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紐

重紐

所謂“重紐”,是指在《切韻》系韻書中,同一個韻的喉、牙、唇音聲母地位出現兩套反切不同的字。同一個韻,說明主母音和聲調應當要相同,加上同為喉、牙、唇音聲母,而且從韻圖上看,其開合也是一致的。在這種情況下,仍然出現兩個相對立的反切。這種重紐的現象,出現在支、脂、祭、真、仙、宵、侵、鹽等各韻之中。中古的韻圖(如《韻鏡》、《七音略》等)把這兩套喉、牙、唇音字分別列在三等和四等。例如支韻的陂(彼為切)、皮(符羈切)、縻(靡為切)列在三等,卑(府移切)、陴(符支切)、彌(武移切)列在四等。

介紹


首先,重紐是個音韻學名詞。簡單地講,重紐就是三等韻的唇牙喉音里出現音韻地位完全相同的兩組小韻,一類出現在三等的位置,一類出現在四等的位置。打開韻鏡第四圖支韻系、脂韻系和第二十五圖第二十六圖的宵韻系一看便知。例如支韻幫組:
幫 滂 並 明
B 陂 鈹 皮 縻
A 卑 披 陴 彌
B組在三等,A組在四等,這兩等互為重紐。從廣韻上看不出來,必須結合韻圖看。在當時,這兩組小韻讀音有別,但是隨著語音發展,後代已經無別。

發現和命名


陳澧《切韻考·聲類考》
陳澧《切韻考·聲類考》
清代學者江永在其《四聲切韻表》中,將重紐韻並排列出,但並沒有詳細論述。這大概是重紐問題第一次被注意到。後來,作《切韻考》的陳澧在系聯《廣韻》聲類和韻類的過程中,對重紐問題進行了進一步的探究。關於陳澧的系聯工作,可以參考系聯法。此法有兩個基本前提,用陳澧的話說,一是“上字與所切之字雙聲,下字與所切之字疊韻”,二是“同音之字不分兩切語”。遵照這兩個原則,他按照韻圖的排列將重紐分別開來,承認其對立,卻沒有闡明何以對立。例如陳澧將五支系聯為四類:詑,香支切;犧,許羈切;麾,許為切;隓,許規切。但他在《切韻考·聲類考》“五支”后附加說明道:“許、香聲同類。”聲既然同類,說明詑、犧的聲母一樣;同在“五支”韻,主母音和韻尾就應該又一樣;詑、犧同為開口,開合也一致。這樣,就成為了兩個相重的小韻,因此叫做“重紐”。“紐”在傳統音韻學中的含義比較複雜,這裡的意思相當於小韻;所以所謂“重紐”,就是“重出小韻”。但《廣韻》分為兩個切語,說明其音必不相同,所以陳澧還是分為兩類了。
董同龢先生在《廣韻重紐試釋》中,將支脂祭真仙宵六部的韻母劃分為兩類:
1類——包括所有的舌齒音與韻圖置於四等的唇牙喉音。
2類——包括韻圖置於三等的唇牙喉音。
李榮先生在《切韻音系》中,將1類叫A類,2類叫B類。董先生的分類沒有提及侵鹽兩韻,因為那兩韻只有影母有重紐;李先生將這兩個韻部也補充進來。在此之前,周法高先生在《廣韻重紐的研究》中已經做過類似的分類。因此一般說來,習慣上我們一概將列在三等的稱為重紐B類(或重紐三等),列在四等的稱為重紐A類(或重紐四等)。

舉例說明


具體來看一個重紐的例證,以五支為例:
媯,居為切;規,居隨切。
只看這兩個反切,我們只能知道兩個字的切上字相同,說明二者有雙聲的關係,也就是聲母應該相同。然後再來看切下字:
隨,旬為切。
隨與為疊韻,為與媯也疊韻,可以推論隨和媯也是疊韻;而規與隨又是疊韻。由此我們可以推論媯和規是疊韻,所以韻母也就應該相同。
從系聯上看,聲類可以系聯,韻類也可以系聯,也就是無法單純用系聯法將兩個反切區別開來。由於傳統方法一般都只關注反切上下字,而現在反切上下字又無法區分,因此叫做“重出小韻”,也就是“重紐”。如果查看韻圖,《韻鏡》將媯放在內轉第五合牙音清的三等,將規放在媯的下一格,也就是四等。

相關爭論


音值差異

重紐問題在陳澧發現之後,並沒有引起廣泛的重視。陳澧自己也並沒有十分在意這個問題,他在《切韻考·條例》中提到了這個現象,但是簡單歸為人為的操作失誤:
然有兩條切語同一音者,於例不合。而凡不合者,其一條多在韻末,又字多隱僻且多重見,此必增加字也。惟其增加故綴於末,其字為陸氏所不錄,故多隱僻。又字有數音,前人已據一音錄之,後人別據一音增之,故多重見也。
應該說陳澧的說法並非沒有道理,但並不能一概而論,將所有重紐問題都歸入這種人為操作的失誤。但無論如何,他的這種觀點還是很有影響的。在他之後很長時間裡,不少著名的音韻學家都多少沿襲了這個觀點,而忽略重紐的存在。例如章太炎先生在《國故論衡·音理論》中說:
媯、虧、奇、皮古在歌,規、闚、歧、陴古在支……夫其開闔未殊,而建類相隔者,其殆《切韻》所承《聲類》《韻集》諸書丵岳不齊,未定統一故也。
章先生雖然看到重紐可能在上古音存在差異,但他認為《切韻》之所以還保留,是因為《切韻》廣采前代反切,沒有進行統一的原因。這實際上也還是將重紐歸為操作問題,不承認其在當時語音系統內部有對立。章先生的高足黃季剛先生在《並析韻部左證》里也基本持相同觀點。
直到近代,仍然有學者並不十分認同重紐的地位。例如王力先生曾在其1980年的著作《西學東漸時期西歐漢學家對中國語言學的影響》(後來收錄在《中國語言學史》)里說:
高氏在三四等里不認為有重韻(即重紐——引者注),而中國某些音韻學家卻也認為支脂祭真仙宵侵鹽諸韻也有重韻。這樣越分越細,所構擬的音主觀成分很重,變成了紙上談兵。
王力先生提到的“高氏”,是瑞典漢學家高本漢,他是第一位用現代語音學觀念來看待中國音韻學的學者。高本漢先生在《中國音韻學研究》里,首次對重紐問題進行了音值差別的探討。
高本漢先生在整理反切上下字時,和陳澧一樣也發現了重紐問題。在高本漢先生的體系中,他將三等韻字的幫滂並明見溪群疑娘影曉喻來等十三個聲母構擬成“j化”(也叫“喻化”)聲母。據此,他對重紐問題提出的解釋是:
固然有少數字,在韻圖中從三等變成了四等,就是說丟掉了j。這是《切韻》以後的演變,因為《切韻》對於j是嚴格的分別出來的。
也就是說,他並不承認在《切韻》中,重紐的音值有對立,只是後代發生了語音演變,導致在韻圖表現上出現了差異。
但是絕大多數學者並不認可高本漢先生的“j化說”,更不認同他對重紐問題的解釋。應該說,認識到重紐在音值方面有差異,這是高先生的卓見;不過似乎他恰好將順序給顛倒了,不是後代產生了重紐的差異,而是恰恰相反,《切韻》時代存在著重紐的差異,到後代反倒逐漸模糊了。
與前代學者不同,高本漢先生之後的多數學者都認為重紐是存在語音系統上音值的差異的。問題最早的切入點正是對高先生“j化說”的商榷。1939年,陸志韋先生髮表了其著名的論文:《三四等與所謂“喻化”》。該文先對高本漢先生的觀點進行了反駁,然後陸先生提出了他對重紐問題的新解釋。他認為重紐韻的差別並非在於聲母,而是主母音的不同。這篇文章很有分量,從此之後重紐問題被正式提上漢語音韻學研究日程。
兩年後,陸先生的授業恩師王靜如先生髮表了一篇對此問題的著名論文:《論開合口》。實際上這篇文章是王、陸兩位先生共同探討的產物。該文一改之前重紐差異在主母音的觀點,而是承認了在《三四等與所謂“喻化”》中被否定的介音不同的觀點,另外還指出唇音的兩類重紐在聲母方面有唇化喉牙音與撮口唇音的不同,喉牙音的兩類重紐在聲母方面則有普通喉牙音和平唇唇音的不同。這篇文章列舉了大量對音材料和方音例證來論證其觀點,具有較強的說服力。之後,王先生又發表了一篇極具啟發性的論文:《論古漢語之顎介音》。文章進一步利用安南譯音材料來證明重紐音值的差別在於介音。
而利用安南譯音材料進行論證的方法,1982年仍然被潘悟雲朱曉農兩位音韻學家採用,並寫出了《漢越語和〈切韻〉唇音字》這篇著名的論文。這篇論文不僅討論了重紐的問題,而且將唇音開合、三等介音已經輕唇化等問題綜合起來進行解釋。潘、朱兩位先生在實驗語音學方面皆極有造詣,因此該文除了在對音方面列出了更加詳盡的材料,更在音理上對重紐、三等介音和唇音問題進行了精細的論證。該文得出的結論支持王、陸兩位先生關於重紐是介音不同的觀點。
除了上述幾位先生之外,支持重紐差異在於介音觀點的學者還有很多,例如丁邦新、鄭張尚芳、麥耘、張渭毅等等。但各家對於重紐介音的擬測並不完全相同。
早在1942年,董同龢先生就曾撰寫《廣韻重紐試釋》一文,獨闢蹊徑地指出重紐是主要原因的不同。其論據包括兩方面。第一,從對音材料來看,重紐A類與純四等韻相近,而重紐B類則與某些三等韻相近。第二,依據當時的上古音材料,可以推論重紐的兩類應該有其不同來源。同年,周法高先生依據方言和對音材料,在其《廣韻重紐的研究》中也指出重紐的差別是在主母音上。
李新魁先生在1982年發表的《重紐研究》中,首次提出重紐的差異在於聲母。李先生主要觀察了《切韻》重紐的反切行為,認為重紐B類的聲母是唇化音,而重紐A類則是非唇化的牙喉唇音。李先生的觀點,首先建立在這樣兩條原則上。一是,同韻之字主母音相同,此假定不應當輕易打破;二是,三等字的介音最為明確,四等字是否有介音尚待確證。因此,從聲母著手是有其合理性的。
余廼永先生和竺家寧先生都持有重紐差異在於聲母不同的觀點,論證思路大致和李先生相似,但結論不盡相同。

舌齒音歸屬

關於重紐差異具體在於什麼方面的問題,多數學者已經取得比較一致的認識,即介音不同。而既然重紐三等和四等之間介音存在差異,那麼其中哪一類應當和除牙喉唇音之外的字,即舌齒音字同類呢?這個問題爭論一直很大,大概有三種觀點。
一、全部舌齒音與重紐A類為一類,重紐B類自成一類。
在前面提到的董同龢、周法高兩位先生所發表的論文中,兩位先生已經對此問題進行了探討,並且提出了相似的觀點。董先生在對反切下字進行系聯之後,初步觀察到舌齒音切下字在A、B二類中的使用情況。他認為,四等的喉牙唇音多用舌齒音作切下字,而三等的喉牙唇音則常局限在本身範圍之內,進而得出舌齒音與韻圖上排在四等的喉牙唇音同類,韻圖排在三等的喉牙唇音自成一類的結論。李榮、李新魁等先生也基本贊同此看法
二、全部舌齒音與三等喉牙唇音為一類,四等喉牙唇音自成一類。
此觀點最早大概由龍宇純先生在《廣韻重紐音值試論和兼論幽韻和喻母音值》一文中提出。邵榮芬先生在《切韻研究》一書中也持此觀點。邵先生對董同龢先生的論述進行了比較細緻的反駁,證據還是很充分的。但邵先生提出的支持自己觀點的證據卻顯得有些薄弱。
三、舌齒音中雲母、庄組、知組和來母字與重紐A類同類,以母、匣母、章組、精組、端組和日母字則與重紐B類同類。
這個觀點是由陸志韋先生在《古音說略》中提出。陸先生主要使用統計法進行比較細緻和詳盡的統計,所得出的結論與《切韻》的反切是較為切合的。後來學者也基本都在這個觀察上來進行深入研究。
但這個觀點雖然符合《切韻》的反切行為,卻顯得意義不大。因為如果舌齒音也分為兩類,那等於沒有說明其歸屬。況且舌齒音為什麼可以分為兩類,也是需要解釋的。另外,舌齒音為什麼是彼此分為兩類,而同一組卻沒有像牙喉唇音那樣產生對立呢?總之,這個問題仍然有很大的爭論。特別是關於知組和來母的歸屬問題,眾說紛紜,各家分歧極大。

重紐來源

一般認為,重紐產生的原因是因為重紐兩類各自有其不同的上古音來源。這個觀點最早大概出現在前面所引章太炎先生的材料中,但章先生雖然有此觀察,卻並沒有系統深入地進行論述。後來董同龢、周法高和李新魁等先生紛紛從上古音著手來解釋重紐產生的原因。
不過,上古音材料並不能完全證明重紐的不同來源。事實上,重紐韻中雖然有些的確有不同的上古音來源,例如《切韻》系的支韻系,重紐B類來自上古歌部,重紐A類來自上古支部。但實際上也存在重紐韻完全來自同一韻部的,例如《切韻》系的宵韻系來自上古的宵部。

重紐範圍

對於《切韻》系韻書中究竟哪些韻具有重紐,學界也有一些爭論。一直以來被公認的八個韻系是支、脂、祭、真、仙、宵、侵、鹽。余廼永先生提出,庚三、清、蒸、幽也有重紐,這個觀點得到了不少學者的支持。李新魁先生則提出尤韻系也有重紐。
三等韻在韻書和韻圖中的表現非常複雜,問題很多。黃笑山先生專門撰文討論三等韻的問題。因此,對於重紐的認定,就會出現很多問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