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將錄
燕將錄
元和五年,中黃門出禁兵伐趙,魏牧田季安令其徒曰:“師不跨河二十五年矣,今一旦越魏伐趙,趙誠虜,魏亦虜矣,計為之奈何?”其徒有超佐伍而言曰:
“願借騎五千,以除君憂。”季安大呼曰:“壯夫哉!兵決出,格沮者斬。”忠其時為燕使魏,知其謀,乃入謂季安曰:“某之謀,是引天下之兵也。何者?往年王師取蜀取夏,算不失一,是相臣之謀。今王師越魏伐趙,不使耆臣宿將而專付中臣,不輸天下之甲而多出禁甲,君知誰為之謀?此乃天子自為之謀,欲將誇服於臣下也。今若師未叩趙而先碎於魏,是上之謀反不如下,且能不恥於天下乎。
既恥且怒,於是任智畫策,仗猛將,練精兵,畢力再舉涉河。鑒前之敗,必不越魏而伐趙;校罪輕重,必不先趙而後魏。是上不上,下不下,當魏而來也。”季安曰:“然則若之何?”忠曰:“王師入魏,君厚犒之。於是悉甲壓境,號曰伐趙,則可陰遺趙人書曰:魏若伐趙,則河北義士謂魏賣友;魏若與趙,則河南忠臣謂魏反君。賣友反君之名,魏不忍受。執事若能陰解陴障,遺魏一城,魏得持之,奏捷天子,以為符信,此乃使魏北得以奉趙,西得以為臣。於趙為角尖之耗,於魏獲不世之利,執事豈能無意於趙乎?趙人脫不拒君,是魏霸基安矣。”季安曰:“善。先生之來,是天眷魏也。”遂用忠之謀,與趙陰計,得其堂陽,(原註:縣名,屬冀州)。
忠歸燕,謀欲激燕伐趙,會劉濟合諸將曰:“天子知我怨趙,今命我伐之,趙亦必大備我,攻與不伐孰利?”忠疾對曰:“天子終不使我伐趙,趙亦不備燕。”
劉濟怒曰:“爾何不直言濟以趙叛命?”忠系獄。因使人視趙,果不備燕。后一日,詔果來曰:“燕南有趙,北有胡,胡猛趙孱,不可舍胡而事趙也。燕其為予謹護北疆,勿使予復掛胡憂,而得專心於趙,此亦燕之功也。”劉濟乃解獄,召忠曰:“信如子斷矣,何以知之?”忠曰:“潞牧盧從史外親燕,內實忌之;外絕趙,內實與之。此為趙畫曰,燕以趙為障,雖怨趙,必不殘趙,必不為備。一且示趙不敢抗燕,二且使燕獲疑天子。趙人既不備燕,潞人則走告於天子曰:燕厚怨趙,今無見伐而不備燕,是燕反與趙也。此所以知天子終不使君伐趙,趙亦必不備燕。”劉濟曰:“今則奈何?”忠曰:“燕孕怨,天下無不知,今天子伐趙,君坐全燕之甲,一人未濟易水,此正使潞人將燕賣恩於趙,敗忠於上,兩皆售也。是燕貯忠義之心,卒染私趙之口,不見德於趙人,惡聲徒嘈嘈於天下耳,唯君熟思之。”劉濟曰:“吾知之矣。”乃下令軍中曰:“五日畢出,後者醢以徇。”濟乃自將七萬人,南伐趙,屠饒陽、束鹿(原注二縣屬深州),殺萬人。
暴卒於師。
濟子總襲職,忠復用事。元和十四年春,趙人獻城十二(原注德州管平原、安陵、長河、棣州管厭次、滴河、陽信、?、平昌、將陵、蒲台、渤海)冬誅齊,三分其地。忠因說總曰:“凡天地數窮,合必離,離必合。河北與天下相離六十年矣,此亦數之窮也,必與天下複合。且建中時,朱Г搏天子狩畿甸,李希烈僭於梁,王武俊稱趙,朱滔稱冀,田悅稱魏,李納稱齊,郡國往往弄兵者,低目而視。當此之時,可為危矣,然天下卒於無事。自元和已來,劉辟守蜀,棧道劍閣,自以為子孫世世之地,然甲卒三萬,數月見羈。李?橫大江,撫石頭,全吳之兵,不得一戰,反束縛帳下。田季安守魏,盧從史守潞,皆天下之精甲,賀趙為騎,鼎立相視,可為強矣。然後史繞塹五十里,萬戟自護,身如大醉,忽在檻車。季安死,墳杵未收,家為逐客。蔡人被重葉之甲,圓三石之弦,持九尺之刃,突前跳后,卒如搏鶚一可支百者累數萬人,四歲不北二三,可為堅矣,然夜半大雪,忽失其城。齊人經地數千里,倚渤海,牆泰山,暫大河,精甲數億鈐其?厄,可為安矣,然兵折於潭趙(原註:地名,鄆西六十里),首竿於都市。此皆君之自見,亦非人力所能及,蓋上帝神兵下來誅之耳。今天子巨謀纖計,必平章於大臣,鋪樂張獵,未嘗戴星徘徊,<軍頁>玩之臣,顏澀不展,縮衣節口,以賞戰士,此志豈須臾忘於天下哉。今國兵??北來,趙人已獻城十二,助魏破齊,唯燕未得一日之勞,為子孫壽,後世豈能帖帖無事乎?吾深為君憂之。”總泣且拜曰:
“自數月已來,未聞先生之言,今者幸枉大教,吾心定矣。”明年春,劉總出燕,卒於趙,忠護總喪,未數日亦卒。年六十四,官至御史大夫。
忠弟憲,前范陽安次令,持兄喪歸葬於絳,常往來長安間。元年孟夏,某遇於馮翊屬縣北徵中,因吐其兄之狀,某因直書其事。至於褒貶之間,俟學《春秋》者焉。
譚忠是絳地(今山西絳縣)人。他為人豪邁雄健,愛好談兵,燕鎮節度使劉濟給他兩千
兵馬,讓他駐守白狼口。唐憲宗元和五年,宦官率領朝廷禁衛部隊討伐趙鎮,魏鎮節度使田季安(對下屬們)說:“趙鎮的人如果成為俘虜,(我們)魏鎮的人也會成為俘虜,打算(考慮)怎麼應對這件事呢?”他的屬下說:“給我五千鐵騎來解除您的憂慮。”田季安大聲說:“(真是)勇猛啊!一定出兵。”
譚忠當時代表節度使劉濟出使魏鎮,得知了田季安(中途截擊朝廷軍隊)的企圖,便前
去對田季安說:“你部下的主意,這是要引來天下的軍隊(攻打魏鎮)啊。為什麼這樣說呢?以往朝廷軍隊的謀劃一次也未失過手,這是宰相的謀略。現在,朝廷的軍隊越過魏鎮去討伐趙鎮,不任用老臣宿將帶兵,反而把兵權專門交給宦官,不徵調全國的軍隊,而主要派出朝廷直屬的禁衛部隊,您知道這是誰的主意嗎?這是皇上自己做出的決定,想要在臣屬面前誇耀(自己英明),(讓)臣屬佩服(自己)。現在如果朝廷禁軍還沒有攻打趙鎮,卻先在魏鎮境內被消滅了,這(就表明)皇上的謀略反而不及臣屬,能不被天下人羞辱嗎?(皇上)既感到羞恥又感到惱怒,就會任用勇猛善戰的將領,訓練精銳的部隊,全力起兵渡過黃河。朝廷汲取以往失敗的教訓,一定不會越過魏鎮去攻打趙鎮;比較趙鎮和魏鎮罪責的大小,一定不會先打趙鎮然後攻魏鎮。這就叫既不上也不下,正好對著魏鎮而來。”田季安說:“既然這樣,那麼怎麼辦呢?”譚忠說:“當朝廷軍隊進入魏鎮境內時,您要好好犒勞他們。此時,您要將魏鎮全部兵馬調往邊境,號稱攻打趙鎮,可以暗中給趙鎮送信說:‘魏鎮如果攻打趙鎮,那麼河北的仗義之人會說魏鎮出賣朋友;魏鎮如果援助趙鎮,河南的忠君之臣會說魏鎮反叛朝廷。出賣朋友和反叛朝廷的名聲,魏鎮是不能容忍和接受的。您如果能送給魏鎮一座城池,魏鎮能夠拿此城向皇上報捷,把這座城池作為報捷的憑據。這樣就使得魏鎮在北面能夠(繼續)侍候趙鎮,在西面能夠(繼續)做朝廷之臣。對趙鎮來說,僅為一點點損失;對魏鎮來說,能獲得世間少有的利益,您難道能夠對趙鎮(的安危)毫不在意嗎?’”田季安於是採用了譚忠的計謀,與趙鎮暗中商議,得到了趙鎮的堂陽城。
譚忠回到燕鎮后,打算鼓動劉濟攻打趙鎮,正逢劉濟集合各位將領說:“皇上知道我怨恨趙鎮,如果命令我討伐趙鎮,趙鎮也必然全力防備我。出兵討伐與不出兵討伐,哪種做法更有利呢?”譚忠趕忙回答說:“皇上最終是不會讓我們去攻打趙鎮的,趙鎮也不會防備燕鎮。”於是(劉濟)派人到趙鎮偵察,趙鎮果然不防備燕鎮。過了一天,皇上的詔書果然送來了,說:“燕鎮南面是趙鎮,北面有胡人。燕鎮一定要替我小心謹慎地守護北部邊境,不要讓我再牽掛胡人(方面)的憂患,而能夠集中精力對付趙鎮。”劉濟就說:“事情確實像你判斷的那樣,你是怎麼知道的呢?”譚忠說:“潞鎮節度使盧從史表面上與燕鎮親近,內心實際是忌恨燕鎮的;表面上與趙鎮斷絕往來,內心實際是幫助趙鎮的。(我們)在這裡替趙鎮考慮:燕鎮把趙鎮作為屏障,雖然怨恨趙鎮,但肯定不會傷害趙鎮,趙鎮沒有必要防備燕鎮,(這樣)一來顯示趙鎮不敢抗拒燕鎮,二來可使燕鎮受到皇上懷疑。趙鎮人既然不防備燕鎮,潞鎮人便會跑去報告皇上說:‘燕鎮非常怨恨趙鎮,現在趙鎮遭受攻擊卻不防備燕鎮,這說明燕鎮相反是幫助趙鎮的。’這就是我知道皇上最終不會讓您攻打趙鎮,趙鎮也不會防備燕鎮的原因。”劉濟說:“現在應當怎麼辦呢?”譚忠說:“燕鎮與趙鎮結下仇怨,天下無人不知。現在皇上出兵攻打趙鎮,您卻使整個燕鎮的兵馬,一個人也沒有渡過易水(去攻打趙鎮)。這是燕鎮懷著對朝廷的忠心,最終(卻)招來偏袒趙鎮的口實,(既)不被趙鎮人感激,而壞名聲徒然喧鬧在天下人的耳畔。請您仔細地考慮這個問題吧!”劉濟於是親自率領七萬人向南邊討伐趙鎮。
譚忠,唐末官員。壽六十四,官至御史大夫。
劉濟,劉濟(757年-810年),幽州(今北京)人,唐朝藩鎮割據時期任盧龍節度使,忠於朝廷。父親劉怦,原為盧龍節度使朱滔手下的雄武軍使,因忠勇義烈,深受軍心,頗得朱滔信任,累官至幽州大都督府長史、御史大夫、盧龍節度副大使、管內營田觀察、押奚契丹、經略盧龍軍使。朱滔死後,傳位於劉怦,貞元元年九月,劉怦病死,被朝廷追贈為兵部尚書,軍中擁立劉濟繼位,任盧龍節度使。有該人物文獻《劉濟傳》。
田季安(?-812年),唐朝藩鎮節度使、軍閥,前任魏博節度使田緒第三子,節度使田承嗣之孫。娶昭義行軍司馬元誼之女為妻。衙內兵馬使田興(后改名田弘正),規勸田季安。田季安不聽,反而遷怒於田興,田興“陽為風痹,灸灼滿身”。田季安長期沉溺酒色,患風病,殺戮無度。元和七年(812年)八月,田季安暴死,其子田懷諫年十一歲,大權落入家僮蔣士則手上。眾推田興繼任節度使。其他兒子有田懷理、田懷詢、田懷讓。
文章從一個側面反映了唐王朝藩鎮割據嚴重,藩鎮之間、藩鎮與朝廷之間爭戰不休的社會現實。
《樊川文集》共二十卷,含作品四百五十多篇,詩歌一百七十八首。杜牧在文學上的才華是多方面的,詩歌、散文、辭賦、政論都有造詣。他有比較進步的文學見解,認為文章應“以意為主,以氣為輔,以辭采章句為之兵衛”(《答庄充書》),強調文以致用,語言形式只為內容服務。他還說:“某苦心為詩,未求高絕,不務奇麗,不涉習俗,不今不古,處於中間。”(《獻詩啟》)
杜牧的文學成就,主要在詩歌方面,晚唐詩人李商隱齊名,並稱“小李杜”。其古詩受杜甫影響,多為社會政治題材,格調豪健跌宕,寓風骨於流利之中。《感懷詩》、《郡齋獨酌》等,敘述了唐代自安史亂后,藩鎮割據、戰禍連年、民窮國困的情況,抒發了安邦建國、造福人民的政治抱負,也包含報國無門、壯志難酬的悲憤。此外,《杜秋娘詩》、《張好好詩》,同情封建社會中,婦女的不幸遭遇;《李甘詩》讚揚朋友的剛直氣節,也是名篇。杜牧的今體詩,以文詞清麗、情韻跌宕見長。七律《早雁》運用比興手法,把北方邊地人民比作驚弓的哀鴻,並對他們在異族侵略下顛沛流離的生活,表示了深切的同情,哀婉而有餘味。《洛陽長句》以豪放的氣調,抒發自己曠達的胸懷,同時也流露出懷才不遇的憂傷心態。杜牧的一些寫景 小詩,如《泊秦淮》、《山行》、《江南春》絕句,大多托景見情,以質樸的語言、簡潔的白描,傳達出悠遠不盡的詩情畫意。而像《赤壁》、《烏江亭》、《題商山四皓廟》、《過華清官絕句》之類的詠史絕句,則筆法含蓄,諷刺深刻。“東風不與周郎便,銅雀春深鎖二喬”、“江東子弟多才俊,捲土重來來可知”,都是對歷史上興亡成敗的關鍵問題,發表獨創的議論,敘議結合,警拔精悍。杜牧也寫過一些放浪、頹唐的詩作,如《遣懷》、《贈別》、《嘆花》等,無疑是詩中的糟粕。
杜牧的文章,以政論著稱,“縱橫奧衍,多切經世之務”(《四庫全書總目》),在晚唐也自成一家。他的《燕將錄》、《罪言》、《原十六衛》、《戰論》、《守論》、《上李太尉論北邊事啟》、《送薛處士序》、《阿房宮賦》等,都有感於時政而發,表達了他論政、用兵、固邊、削藩各方面的政治主張,是散文中的重要作品。尤其是《罪言》,縱論天下大勢,主張削平藩鎮,加強統一。文章議論犀利,見解深刻,在當時很有影響,被宋祁的《新唐書·杜牧傳》全盤收錄,歐陽修自認為筆力不可及(費袞《梁溪漫志》)。在晚唐四六駢文通行的情況下,杜牧寫文章堅持使用散體,筆鋒犀利,精鍊曉暢,繼承了中唐古文運動的傳統。著名的《阿房宮賦》則駢散兼用,融敘事、抒情、議論為一爐,創“散賦”新體,突破了唐初以來,賦體日益駢偶化、聲律化的趨勢,對後來的賦體發展有重要影響。
杜牧的創作,以俊爽豪健、清新自然的藝術風格,受到後世的好評,在唐代獨樹一幟。清代洪亮吉說他“文不同韓、柳,詩不同元、白,復能於四家外詩文皆別成一家”(《北江詩話》);全祖望甚至稱譽他為“唐長慶以後第一人”(《杜牧之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