媒體製造
媒體製造
這套叢書共由10本組成,每本都是各位評論家在九十年代以來所作研究成果的精選結集,它們包括:王彬彬《一噓三嘆論文學》、王干《灌水時代》、黃髮有《媒體製造》、李建軍《必要的反對》、張清華《天堂的哀歌》、賀仲明《真實的尺度》、張學昕《唯美的敘述》、張新穎《打開我們的文學理解》、楊揚《無限的增長》、張頤武《新新中國的形象》等。作為“e時代”青年評論家的代表,他們以各自不同的一套批評筆墨,或深刻精警、或犀利獨特、或嚴謹紮實、或自由放達,從不同的視角或層面來切入當下的文學創作,表達訴說著他們作為一個文學評論家的良知、正義、職責以及對於當前的文學現象、文學性質、文學發展以及具體作家作品的獨到見解與鮮明立場,撇開浮沫,洞入真知,再現了當下文學的本真狀態與精神走向。可以說,近十年來我國文壇的潮起潮落,重要的作家作品以及文學理論上的突破與收穫,在這些批評家們的著作中都得到了評說和總結。
瞧,他們走來了(代總序)
自序
導言文學傳媒與文學生態
第一部分文學期刊
第一章先鋒文學與期刊分化
一、從潛滋暗長到錦衣夜行
二、從金蟬脫殼到假面狂歡
第二章期刊策劃與文學製作
一、反抗危機
二、文學作坊
三、個性之牢
第三章《當代》與現實主義
一、薪盡火傳的接力
二、現實主義的限制
第四章《小說月報》與“選刊現象”
一、現時主義
二、中庸趣味
三、轉載效應
第五章《山花》與邊緣期刊
一、邊緣的意義
二、無邊的探索
三、主編的風格
第六章“東北陣線”與批評風尚
一、行動中的美學
二、鋒刃上的交響
三、凍土裡的守望
四、“偶然性”的困境
第七章《美文》與散文流向
一、“不是像散文的散文”
二、“把枝末細節做大”
三、“文章最重要的是有人氣”
第二部分文學出版
第八章“改寫”問題與版本變遷
一、舊我與新我
二、無我的合唱
三、忘我的共謀
第九章文學出版的文化轉型
一、名利的夾縫
二、“自由”的枷鎖
三、空洞的盛宴
第十章人民文學出版社的當代境遇
一、輝煌與遺憾
二、復活的夢想
三、利潤與信念
第十一章“布老虎”的品牌策略
一、為娛樂正名
二、不變的慰藉
三、耐久性時文
第三部分跨媒體傳播
第十二章影視時代的文學危機
一、文學的腳本時代
二、獨創性的幻滅
三、離心靈越來越遠
四、文學的新生或者終結
第十三章網路文學的情感模式
一、文化遊魂
二、自戀遊戲
三、冷血狂歡
第十四章文學評獎的文化反思
一、詩外功夫
二、宏大夢魘
三、平衡遊戲
第十五章媒體批評和寄生文化
一、影子批評
二、賣罵批評
三、寄生人格
第十六章傳媒趣味與文學癥候
一、信息化寫作
二、備份式寫作
三、文學健忘症
跋:像火焰一樣地沉思
——論黃髮有的文學批評
書摘
隨著照相術、電影和電視的發明,圖像文化在二十世紀逐漸排擠文字文化,成為人類文化的主要存在形態。世紀之交電腦的普及和不斷的升級換代,以及網際網路的橫空出世,文字文化原有的地位變得岌岌可危。德國文學媒體學家費利德里希·基特勒甚至在《記錄系統》一書中預言:“在未來,以書的形式為主要存在形態的文字文化將徹底消失,文字將僅僅成為歷史學家和考古學家研究的對象,普通人將成為真正的‘文盲’,不再會閱讀和書寫。”這樣的恐慌畢竟離我們尚遠,但世紀之交的文學不論是嚴肅文學和通俗文學,都受到了傳媒特別是電視的挑戰,而且正在那裡節節敗退,已經喪失了大量的陣地,文學一統天下的局面已經一去不復返了。媒體權力因新技術的不斷加盟而如虎添翼,這種權力以城市為核心並向廣大的鄉村輻射,它對聚居於都市的人構成一種無形的群體壓力,個人差異必然引起不安和焦慮,人人相似才是最安全的。傳媒塑造的消費意識形態巧妙地利用現代人的孤寂和從眾心理,培育出大眾尋求感官刺激的庸俗趣味。在這樣的情境下,文學的傳播接受內外交困,經受著多重壓力。寧肯的《蒙面之城》在發表與出版之前遭到過出版社的多次退稿,想不到在新浪網連載一個月後,就獲得了五十多萬次的點擊率,作品在二00一年出版后銷量超過五萬冊,次年獲得“第二屆老舍文學獎”。這一個案表明:在傳播方式日益多元化的今天,文字傳播的影響力逐漸削弱,並受到圖像與網路傳播的制約。
更值得注意的是,網路媒體的迅速發展,使寫作變得更加隨意,兼容而無限、共時而互動的網路空間作為一種嶄新的信息載體,切合文學創造的自由本性。BBS和博客空間的即興化、交互性、共時空等特性,也為網路寫作帶來一種口水化的遊戲色彩。比如,網路詩歌為九十年代以來越來越不景氣的詩歌寫作拓展了一片自由天地,網路交流的偶然性、隨機性、消遣性,擺脫了歷史和文化強加給文學的功利、憂患、責任等沉重的負載,讓詩性可以以比特的形式自由飛翔,但缺少限制的網路寫作似乎並沒有帶來審美的突破與超越,充斥人們耳目的是髒話的泛濫、“下半身”的暴露,“灌水”的網路語言使寫作變成了大批量的垃圾製造,那種“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吟安一個字,捻斷數莖須”、“吟成五字句,用破一生心”的苦吟成了明日黃花。寫作進入了一個無聊的廢話時代,四處飛揚的都是口水,空話、大話、假話、瘋話、鬼話橫行無阻,那些以幾何級數成倍增長的量化寫作,留給我們的只能是千瘡百孔的語言廢墟,那種具有高度表現力與概括力的語言銷聲匿跡,歷久彌新的經典表達已經成了一種文化遺跡。更為重要的是,當收視率和點擊率成為文字傳媒的指揮棒時,文字傳播將淪落為雙重意義的奴僕——圖像和網路的奴僕、市場的奴僕。正因為此,如今的小說敘事變得越來越影像化和直觀化,以滿足電視觀眾和網蟲用“眼睛”閱讀的習慣,與心靈的距離越來越隔膜。
受傳媒控制的文學創作為了獲得傳播和接受的便捷,就不能不委曲求全。世紀之交的文學已經難以綿延先鋒作家一度高漲的形式探索的激情,為了迎合傳媒對於效益的追求,作家們在語言表達上逐漸向大眾的閱讀習慣與趣味靠攏,對於“觸電”的熱忱更使許多作家唯導演的口味是瞻,精英文學與通俗文學的界限逐漸模糊,印刷文學與影視文學的鴻溝逐漸被填平。優秀作品和平庸作品的競爭由於後者更容易被大眾理解和令人愉悅,低劣的東西驅逐了優秀的東西,這就使那些形象粗劣、簡單、重複,內容荒誕、俗艷、恐怖的作品被大量複製。也就是說,世紀之交的文學日益濡染上文化工業的品性。與此相適應,作家對複雜而沉重的現實進行輕化處理,以油滑的調侃呈現趣味卻犧牲本真,以調和主義的折中消解價值的邊界,現實生活的慘淡和艱難的一面被粉飾和遮蔽。世紀之交的文學似乎拒絕悲劇意識,它給受眾帶來感官的刺激而不引起靈魂的震驚,它泯滅人們的反抗精神卻催生麻木的宿命意識,它抑制人們的主觀創造能力,將想象力和自發性導向萎縮之途。
值得注意的是,在這個信息爆炸的年代里,第一手信息已經越來越少,所有的信息都在多渠道傳播中裂變。與這些“信息”相比,文學原作的力量變得微乎其微。也就是說,在主流傳播中流通的都是那些被反覆“改寫”的信息,文字文本和印刷文本在傳播中逐漸地縮水、走樣,被一些貌似公正的、削足適履的三言兩語所“格式化”,成為一個被各種話語和利益榨乾的簡單符號。在傳播學研究中,懷特針對大眾媒介的體系、製作、選擇與流動,構造了一個守門人模式,即新聞從信息源到達受眾的過程當中,新聞從業人員扮演著“守門人”的角色,他們選擇一些新聞同時捨棄另一些新聞。麥克內利的新聞流動模式更為完善,他認為新聞從有價值的新聞事件到達受眾的過程當中,要經過各個中間環節的編輯、記者的反覆選擇、拒絕和改變,不斷地循環下去。
多種形式的媒體就像一張無形的大網,縱橫交錯,四通八達。它就像蜘蛛編綴的蛛網,等待著那些自投羅網的飛蟲的光臨,而這個年代的作家、批評家和詩人,其命運與那些小小的飛蟲何其相似,他們通過媒體的網路來傳播自己的作品,但同時也付出了代價,往往讓自己變成了媒體的囊中之物。文學的跨媒體傳播之網,更像城市地下盤根錯節的各種管線,有煤氣管道、通信光纜、自來水管,它們輸送的資源點燃了城市的炊火,迅捷地給城市帶來各種信息,滋養著城市中的生命。不能忽視的是,在城市的地層深處,最為龐大而複雜的管道網路是排污系統,它匯聚了城市最骯髒的液體,將它們排泄出城市的軀體。今日的媒體和文學同樣如此,其中既包含著像水、火、通訊一樣的不能或缺的精神資源,也不斷地生產出大量的文化垃圾,如果不能正常地將它們排泄出去,文學和文化的生態都將遭到摧毀性的破壞。而且,這個年代的媒體和文學,產量最高的一定是日常化的精神消耗品,就像煤氣、自來水和信息一樣,它們帶來了種種便利,但它們在被消耗之後,也會留下廢氣、廢水和垃圾信息。在這個一次性消費主宰社會、經濟與文化生活的年代,經典的退隱是一種必然。我們能夠見證和緬懷的,似乎只能是逐漸黯淡的經典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