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園詩存序
南園詩存序
《《南園詩存》序》是一本姚鼐編寫,在清代時期的散文。
作品名稱:《南園詩存》序
昆明錢侍御灃既喪[1],子幼,詩集散亡,長白法祭酒式善[2]、趙州師令君范[3],為蒐輯僅得百餘首[4],錄之成二卷。侍御嘗自號南國,故名之曰“南園詩存”。
當乾隆之末,和珅秉政[5],自張威福,朝士有恥趨其門不以希進用者,已可貴矣。若夫立論侃然[6],能訟言其失於奏章者[7],錢侍御一人而己。今上既收政柄[8],除慝掃奸[9],屢進疇昔不為利誘之士,而侍御獨不幸前喪,不與褒錄[10],豈不哀哉!
君始以御史奏山東巡撫國泰穢亂[11],高宗命和珅偕君往治之[12]。君在道在敝,和珅持衣請君易,君卒辭。和珅知不可私干[13],故治獄無敢傾陂[14],得伸國法。其後君擢至通政副使[15],督學湖南[16],時和珅已大貴,媒糵其短不得[17],乃以湖北鹽政有失,鐫君級[18]。君旋遭艱歸[19],服終[20],補部曹[21]。高宗知君直,更擢為御史,使值軍機處[22]。君奏和珅及軍機大臣常不在值之咎,有詔飭責[23],謂君言當,和珅益嗛君[24]。而高宗知君賢,不可譖[25],則凡軍機勞苦事,多以委君。君家貧,衣裘薄,嘗夜入暮出,積勞感疾以殞。方天子仁明,綱紀猶在[26],大臣雖有所怨惡,不能逐去,第勞辱之而已[27]。而君遭其困,顧不獲遷延數寒暑[28],留其身以待公論大明之日,俾國得盡其才用,士得盡瞻君子之有為也。悲夫!悲夫!
余於辛卯會試分校得君[29],四年而余歸,遂不見君。余所論詩古文法,君聞之獨喜。君詩尤蒼鬱勁厚,得古人意。士立身如君,誠不待善詩乃貴。然觀其詩,亦足以信其人矣。余首聞喪,既作詩哭之;今得集,乃復為序以發余痛雲。
[2]法式善(1752—1813):字開文,號時帆,吉林長白山人。清文學家。公元1780年(乾隆四十五)年進士,曾官至國子監祭酒。
[4]蒐:同“搜”。
[5]和珅(1750—1799):字致齋,清滿州正紅旗人。襲世職,乾隆時執政二十餘年,官至軍機大臣,文華殿大學士,封一等公。乾隆晚年對他倚任極專,因此他更加植黨營私納賄。嘉慶皇帝登位,責令他自殺,抄沒家產極多,時有“和珅跌倒,嘉慶吃飽”之語。
[6]侃然:剛直貌。
[7]訟言:公言,明言。
[8]今上:當今皇上。即嘉慶皇帝仁宗。
[9]慝(tè):邪惡。
[10]褒錄:嘉獎、表揚並加以記功錄名。
[11]國泰:旗人。和珅私黨,任山東巡撫,虧空官幣幾十萬兩銀子,事情敗露后,押送京師伏法。穢亂:醜惡,罪惡。
[12]高宗:即乾隆皇帝。
[13]干:求。
[14]傾陂(bì):傾斜不正。此指不公正,偏袒。
[15]擢(zhuó):提升。通政副使:通政司副長官。通政司掌內外奏章,設置軍機處后,通政司遂為閑職。
[16]督學:即提督學政,管一省的科舉考試,由中央各部門出身進士的官員擔任,錢灃即由通政副使督學湖南。
[17]媒糵(niè):比喻挑撥是非,陷人於罪。媒,酒母。糵,曲糵。
[18]鐫(juān):削。錢灃因和珅誣陷,詔降三級。
[19]旋:不久。遭艱:遭父母之喪,又稱“丁艱”。
[20]服:服喪。
[21]部曹:明清時各部司官的通稱。
[22]直:通“值”,當值,上班。軍機處:清代輔佐皇帝的政務機構,掌繕寫諭旨,記載檔案,商承處理軍國要務。人數不多,權力顯要。
[23]飭責:告誡和責備。飭,通“敕”,命令,訓示。
[24]嗛:通“銜”,懷恨。
[25]譖(zèn):進讒言,說人的壞話。
[26]綱紀:法制。這句含有諷刺,法制猶存,卻不能剷除奸惡。
[27]第:只,僅。
[28]顧:卻。遷延:拖延。此指再多活幾年。
姚鼐(1731-1815),安徽桐城人。公元1763年(乾隆二十八年)進士,官刑部郎中。公元1810年(嘉慶十五年)重宴鹿鳴,加四品銜。長於古文。晚而工書,專精王獻之,為方寸行草,宕逸而不空怯,時出董其昌之外。其半寸以內真書,潔凈而能恣肆,多所自得。有論書六絕句。卒年八十五。
昆明錢灃侍御已去世,兒子年幼,詩集散失,長白法式善祭酒替他收集,僅得到一百多首,抄錄成二卷。錢侍御曾經自稱南園,因此給它取名《南園詩存》。
正當乾隆末年,和珅執政,妄自尊大,作威作福,朝中士大夫中有把奔走他的門下來企求升遷重用認為是恥辱的,就已經很可貴了。至於立論剛直,能夠在奏章中公開指斥他的錯誤,不過錢御 史一人罷了。當今皇上已經親自主掌政事,掃除姦邪,多次進用往昔不被利誘的人,可是錢侍御偏偏不幸早已死去,不能參與褒獎錄用,難道不令人悲傷嗎!
錢君當初任監察御史時彈劾山東巡撫國泰污穢混亂,清高宗命令和珅偕同先生前往處置。錢君在路上衣服破舊,和珅拿衣服請他換,他最終拒絕,和珅知道不能私下求情,因此處理這個案件不敢徇私舞弊,國法得到伸張。那以後錢君被提升做通政副使,出任湖南學政,當時和珅已特別顯貴,不能尋到先生的短處加以陷害,便以湖北鹽政有錯誤為借口,降低他的職務。錢君不久因父母喪事回家,服喪期滿,被補授為部曹。高宗知道他正直,再提升他做御史,讓他值守軍機處。他又彈劾和珅及軍機大臣不值班理事的錯誤,有詔書進行告誡責問,認為他說的正確。和珅更加忌恨錢君。高宗知道錢君的賢德,不可能進讒言,就將軍機處所有勞苦的事,都交給他去辦。錢君家貧,衣裳單薄,出入軍機處常兩頭不見天日,積勞成疾而死。當今皇上仁愛賢明,法制還在,大臣縱然對先生懷有怨恨,也不能驅逐,只能用勞苦來屈辱他罷了。可是他遭受和珅的困辱,不能多活幾年,留著他的身體以等到公眾的評論完全明白的一天,使國家能夠盡量發揮他的才能,士人能夠盡量地看到君子有所作為。痛心啊,痛心啊!
我在辛卯年禮部會試擔任閱試卷的官員時認識錢君,四年後我回到家鄉,竟沒有再見到他。我所評論的詩及古文法,錢君聽到后特別歡喜。他的詩蒼勁深厚,深得古人的旨意。士人如果能如同他一樣注重品德修養,那麼確實不必等到擅長寫詩就已經很可貴了。然而讀他的詩,也就完全相信他這個人了。我以前得知錢君去世,已經寫了詩歌哀悼他;如今得到他的詩集,於是又寫下了這篇序文,用來表達我的悲痛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