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寶元年

天寶元年

長磚、筒瓦、骨器、銅飾、橋石……西市遺址出土的許多珍貴遺物,從店鋪到作坊遺跡清晰,街道上車轍可見,一個關於大唐西市的底色顯山露水。讓我們把目光從瀚史和文物中收回,將時間推至1263年前的長安西市,打撈西市失落的記憶。

歷史來源


公元742年,盛唐天子李隆基改元,是為天寶元年。

介紹


秋風吹渭水,落葉滿長安。
街闊達16米的長安西市,波斯邸前,又一隊波斯國使節商隊將要啟程回國。
來唐的使節多有貿易"使命",有些乾脆就是由商人組成。
從長安到波斯,往返一趟需兩年,路途遙遠常使他們越年不返本國,成為長安"住蕃"。很多波斯人、突厥人、回鶻人、吐火羅人和粟特人就住在西市,或者西市周遭的坊里。
這是長安城中最大的貿易集市,由於它離絲綢之路的起點開遠門相當近,因此和主要從事國內貿易的東市有所不同,西市更多是為絲綢之路上往來的客商提供外貿市場。
胡商到達大唐的時候,如所攜帶物品為"藥物、滋味之屬",由少府監或市令選擇"識物人"確定價值高下;如果是駝馬等物,則由殿中省及太僕寺驗閱,良者入殿中供御用,駑病者入太僕充群牧;如果是鷹、鶻、狗、豹之類無從估價的物品,則由鴻臚寺決定價值多少,當使節返國時,由朝廷以"賞賜"的形式付給相當於"貢物"價值的物品。
十幾天前,這些波斯商人就開始做回鄉前的準備:從波斯邸對面隔街相望的馬行中,為駝馬隊配好鞍掌,從西大街以南的絲帛行購置絲綢和瓷器;現在,波斯人已經將這些物品裝上駝隊,排列在西大街上,只等長安城門、坊門開啟的鼓聲響起。
開禁之聲傳來,門吏開放市門之後,波斯人輕輕提韁,駱隊自北徐徐而行,馳出西市,而那些前來送行留守波斯"住蕃"們則返身而歸。
雖以坊門大開,但依唐律,不聞午時更鼓,不得為市。
李白大約是從此時登場的,從西市東北處延壽坊轉來,頭戴軟腳璞頭,身穿淡綠色的圓領短袍,腳下一雙烏油薄底短靴,李白在《橫吹曲辭·白鼻■》中這樣描述身後的馬:"銀鞍白鼻■,綠地障泥錦"。
西市上的走徒販夫們多半打量的是他的行裝,對於他的名頭和詩文,尚不如閨中的少女知道的更多。
從康國(撒馬爾罕)而來的粟特商人康氏或許此時與李白交臂而過。
和其他販運香葯、犀角、象牙、砂金的商人有所不同,他只背負了一皮囊麝香到長安,長途跋涉之下,香料的利潤也是可觀的。卯時,康某就已到達互市,這是個四面由塹壕圍繞的籬院,入口有專人把守。凡胡商與漢人交易,必須先與互市管理官員核定物價,然後開始買賣。
日中時,耳畔聞得鼓聲響起兩百下,早已等待著的商鋪紛紛開門營業。未幾時,方才還稍作寂靜的西市就喧囂起來。可康某並沒有進行交易,大概是他覺得核定出的香料價格過低,於是又背負起他的貨物,步出互市監,重複長途跋涉。
這次的目的地將是廣州。

繞行西市


呈"井"字的四條大街將西市切為九宮,李白自東大街而下,右手是收寶胡商和波斯邸,左手處是果子行、椒筍行、賣錢貫人、賣葯人、靴行、璞頭行……前店鋪後作坊多為胡商所開,從達官貴人籌集資金的錢櫃到專賣錢繩的商販,包容了天下二百二十行。
街道上有牽著一頭牛、手提養著活鯉魚的水桶叫賣的漢人,也有那些纏頭皮靴、就地解開駝背上的貨品,露天叫賣起來的胡人。日本"遣唐使"僧人榮睿、普照或許也在這裡採辦行物,他們奉日本聖武天皇命即將離開長安前往揚州,邀請鑒真法師赴日本弘法。
東、北大街交會的路口,一個侏儒在表演各式雜耍,鷹目高鼻子的男子正為其打著鼓點,他們是從婆羅門來的天竺雜伎藝人,旁邊有"胡人椎髻,翦彩為舞衣,尋■跳劍"的龜茲樂舞,這是很出名的樂舞,被封為南詔王的皮羅閣曾派他的孫子風迦異到長安,天子將一皇室女子賜親,並送給龜茲樂隊。
折而向西繞過波斯邸,人群熙攘,從人群縫隙中可窺看到西域的琉璃杯、絨毯和首飾。"波斯胡"珠寶店是家聞名長安的珠寶店,波斯店主家底殷實,收購珠寶不吝所費。《廣異記》中記載,"一士人出賣周武帝冠上綴珠,索價一千緡,胡商人笑他辱沒此珠,與眾人核定珠價為五萬緡,並共同湊錢買下。"
在西域諸胡之中,最善鑒定珠寶的還是粟特人,波斯店主們都熟悉。關於店主竇■的故事被載入《太平廣記》:"嘗有胡人米亮因饑寒,■見,輒與錢帛。凡七年,不之問……亮謂■曰:'崇賢里有小宅出賣,直二百千文,大郎速買之……'又曰:'亮攻於覽玉,嘗見宅內有異石,人罕知之。是搗衣砧,真於闐玉,大郎且立致富矣。'■未之信。亮曰:'延壽坊召玉工觀之。'玉工大驚曰:'此奇貨也,攻之當得腰帶誇二十副。每副百錢,三千貫文。'遂令琢之,果得數百千價。"
其後,竇■將這座宅院,連同房契一塊兒贈送給米亮。
波斯店主不昧其值的事,多半會讓李白想起他的忘年交--賀知章
不久前剛奉詔入京還未拜謁天子的他,在附近的一個酒肆中,偶遇年已八旬的天子賓客賀知章。讀罷《蜀道難》,賀驚嘆見了 "謫仙人",五代人王定保所撰《唐摭言》更把賀知章的贊語具體為:"公非人世之人,可不是太白金星耶?"開懷暢飲之餘才發現並無酒錢,賀知章遂解金龜以換酒。
正是賀知章的推薦,李白才得以順利拜謁天子,詔令為翰林院供奉。相比於翰林院學究的古板與迂腐,西市的胡肆才是放縱不羈的李白的最愛。

提醉酒肆


在北大街與西大街的街口折南,集中著大量的"胡肆",其中就有他經常光顧的"酒家胡"。《唐書》記載,是年,水陸轉運史韋堅引■鑿廣運潭;《唐兩京城坊考》:"漕渠……入自金光門,置潭於西市之街,以貯材木。"
關於這一場景,李白的詩中亦有記述:"揮鞭且就胡姬飲。"
"酒家胡"內,李白點了畢羅飯,學著胡姬的樣子,用三根手指進食飯糰。席間所陳的高昌的葡萄酒,波斯的三勒漿、龍膏酒等都是好酒,李白自斟自酌。
眼睛藍得讓人驚訝的粟特少女跳起了胡旋舞,她是在一隻小圓毯子上舞,縱橫騰踏,兩足終不離於毯子上,旋轉如風。
60年後,33歲的新科進士、山西人白居易來到長安,在此作詩:"胡旋女,胡旋女,心應弦,手應鼓,弦鼓一聲雙袖舉,回雪飄飄轉蓬舞。左旋右旋不知疲倦,千匝萬周無已時,人間物類無可比,奔車輪緩旋風遲。"酒肆之中所有的人,還有那些路過的人紛紛駐足觀看。引得白馬少年下馬進店:"五陵年少市金東,銀鞍白馬度春風。落花踏盡游何處,笑入胡姬酒肆中。"
這一定讓李白想起了開元十八年第一次入京時自己的"荒唐",被長安無賴糾纏上,李白與這群人大打出手,寡不敵眾,幸運的是好友陸調及時將官憲引來。為此他曾作詩《敘舊贈江陽宰陸調》:"我昔鬥雞徒,連延五陵豪。邀遮相組織,呵嚇來煎熬。君開萬叢人,鞍馬皆辟易。告急清憲台,脫余北門厄。"
"託身白刃里,殺人紅塵中",當年任氣豪俠的李白再返長安時,也不過虛職翰林而已,貨買帝王家的皆是些調情歌辭,這並非李白所想。
也只有晁衡才能找到李白--這個日本遣唐留學生認識李白時已是大唐三品大員,不止一次地和詩人在此共飲。當帶著天子敕命而來的他看到已經醉倒的李白時,幾許無奈?只好把他馱於馬上,急匆匆地離開西市,向華清宮沉香亭畔而去。
李白與晁衡離開西市不久后,粟特官員米薩保死於崇化坊的宅第里,而康國首領康阿義屈達干帶了一隊商人湧進長安。
顏真卿在《康公神道碑》對此記載:"公諱阿義屈達干,姓康氏,柳城人……天寶元年,公與四男及……等部落五千餘帳,並駝馬羊牛二十餘萬,款塞歸朝。"此時的康阿義屈達干已經得到消息:他的部族康阿犖山已經改名安祿山,並剛剛被提為平盧節度使
十三年後,天寶十四年(公元755年),安祿山自范陽起兵,將盛唐推進了歷史。
九十三年後,唐太和九年(公元835年)六月,"西市"毀於大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