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一齋
愛國的工商業者
鄭一齋(1891年---1942年)是雲南玉溪人,祖籍南京應天府。生於清光緒十七年。鄭一齋先生是位愛國的工商業者,是昆明大商號----景明號的經理。他交友甚廣,多系進步人士。
鄭一齋,民國二年(1913年)曾以第一名的成績考進師範學校國文科學習中國文學和歷史,畢業后因在校學習成績優良,曾受聘昆明勸學所教書數年。他時常給學生們介紹大文豪托爾斯泰等人的著作,對學生有著良好的影響。此間,因為他已有5個孩子,僅靠教師微薄的收入,生活難以維持,就和老伴開了一家夫妻紙煙店,後來經營發達,才辭去教師工作專心經商。後來,“景明號”還到上海設立辦事處,成了昆明的大商號之一。
鄭老先生經營到他的中年時賺得些錢,但為人很仗義疏財。他說:“我做生意完全是為了生活,不是為發財和享受。有了錢要會用,要用在社會福利事業上,絕不能做錢的努力。錢用的適當,就會發揮有益的作用,用之不當,會造成不良後果,甚至成為罪惡之源。”他不但這樣講,而且一直是這樣做的。
據我所知,得到他經濟支援的革命同志大有人在。譬如李公朴先生1941年來到昆明工作時的活動的經費,以及創辦著名的“北門書屋”,和後來還辦起的印刷廠,出了不少進步書籍,就是得到過鄭老先生的經濟支援。後來,李公朴先生到緬甸去活動,連出國時的路費都是鄭老先生資助。還曾寫信給當時在仰光工作的門婿聶敘倫要他替李先生回國時安排好旅費。待李公朴先生回滇時,聶果然為他安排了交通工具,並助以旅費。
關未然同志(黃河大合唱的作者,現任全國文協副主席),1942年從緬甸回到昆明后,一時找不到工作,生活困難,也得到鄭老先生的周濟。用關未然自己的說法是:“1941年,‘皖南事變’發生之後,西南局按照周恩來同志的指示,決定將一部分黨員由重慶疏散開去。於是組織上決定派一批黨員由重慶去昆明。我就是其中的一個。我們到了昆明以後,組織上又決定派我們到緬甸去,在華僑中開展抗日宣傳和組織工作。1942年仰光淪陷前夕,我們才離開仰光,當時公路交通已中斷,橋樑被炸毀,我們還帶了一批緬甸華僑青年,靠步行回國,當時真是落荒而逃。到了昆明,住沒住的,吃沒吃的,正在這時,鄭一齋先生給了我們大力的援助,讓我們就住在他的家中,給我們每人都發了生活費,這樣我們才在昆明立下了腳根。”
1941年,“皖南事變”后,昆明的地下省工委根據上級指示,要疏散一批同志出國。那時候工作在蔣管區的地下黨員工薪都不高,一時要籌集起出國的路費是很困難的。劉惠之同志〈劉惠之,易門縣人,建國後任全國鐵路水路運輸專門檢察院副檢察長,最高人民檢察院副秘書長〉多年來一直做鄭老先生的統戰工作,彼此感情很深。鄭老先生得知惠之要離開昆明,連忙送了旅費。後來,我離開昆明,鄭老先生得知,旅費也是他相送的。這在當時要緊急疏散,經濟上很困難時,這種無私的幫助是多麼的難得啊!
早在1936年時,救國會“七君子”(即沈鈞儒、鄒韜奮、沙千里、李公朴、王造時、章乃器和史良)突然被當局逮捕入了獄。李公朴先生被捕后,他主辦的“生活書店”陷於困境,在缺乏資金面臨停業的旦夕,就是鄭易里同志(現為全國政協委員,鄭一齋的胞弟)轉請鄭一齋出資一兩千塊大洋,而改組為“讀書生活出版社”的。使得該社重振旗鼓,由艾思奇同志管編務,黃洛峰同志任經理,鄭易里主管財務。後來,“讀書生活出版社”在宣傳科學文化,宣揚馬列主義,在國統區佔領文化陣地起了積極作用。
特別是在平、津、滬、寧相繼淪陷以後,全國文學、藝術、教育界人士紛紛來滇,在職業無著。在國統區物價飛漲的情況下,雲集昆明的窮朋友,許多人是得到鄭老先生的支助的。
我第一次和鄭一齋先生見面,是在招待朋友的一次宴會上。鄭是個矮矮個子的人,說話聲音洪亮,健談且性格爽朗。確實給人以短小精悍的感覺。他總是精神抖擻,臉上閃著亮光,一雙特大的眼睛,射出光芒,但不使人感到威嚴,而是感到慈祥、忠厚。以後,多次在這種場合相遇。那時候,我們需要做上層統戰工作,常由鄭老先生出面、出錢,提供適當場所,由他設便宴招待。這其中印象最深的是協助劉惠之同志接待來自延安的周素園先生。這是朱德總司令函示,由劉惠之同他聯絡接頭的。這位周素園先生,原來是貴州省舊政府的教育廳長,建國后曾任過貴州省副省長。他在1935年紅軍長征路經貴州時,嚮往革命,跟隨紅軍北上到了延安,抗日戰爭后,國共正在合作時期,朱總司令派他重返西南開展統戰工作。此次來昆明的任務是做龍雲的工作,讓龍幫助我們把紅軍路過雲南時的傷病員以及被抓人員等,讓他們返回延安去。周先生持函找惠之。惠之託鄭一齋先生出面先行招待周先生便宴。出席便宴的除鄭、周、劉之外,還有楊竹庵、李根源。楊竹庵為龍部下副官長,惠之一直做他的統戰工作,通過楊又做龍雲的爭取工作。這次聯繫使周先生與楊竹庵相識,以致和龍接上關係。同席的李根源輔助做龍的疏通工作。
李根源先生是國民黨元老,曾畢業於日本士官學校,是講武堂第一任總辦(即校長),朱德、葉劍英都是他的學生。他還是孫中山先生舉行首次同盟會的三十七個簽名者之一,同盟會改為國民黨時,李是雲南省支部的書記長。抗日戰爭期間回到雲南,任雲貴監察使,在雲南上層是有影響的人物。第二次仍由鄭老先生出面宴請周、楊,這次還請來了劉震寰。劉震寰在20年代原是廣西軍閥,後來被蔣介石搞下了台,他對蔣介石極其不滿。抗戰開始後來到昆明,因為與雲南王龍雲有舊,龍委任他做了雲南省中蘇友協的會長。此人不僅與龍雲,就在滇軍上層中也廣有交友,是有影響的人物。通過他做疏通工作。結果,此事得到了龍的同意,我們的工作進展比較順利,周先生達到了預期目的。有時,雖然並不設宴招待,但也常有借用鄭府活動之事,在保密上、在工作便利上提供了有利條件。
鄭老先生有兩處住宅,一處是在城裡北門街北倉坡一號;一處是在大觀樓附近,兩處我都去參加過活動。1942年5月,關未然、趙沨(中央音樂學院黨委書記)、李凌(中央音樂學院院長)、陳凱瑞等同志,我們最後一次在大觀樓住所還開過聯歡會。其實,我最熟的是北倉坡一號,這個地方,是隱蔽遇險同志的好處所,在舊社會黑暗統治的年月里,鄭老先生能把自己府邸提供革命同志避難,不怕牽連自己,也是難能可貴的了。早在1927年,雲南反動當局捕捉地下黨員最嚴重的時刻,鄭老先生就有過幫助受追捕的同志們的事:有一天晚上,有四、五個同志跑到他家隱藏起來。後來,鄭老先生給他們換上老和尚的裝束,才安全轉移出了昆明。
1942年5月,緬甸被日軍佔領后,由昆明、重慶派到緬甸去的一批同志,奉組織調遣又回到了昆明。這時,我本人和徐邁進夫婦(徐邁進現為文化部顧問)還有《新華日報》一位姓賈的同,他的名字現記不清了。我們都住在北倉坡一號,在此隱蔽了十多天,然後才安全離昆赴渝。臨行前鄭老先生又要送路費,我們那時已經接到組織上寄來的款項,就謝絕了他的好意。
回想1942年,我們許多革命同志住在他家,對鄭一齋來說,各種風險都存在,他樂觀的、熱情地接待了這一批同志,也可看出在當時他的思想進步的境界了。1983年,我再回昆明時,特地走訪了北倉坡一號舊居,房還在,可住人已全易矣!後來得知,楚圖南先生(現任全國人大常委會副委員長),馮素陶先生,在戰爭後期在昆明成立民主同盟時,北倉坡一號也是民盟活動的場所。
鄭一齋是個愛學習的人,知識相當豐富。他喜歡讀進步報刊,愛讀魯迅先生的著作。受“五四”運動的影響,他主張要讀書就讀新書,不僅他自己讀魯迅的書,他還購買《魯迅全集》十多套贈送友人。他曾為雲南大學附屬中學購買過不少新書相贈。有一次我和惠之同住北倉坡一號,正遇上鄭一齋坐在一個高腳椅上,認真地閱讀該書,惠之同志當場稱讚他很用功哩!只見他在書本上用紅筆圈圈寫寫,而且又用鋼筆加了眉批。他廣交朋友,和朋友談革命未來、談文學、談書法、談旅遊,是個健談的人。
他酷愛旅遊,曾經北出山海關,東到普陀山,西上廬山,南登雁盪山。在登雁盪山時是和好友李芷谷同往的。當時,不巧鄭老先生正患肚瀉,很厲害,李勸他莫要在攀登山頂了,他抖著精神,游性很濃,仍然鼓足勁頭,直上了雁盪山頂,並攀到最險峻的地方,人人覺得駭怕,他大叫一聲越過瀑布,終於達到最頂峰,看到萬點青山環列足下,讚嘆不已。他游雞足山時,他與緬甸著名高僧萬慧同行,遊興很高。
鄭一齋有一次對我們談到他的游山時,一次遇見野豬,他手中除了一把傘外,什麼武器也沒有。他一時情急,猛將傘打開,面向野豬一衝,結果,野豬反而嚇跑,他化險為夷,談得特別開心。
鄭一齋為人寬厚,曾經有過這樣一件事,聶敘倫也曾談及過。那是民國十二年(1923年)時,他的商號一一景明號雇了個夥計管理金錢,名叫何義龍。有一次他從銀行取款回來,見錢多就生了歹心,他企圖巧弄假案,放火燒店盜竊這筆錢財。於是他把新滇票每五十元綁成一紮,每扎表皮一張和最後一張都用真錢票,內中全是同樣大小的白紙片片,把所盜之款統統送到他在昆的親戚家中藏了起來。他回到商號里就放火準備把店燒了,再也查不到證據。剛剛起火,鄭一齋恰巧來到店中,一齊動了手,緊急滅了火,才使附近鄰家免遭火災。待查款時,發現假象,這時何義龍不得不吐出了實情,何的親戚聞訊趕快把何所藏之款如數交回。鄭一齋不曾再追究和批評這個店員,並還允許他改過仍當夥計。四鄰得知此事,說此人放火燒店,若不及時察覺,如果火燃起,勢將殃及四鄰。這事鄭老先生不予根究,他們不得,後來告到官府,何被治了罪。
鄭一齋是多子女的人,共有12個子女。他對朋友甚寬,可對子女要求甚嚴,講究自食其力,不能依仗父母財產,要求他們加強學習,自己應有本事。結果教育的子女皆好,其中四分之一是大學生、留學生,至今從事教育、科學工作。
民國三十一年(1942年)七月三十一日下午,鄭一齋約上楊春洲(現任雲南省民革副主委)、艾思城(民盟成員,建國後任對外貿易部司長)等一起活動后,是夜在返回大觀樓住處時,路經篆塘邊,突然被飛馳而過的美軍吉普車撞翻在地,頭骨撞碎,次晨便與世長辭了。終年才52歲,埋葬在西山。軟弱的雲南舊政府對橫衝直撞的美軍竟毫無追究,鄭老先生過早的不幸喪生,我們是很遺憾的,朋友們對他的逝世是懷念的。
鄭一齋逝世的消息傳出后,許多愛國人士也萬分悲痛。當時,李公僕、光未然、趙楓、張曼均等人,還為他合寫了一首歌曲《您的光輝永遠不滅》。歌詞如下:
您!崇高的哲人,有著孩子的天真,
您!仁慈的老人,有著少年的熱情;
您!應用的志士,在商業隊伍里隱身;
您的光輝永不滅,啊!朋友,一齋先生。
像一個慈祥的母親,您哺育了中國未來的主人;
像一個親愛的同伴,您鼓舞文化戰士們進軍;
像一個高貴的隱士,把人間的名利視若浮雲;
您的光輝永不滅,啊!朋友,一齋先生。
我們看見您,對青年一片熱忱;
我們看見您,為國家憂心如焚;
我們敬愛您,您的愛感召了我們;
您的光輝永不滅,啊!朋友,一齋先生。
青年們為您痛哭,為失掉了慈愛的母親;
戰士們為您痛哭,為失掉了親切的友人;
我流著淚歌頌您,您的愛感召了我們;
您的光輝永不滅,啊!朋友,一齋先生。
在這首歌曲的後面,李公僕先生還寫了《我們為什麼要紀念他》的短文。在今天我們重讀這篇文章,仍然深受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