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天曉角·梅
蕭泰來詞作
霜天曉角·梅
千霜萬雪。受盡寒磨折。賴是生來瘦硬,渾不怕、角吹徹。
清絕,影也別。知心惟有月。元沒春風情性,如何共、海棠說。
⑵渾:全。角:軍中樂器。古曲有《梅花落》。徹:徹骨。
⑶清絕:清潔得一塵不染。
⑷別:與眾不同,別有情趣。
⑸元:原本。性情:本性。
⑹說:這裡指結緣。
無數次的霜打雪壓,梅花受盡了寒冷的折磨。但梅花依舊憑著它生來就十分瘦硬的身軀傲寒綻放,即使那凄涼的角聲吹徹了《梅花落》,它也全然不怕。
梅花清峭奇麗,超塵拔俗,連花影也與眾不同。能與它知心的,惟有夜空中那輪皎潔的明月。梅花先春而發,它有不與眾花在春風中爭艷的本性,不能與那海棠共悅結緣。
這首詞約作於寶祐(1253—1258年)年間,時守隆興府。梅花開放,引起詞人讚頌之興故作此篇。
梅花是一種品格高尚,極有個性的奇花,與松、竹並稱“歲寒三友”,所以騷人墨客競相題詩讚頌,自六朝以至趙宋,詠梅篇什不可勝數,而膾炙人口者則不多見。蕭氏這篇《梅》詞,能脫去“匠氣”,寫出自己的個性,實屬難能可貴。
上片從兩個側面寫梅:一、不怕霜雪。二、不怕角聲之哀怨。首句即入韻。“千霜萬雪”四字就烘襯出梅花生活的典型環境。“千”“萬”二字極寫霜雪降次之多,範圍之廣,分量之重,來勢之猛,既有時間感、空間感,又有形象感、數量感。“受盡寒磨折”一句以“寒”字承上,點出所詠對象:梅。說梅受盡了“千霜萬雪”的“磨折”,可見詞人所詠,絕非普通的梅花,而是人格化了的梅花,詠物即是寫人,梅與人相契相生。“賴是”三句,另賦新筆,極寫梅花不為惡勢力所屈的高尚品格。得虧是這副天生的錚錚鐵骨,經得住霜欺雪壓的百般“磨折”,即便是那“大角曲”中的《梅花落》曲子吹到最後一遍(徹),它也全無懼色,堅挺如故,因為它“欲傳春信息,不怕雪埋藏”(陳亮《梅花》詩)。“渾不怕”即“全不怕”,寫得鏗然價響,力透紙背,以鋒棱語傳出梅花之自恃、自信、自矜的神態,而“瘦硬”之詞,則是從梅花的形象著筆。因為寒梅吐艷時,綠葉未萌,疏枝斜放,故用“瘦”字攝其形;嚴霜鋪地,大雪漫天,而梅獨傲然挺立,生氣蓬勃,故以“硬”字表其質,二字可與林和靖詠梅詩中的“疏影橫斜”相伯仲。“疏影”乃虛寫,美其風致;“瘦硬”則實繪,贊其品格,二者各有千秋,而傳神妙趣實同。
下片寫梅花的高潔,也有側面描寫:一、與月相知;二、不與海棠相爭。過片以“清絕”二字獨立成韻,從總體上把握梅花的特性,意蘊無窮,耐人咀嚼。“清絕”之“清”有清白、清麗、清俏、清奇、清狂、清高種種含義,但都不外是與“濁”相背之意。“清”而至於“絕”,可見其超脫凡俗的個性。“影也別”,翻進一層,說梅花不僅具有“瘦硬”、“清絕”與“眾芳搖落獨鮮妍”的品質,就連影兒也與眾不同,意味著不同流俗,超逸出塵,知音難得,自然勾出“知心惟有月”一句。得一知己足矣,有月相伴即可。黃昏月下,萬籟俱寂,唯一輪朦朧素月與沖寒獨放的梅花相互依傍,素月贈梅以疏影,寒梅報月以暗香,詞人雖以淡語出之,但其含蘊之深,畫面之美,境界之高,煞是耐人尋味。最後二句寫梅花孤芳自賞、不同流俗的個性。花之榮枯,各依其時,人之窮達,各適其性。本來不是春榮的梅花,一腔幽素是不可能向海棠訴說的,自然不必讓好事者拿去和以姿色取寵的海棠攀親結緣了。這裡借前人“欲令梅聘海棠”(見《雲仙雜記》引《金城記》)的傳說反其意而用之,不僅表現了梅花不屑與凡卉爭勝的傲氣,詞人借梅自喻的心事也就不語自明了。
疏明瘦直,不受東皇識。留與伴春應肯,千紅底、怎著得?
夜色。何處笛?曉寒無耐力。飛入壽陽宮裡,一點點、有人惜。
此詞上片寫梅花“疏明瘦直”,不受“東皇”賞識,不與百花爭勝的好形象,品格確與蕭詞“略相似”,惟下片則轉寫落梅之何處笛,“曉寒無耐力”,雖不討東皇歡喜,然自有同病相憐之人惜其飛墜。這與蕭詞的“渾不怕角吹徹”及羞與海棠為伍的命意又自有別,兩者相較,王詞不免要遜一籌了。
總之,這首詠梅詞是詞人有感而發借物寄興之作。上下片分寫梅的傲骨與傲氣。傲骨能頂住霜雪侵陵,傲氣羞與凡卉爭勝。
古人總結寫詩方法有賦比興三種,但有時因題材和命意的需要可以在寫法上結合使用,如這首詠梅詞就是賦而兼比的。因為在寫法上它是以梅喻人。梅的瘦硬清高,實象徵人的骨氣貞剛,品質高潔,梅格與人格溶成一片,二者契合若神,由此顯出無窮意蘊,耐人玩味。觀其出語之侃切健勁(如“受盡”、“渾不怕”,“唯有”、“原沒”、“如何共”等),既不同於動蕩流暢之語,也與溫婉輕柔之詞迥異,故其情致既非飄逸,也非婉轉,而是深沉凝重,於是便形成這首詞沉著明快的顯著特點。而霜雪堆積,月華流照,疏影橫斜的詞境,又顯出超凡脫俗、清麗優美的氣韻和格調。因而此詞在沉著明快中,又略帶幾分清新俊逸,但這隻如多歷憂患的硬漢子眉宇間偶爾透露的天然秀氣,它與風流儒雅的貴公子渾身的瀟灑英俊之氣是絕不相類的。
俞陛雲認為末二句最為擅勝,“此從飛雁所見,寫倚樓之人,語在可解不可解之間。詞家之妙境,所謂如絮浮水,似沾非著也。”
陳廷焯《白雨齋詞話》:“詞貴渾涵,刻摯不渾涵,終屬下乘。晃無咎《詠梅》云:‘開時似雪,謝時似雪,花中奇絕。香非在蕊,香非在警,骨中香徹。’費盡氣力,終是不好看。宋末蕭泰來《霜天曉角》一闋,亦犯此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