐此復偶然,臨風默惆悵。
⑴劍門:即大劍山,在今四川劍閣縣。大小劍山間,有棧道七十里,叫做劍閣。據《大清一統志》:“四川保寧府:大劍山在劍州北二十五里。其山削壁中斷,兩崖相嵌,如門之辟,如劍之植,故又名劍門山。”
⑵設險:天造地設的險要。
⑶石角:山峰的巨石。
⑷崇墉(yōng):高峻的城牆,用以形容兩崖。
⑸城:指都色四周用作防禦的牆垣。郭:指外城。
⑹“一夫”兩句:語出張載《劍閣銘》:“一人荷戟,萬夫趦趄。”即李白《蜀道難》“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意。關:指劍門山,山壁中斷如關口。傍,靠近。
⑺珠玉:一作“珠帛”,指徵效的財物。中原:黃河中游地帶,這裡指代京都——朝廷所在地。
⑻岷峨(mín é):岷山和峨眉山,岷山在四川北部,峨眉山在四川中南部。凄愴:悲傷。
⑽后王:致夏商周三朝的君主。柔遠:語出《尚書·舜典》:“柔遠能邇。”指對邊遠地區實行安撫懷柔政策。
⑾職貢:《周禮》:“制其職,各以其所能;制其貢,各以其所有。”意思就是規定各地方擔負一定的勞役,按時交納一定的貢物。也就是勞役和斌稅。道:指上文所說先王時“雞犬各相放”的政治。
⑿霸王:稱主稱霸。割據叫霸,統一天下叫王。
⒀并吞:指王者,如秦始皇等。割據:指霸者,如公孫述、劉備等。
⒁真宰:指天,古人以為天主宰萬物,故稱。
⒂鏟疊嶂(zhàng):削平重疊的山巒。
天帝在人間設下一些險阻,劍門之險雄居天下。連綿的群山抱護著西南,山壁的石角指向北方。兩崖如同相併的兩堵高牆,岩石的紋理刻畫出城郭的形狀。這裡確乎是一人奮勇當關,百萬人馬無法靠前。蜀地的珠玉財寶流向中原,連岷山、峨眉也為之氣色慘淡。想那三皇五帝的時代,蜀地百姓安居樂業親密無間。後代君王務以柔遠,設宮納貢致使淳樸的風俗中斷。直到今天一些英雄豪傑,仍想據蜀稱霸分裂江山。王者要并吞,霸者要割據,你爭我奪拼力相殘。我要向天帝問罪,我要剷除這致亂的重山!想到這種據險作亂的事情還會間或發生,我不禁臨風惆悵、惶恐無言。
唐肅宗乾元二年(759年)三月,唐王朝九節度的六十萬大兵潰於鄴城。各藩鎮藉機擴充勢力,與唐王朝爭奪天下。唐王朝就此陷入分崩瓦解的局面。杜甫先從長安攜家眷遷往秦州同谷(今甘肅成縣),但杜甫在同谷居住不滿一個月,因生活困難,只好南赴成都。《發同谷縣》題下註:“乾元二年十二月一日,自隴右赴成都紀行。”這次途中寫了十二首紀行詩,途經劍門,驚嘆於地勢之險要,聯想到由藩鎮強大造成的安史之亂,意識到劍南之地容易被軍閥負險自固、割據稱雄而創作此詩,為十二首中的第十首。
這首詩的開始八句,突兀而起,描寫了作者初見劍門山那種驚愕的神態。如此奇險、雄壯的大山,真是地造天設。山山相連環繞西南,山上的石頭犄角都指向北方。兩崖高聳,彷彿牆壁,砌壘之狀,宛如城郭。只要有一個人怒而據守,即使百萬人也莫敢近前。這些生動的描寫,一方面是採用賦的手法,直接描繪山勢的雄奇、險要和壯偉,展現了壯闊宏大的氣勢,十分形象,使人如臨其境。詩中用“險”字、“壯”字來形容劍門,全篇都從這二字生髮開去。另一方面,更重要的是詩中採用了賦中有興的手法,寄寓了深刻的政治思想。尤其是“連山抱西南,石角皆北向”二句,意蘊豐厚,耐人尋味。”詩人從險峻的山勢中,已經清醒意識到,這樣險要的地理環境,容易被野心家所利用,隨時都有脫離中央王朝,地方割據的危險。“石角”,表面是寫山,其實是象徵那些居心叵測的地方軍閥。
在具體描寫的基礎上,作者針對時事,抒發議論。詩人先寫當前朝廷剝削百姓,珠玉等物日往中原,故蜀民窮困,以至岷山、峨眉山也為之氣色凄愴。其中“走”字系由《韓詩外傳》中化用而來,卷六云:“夫珠出於江海,玉出於崑山,無足而至者,猶(同‘由’)主君好之也。”這就委婉曲折地指出了唐王朝對四川人民的苛斂和搜刮,從而揭示了天下致敵之由。之後,作者筆鋒一轉,又從歷史的角度抒發議論。回想上古時代,四川未通中原,那時人們不分彼此,連雞犬也是隨便放的。而夏商周之後,雖對遠方實行懷柔政策,但其設官受貢,開了後世苛捐猛征之先,並且對跋扈之徒也逐漸失去了控制,致使地方軍閥高視闊步,稱王稱霸,彼此互不相讓,廝殺得難解難分。這些議論,句句是說歷史,而句句又聯繫著現實。
最後四句,詩人直抒胸臆表達對發動戰爭,割據祖國之人的強烈憤怒,和對祖國前途的憂慮。詩人說:我要譴責天公,真想剷平這重山疊嶂;想到割據一方的事將來會不時發生,我不禁臨風惆悵、沉默無言了!這最後四句十分重要,是全詩的關鍵所在。“罪真宰”、“鏟疊嶂”云云,與篇首對險、壯的極力描寫,遙相呼應,使上面的描寫落到實處;“恐此復偶然”,又是對“并吞”、“割據”等議論的總結,並進一步表達了對今後形勢的憂慮。陳貽焮先生說:“詩人所慮者有二:一,劍門天險,利於軍閥扼險割據,古已有之,今亦難保無虞;二,天府之國,物產豐富,若誅求太過,難免結怨生亂。這也就是這首詩的主旨。”(《杜甫評傳》中卷)這深深的憂慮,使得全詩的結尾顯得更為沉鬱有力。然而,作者在最後一句,卻又有意宕開一筆,“臨風默惆悵”,生動地畫出了詩人慾言難言的形象,隱隱透露出無可奈何的情緒,給人以悠然意遠之感。詩歌突兀而起,經中間的轉折變化,到最後的稍稍宕開,全詩像狂瀾陡漲,騰挪跌宕百姓流轉,把作者心潮變化的過程,生動地展現在讀者面前,從而領悟到雄奇闊大、蒼茫浩遠的詩意。
杜甫在詩中議論,是開了宋人的以議論為詩先河,但杜甫的詩中議論也不同於一般宋詩。一方面,詩人的議論與景物和人事的描寫是緊密結合在一起的,議論建立在生動的形象之上,自然生髮。另一方面,作者在議論中融注著自己的激情,語語扣人心弦,因此毫不枯燥。再一方面,作者的議論處處針對著現實社會,因此毫不空泛。
宋·張戒《歲寒堂詩話》:“一夫怒臨關,百萬未可傍”,余嘗聞之王大卿誤曰:“一夫怒”乃可,若不怒,雖臨關何益也?
明·高棅《唐詩品彙》:嘆地險而惡負固者。又云:散文有所不能及也。
清·仇兆鰲《杜詩詳註》:首條形容劍門,題意已盡。下面又另開議論,自三皇至令,包舉數千年治亂興亡,真絕大經濟文字。胡夏客曰:《劍門》詩,因《劍閣銘》而成。但《銘》詞出以莊嚴,此詩尤加雄肆,用古而能勝於古人,方稱作家。
清·愛新覺羅·弘曆《唐宋詩醇》:危時之慮,與《劍閣銘》固自有異,若李商隱《井絡》一首,乃用銘意者。江盈科曰:少陵秦州以後詩,突兀宏肆,迥異昔作,非有意換格,蜀中山水自是挺特奇崛,獨能象景傳神,使人讀之,山川歷落,居然在眼,所謂春蠶結繭,隨物肖形,乃為真詩人真手筆也。
清·沈德潛《唐詩別裁》:自秦州至成都諸詩,奧險清削,雄奇荒幻,無所不備。山川、詩人,兩相觸發,所以獨絕古今也。
清·浦起龍《讀杜心解》:⑴孟陽之銘,是一篇喻蜀文,有德不在險意,故其詞曰:“憑阻作昏,鮮不敗績。”為反側子告也。子美之詩,是一篇籌邊議,有懷遠以德意,故其詞曰:“后王尚柔遠,職貢道已喪。”為當寧者告也。翻古而非用古,夏客誤矣。⑵俱以地險易動立論。⑶抱西南,見曲為彼護;角北向,見顯與我敵。為篇末欲鏟疊嶂之根。
清·楊倫《杜詩鏡銓》:⑴大山水詩須得此氣概。宋祁知成都至此,詠杜詩首四句,嘆伏,以為實錄(首四句下)。以上正義,以下發感(“一夫”句)。⑵忽接入意中語,突兀(“珠玉”句)。天縱筆勢(“三皇”句)。以議論為韻言,至少陵而極;少陵至此等詩而極。筆力雄肆,直欲駕《劍閣銘》而上之。
清·高步瀛《唐宋詩舉要》:⑴句句矜創(首四句下)。以上言劍閣形之險,及近日蜀人困於誅求之狀(“兩崖”六句)。挺起發大議論(“三皇”句)。句句有軒天地氣象(“雞犬”五句)。奇偉驚人(“并吞”四句)。再頓轉,尤見神理(末二句)。⑵退之云:“若使乘酣逞雄怪,造化何以當鐫鑱?”獨於杜公見之耳。
清·王闓運《王闓運手批唐詩選》:此詩易笏山喜誦之,聽之甚佳,閱之仍無奇也。從“珠玉”想到“三皇”,故是奇想(“珠玉”四句)。又歸到“設險”,而以“偶然”解之,亦是奇想(末四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