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宮
唐代李商隱的詩作
《隋宮》是唐代詩人李商隱創作的一首七言律詩。這是首詠史弔古詩,內容雖是歌詠隋宮,其實乃諷刺隋煬帝楊廣的荒淫亡國。此詩寫隋煬帝為了尋歡作樂,無休止地出外巡遊,奢侈昏庸,開鑿運河,建造行宮,勞民傷財,終於為自己製造了亡國的條件,成了和陳後主一樣的亡國之君。諷古是為喻今,詩人把隋煬帝當作歷史上以荒淫奢華著稱的暴君的典型,來告誡晚唐的那些荒淫腐朽、醉生夢死的統治者。全詩採用比興手法,寫得靈活含蓄,色彩鮮明,音節鏗鏘。
隋宮
紫泉宮殿鎖煙霞,欲取蕪城作帝家。
玉璽不緣歸日角,錦帆應是到天涯。
於今腐草無螢火,終古垂楊有暮鴉。
地下若逢陳後主,豈宜重問後庭花。
⑴隋宮:指隋煬帝楊廣在江都(今江蘇揚州市)所建的行宮。
⑶“欲取”句:《隋書·煬帝紀》:“大業元年三月,發河南諸郡男女百餘萬開通濟渠,······八月,上御龍舟幸江都。”蕪城,即廣陵(今揚州)。帝家,帝都。
⑷玉璽(xǐ):皇帝的玉印。日角:額角突出,古人以為此乃帝王之相。此處指唐高祖李淵。《舊唐書·唐儉傳》:“高祖乃召入,密訪時事,儉曰:‘明公日角龍庭,李氏又在圖牒,天下屬望’。”《後漢書·光武紀》注引鄭玄《尚書中候注》:“日角,謂庭中骨起狀如日。”朱建平《相書》:“額有龍犀入發,左角日,右角月,王天下。”劉孝標《辨命論》:“龍犀日角,帝王之表。”
⑸錦帆:隋煬帝所乘的龍舟,其帆用華麗的宮錦製成。《開河記》:“帝自洛陽遷駕大梁,詔江淮諸州造大船五百隻,······龍舟既成,泛江沿淮而下,······時舳艫相繼,連接千里,自大梁至淮口,聯綿不絕。錦帆過處,香聞百里。”
⑹腐草無螢火:《禮記·月令》:“腐草為螢。”古人以為螢火蟲是腐草變化出來的。《隋書·煬帝紀》:“大業十二年,上於景華宮徵求螢火,得數斛,夜出遊山放之,光遍岩谷。”這句採取誇張的手法,說煬帝已把螢火蟲搜光了。
⑺垂楊:隋煬帝自板諸引河達於淮,河畔築御道,樹以柳,名曰隋堤,一千三百里。《開河記》:“詔民間有柳一株賞一縑,百姓爭獻之。又令親種,帝自種一株,群臣次第種栽畢,帝御筆寫賜垂楊柳姓楊,曰楊柳也。”
⑻“地下”二句:陳後主:南朝陳末代皇帝陳叔寶,荒淫亡國之君。後庭花:即《玉樹後庭花》,陳後主所創,歌詞綺艷。《隋遺錄》載隋煬帝在江都,“昏靦滋深,往往為妖祟所惑。嘗游吳公宅雞台,恍惚間與陳後主相遇。後主舞女數十許,中一人迥美,帝屢目之,後主云:‘即麗華也。’因請麗華舞《玉樹後庭花》。麗華徐起,終一曲。”
韻譯
長安的殿閣內瀰漫著一片煙霞,楊廣還想把蕪城作為帝王之家。
如果不是李淵得到傳國的玉璽,那麼他的龍舟還會游遍到天涯。
如今隋朝的宮苑中已不見螢蟲,只有低垂的楊柳和歸巢的烏鴉。
如果楊廣在地下和陳後主相遇,有心欣賞淫逸辱國的後庭花嗎?d
散譯
長安的殿閣千門閑閉,空自籠罩著一片煙霞,又想在繁麗的江都,把宮苑修建得更加豪華。若不是皇帝的玉印歸到了李家;隋煬帝的錦帆或許會游遍天涯。當年放螢的場所只剩下腐草,螢火早就斷絕了根芽;多少年來隋堤寂寞凄冷,兩邊的垂楊棲息著歸巢烏鴉。他若是在地下與陳後主重逢,難道能再去賞一曲《後庭花》?
此詩是詩人晚年江東之游時所作,約作於唐宣宗大中十一年(857年),與同名七絕同時,當時李商隱因柳仲郢推薦,任鹽鐵推官,游江東。
隋煬帝是中國歷史上臭名昭著的腐敗國君的典型。他即位以後,不務國事,卻開鑿了兩千餘里的運河,以便他由洛陽乘舟到江都遊玩。他還打算游幸杭州,為此特意開鑿了八百里的江南河。沿河廣建行宮,耗盡民脂民膏。他在位十四年中,曾三次巡遊江都,乘坐的龍舟前後相接,長達二百餘里,錦帆過處,香聞十里。每次隨行人員竟多達二十萬人,拖船的民夫多達八、九萬人。最後終至被殺。李商隱以此為根據,從國家的興亡著眼,寫了這首諷刺前朝以警當世的詠史詩。
首聯“紫泉宮殿鎖煙霞,欲取蕪城作帝家”點題。詩人把長安的宮殿和“煙霞”聯繫起來,形容它巍峨壯麗,高聳入雲。用“紫泉”代替長安,也是為了選取有色彩的字面與“煙霞”相映襯,從而烘托長安宮殿的雄偉壯麗,可是,如此巍峨的宮殿,空鎖於煙霞之中,而皇帝更願意住在蕪城。上句著一“鎖”字,也突出了長安宮殿的雄偉。經此一墊,下句順勢而來。不居長安,另取江都,隋煬帝貪圖享樂、為所欲為的本性已隱隱揭出。一寫景,一敘事,一暗寫,一明說,寫法雖異,但都是圍繞批判亡國之君這一主皆而驅使筆墨的。
三、四句“玉璽不緣歸日角,錦帆應是到天涯”。詩人以虛擬的語氣說:如果不是由於皇帝的玉印落到了李淵的手中,楊廣不會以游幸江都為滿足,他的錦帆,大概一直要飄到天邊去吧。據史書記載:楊廣不僅開鑿了二千餘里的通濟渠,多次到江都去玩;還開鑿了八百餘里的江南河,“又擬通龍舟,置驛宮”,準備到杭州去玩,只是未成行罷了。詩人從隋煬帝貪圖遊樂的眾多史實中,信筆拈取他耽於乘舟出遊這一典型事例,予以諷刺。用筆亦實亦虛,虛實結合。說它“實”,是因為它是以歷史故事和隋場帝貪圖逸游的性格特徵為依據的,所以儘管誇大其事,而終不失史實和人物性格之真;說它“虛”,是因為它揉入了詩人的藝術想象,是通過幻覺而產生出來的最高真實的假象。實際生活中,錦帆之游是絕不會遠及天涯的。藝術創作妙在“似與不似之間”,太似為媚俗,不似為欺世。“玉璽”一聯是深得此道的佳句。在修辭上,此聯採用了上下蟬聯、一氣奔騰的流水對,使詩句呈現出圓熟流美的動態。
頸聯“於今腐草無螢火,終古垂楊有暮鴉。”涉及有關楊廣逸游的兩個故事。一個是放螢:楊廣曾在洛陽景華宮徵求螢火蟲數斛,“夜出遊山放之,光遍岩谷”;在江都也放螢取樂,還修了個“放螢院”。另一個是栽柳:白居易在《隋堤柳》中寫道:“大業年中煬天子,種柳成行夾流水;西至黃河東至淮,綠影一千三百里。大業末年春暮月,柳色如煙絮如雪;南幸江都恣佚游,應將此樹映龍舟。”把“螢火”和“腐草”、“垂楊”和“暮鴉”聯繫起來,於一“有”一“無”的鮮明對比中感慨今昔,深寓荒淫亡國的歷史教訓。“於今腐草無螢火”,這不僅是說當年放螢的地方此時已成廢墟,只有“腐草”而已;更深一層的含意是,楊廣為了放螢夜遊,窮搜極捕,弄得螢火蟲絕種。“終古垂楊有暮鴉”,渲染了亡國后的凄涼景象。
上句說“於今”“無”,自然暗示昔日“有”;下句說“終古”“有”,自然暗示當日“無”。從前楊廣“乘興南遊”,千帆萬馬,水陸並進,鼓樂喧天,旌旗蔽空;隋堤垂楊,暮鴉自然不敢棲息。只有在楊廣被殺,南遊已成陳跡之後,日暮歸鴉才敢飛到隋堤垂楊上過夜。這兩句今昔對比,但在藝術表現上,卻只表現對比的一個方面,既感慨淋漓,又含蓄蘊藉。
尾聯“地下若逢陳後主,豈宜重問後庭花!”用楊廣與陳叔寶夢中相遇的故事,以假設、反詰的語氣,把批判荒淫亡國的主題深刻地揭示出來,陳叔寶因荒淫亡國,投降隋朝,和當時隋朝的太子楊廣很相熟。楊廣當了天子,乘龍舟游江都的時候,夢中與死去的陳叔寶及其寵妃張麗華等相遇,請張麗華舞了一曲《玉樹後庭花》。這首舞曲是陳叔寶所作。被後人斥為“亡國之音”。詩人在這裡特意提到它,意為楊廣目睹了陳叔寶荒淫亡國之事,卻不吸取教訓,既縱情龍舟之游,又迷戀亡國之音,終於重蹈陳叔寶的覆轍,身死國滅,為天下笑。詩在最後發問:他如果在地下遇見陳叔寶的話,難道還好意思再請張麗華舞一曲《後庭花》嗎?問而不答,餘味無窮。
此詩取材於前朝亡國故事,以詩的語言,批判亡國之君,曉喻晚唐皇上,立意高遠。篇中以實詞撐住全詩,以虛詞斡旋其間,取得了既整飭工嚴又流動活潑的藝術效果。
范晞文《對床夜語》:前輩云:詩家病使事太多,蓋皆取其與題合者類之,如此乃是編事,雖工何益?……若《隋宮》詩云:“玉璽不緣歸日角,錦帆應是到天涯。”又《籌筆驛》云:“管樂有才真不忝,關張無命欲何如!”則融化斡旋,如自己出,精粗頓異也。
顧麟《批點唐音》:此篇句句用故事,風格何在?況又俗,且用小說語,非古作者法律。初聯、結語亦俗,大抵晚唐起結少有好語。
周珽《唐詩選脈會通評林》:周弼以此為四虛體。周秉倫曰:通篇以虛意挑剔譏意。即結語,不曰難面陰靈於文帝,而曰豈宜問淫曲於後主,見殷鑒不遠,致覆成業於前車。可笑、可哭之甚,殊有深思。評者病其風格不雅,則可;如謂其用小說語,彼稗官野史,何者非古今人文賦中料耶!
陸次雲《五朝詩善鳴集》:五六是他人結語,用在詩腹,別以新奇之意作結,機杼另出,義山當日所以獨步於開成、會昌之間。
賀裳《載酒園詩話又編》:義山《隋宮》詩:“玉璽不緣歸日角,錦帆應是到天涯。”飛卿《春江花月夜》曰:“十幅錦帆風力滿,連天展盡金芙容。”雖竭力描寫豪奢,不及李語更能狀其無涯之欲。
胡以梅《唐詩貫珠》:按詩情乃憑弔凄涼之事,而用事取物卻一片華潤。本來西昆出筆不宜淡薄,加以煬帝始終以風流淫蕩滅亡,非關時危運盡之故,故作者猶帶脂粉,即以誚之耳,最為稱題。
朱曾武《唐詩繹》:此詩全以議論驅駕事實,而復出以嵌空玲瓏之筆,運以縱橫排宕之氣,無一筆呆寫,無一句實砌,斯為詠史懷史之極。
黃子云《野鴻詩的》:《隋宮》詩:“五璽不緣歸日角,錦帆應是到天涯。”“日角”非太宗然也,前代之君亦有之;況二字究未有穩貼,明知先有下句,不得已藉以強對。然只此一聯,語雖工,而作意何在?
黃叔燦《唐詩箋注》:五十六字中以議論運實事,翻空排宕,與《南朝》詩同一筆意。
張文蓀《唐賢清雅集》:參用活法夾寫,便動蕩有情,古今憑弔絕作。
李鍈《詩法易簡錄》:言外有無限感嘆,無限警醒。
方南堂《輟鍛錄》:李商隱之“於今腐草無螢火,終古垂楊有暮鴉”,不過寫景句耳,而生前侈縱,死後荒涼,一一托出,又復光彩動人,非驚人語乎?
徐元夢《歷代詩法》:風華典雅,真可謂百寶流蘇,千絲鐵網。
冒春榮《葚原詩說》:其造語幽深,律法精密,有出常情之外者。
紀昀《玉溪生詩說》:純用襯貼活變之筆,一氣流走,無復排偶之跡。首二句一起一落,上句頓,下句轉,緊呼三四句。“不緣”、“應是”四字,跌宕生動之極。無限逸游,如何鋪敘?三四隻作推算語,便連未有之事,一併托出,不但包括十三年中事也,此非常敏妙之筆。結句是晚唐別於盛唐處。
張采田《李義山詩辨正》:結以冷剌作收,含蓄不盡,僉覺味美於回,律詩寓比興之意,玉溪慣法也。
俞陛雲《詩境淺說續編》:凡作詠古詩,專詠一事,通篇固宜用本事,而須活潑出之;結句更須有意,乃為佳構。玉溪之《馬嵬》、《隋宮》二詩,皆運古入化,最宜取法。首句總寫隋宮之景。次句言蕪城之地何足控制宇內,而欲取作“帝家”,言外若譏其無識也。三四言天心所眷,若不歸日角龍顏之唐王,則錦帆遊盪,當不知其所止。五六言於今腐草江山,更誰取流螢十斛;悵望長堤,唯有流水棲鴉,帶垂楊蕭瑟耳。螢火垂楊,即用隋宮往事,而以感嘆出之。句法復搖曳多姿。末句言亡國之悲,陳、隋一例。與後主九原相見,當同傷宗稷之淪亡,玉樹荒嬉,豈宜重問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