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燈三話
《剪燈新話》等三書的合稱
《剪燈新話》、《剪燈余話》、《覓燈因話》三書合稱的《剪燈三話》,是明代中國文言短篇小說的代表作,是中國古代小說史上的傳奇到清代《聊齋志異》間的一道奇異的風景線。“剪燈三話”都是有意追踵唐人傳奇的作品,在題材、情節等諸多方面均有規撫唐人的痕迹;與此同時,“三話”又不可避免地受到了宋元話本和宋元傳奇的影響。瞿佑等人學習前人不是生吞活剝,而是學古又不忘變古,在作品中融進時代文化精神和時代審美趣味,並在前人的基礎上有所創新。
一是“剪燈三話”對於唐宋小說的繼承與模仿。如果僅以人物、情節的相同或相似作為標準進行劃分,那麼經過比較、鑒別,在《剪燈新話》中至少有八篇小說,在人物塑造、情節結構諸方面很大程度上受到唐人小說的影響。但這種繼承與模仿是多方面的,不僅限於情節結構的沿襲,而且還涉及到作品的體制、語言乃至細節。以《愛卿傳》為例,這篇作品以元末戰亂頻仍、生靈塗炭的社會現實作為背景,通過帶有適當虛構的、曲折動人的情節、悲歡離合的愛情故事,既再現了元末動亂的史實,又歌頌了羅愛愛的“貞烈”之行。小說先後穿插了愛卿與季夏所賦之詩及《齊天樂》、《沁園春》二詞,表現了愛卿的才華,說明了趙子與愛卿夫婦之間深厚的感情,在體制上深得唐人小說的精髓。
二是“剪燈三話”在繼承的同時又有所創新,並在一定程度上再現了元明時代的社會風貌。“剪燈三話”一方面從內容和乞術手法上借鑒唐人小說,另一方面,它與宋代文言小說的單純擬古又有所不同,作者將借鑒與創新兩者相結合,在一定程度上強調現實成份,反映了元末明初的中國社會風貌,具有較高的文學價值。
“剪燈三話”常常將愛情故事放在社會動亂的背景中加以描繪,由此展示戰爭和社會動蕩給人民帶來的巨大災難,賦予愛情故事、人物命運以感時傷亂的政治內涵。《剪燈新話》中的《翠翠傳》、《愛卿傳》、《秋香亭記》、《三山福地誌》和《剪燈余話》中的《彎鶯傳》、《月夜彈琴記》等都具有這樣的特點。《綠衣人傳》將故事置於南宋末年賈似道竊權亂政的背景之下,在愛情故事中加入了反權奸的內容,通過綠衣人之口揭發賈似道禍國殃民的罪行。這種將愛情與政治打成一片的寫法,與後來的《紅梅記》、《桃花扇》之間有著青藍冰水的關係。
與此同時,《剪燈新話》也真實地反映出在元代科舉長期廢止、實行民族歧視政策的情況下,士子貧困潦倒、心志挫折的生活境遇,如:“至正丙戌,泰州士人何友仁,為貧安所迫,不能聊生。”(《富貴發跡司志》)“身為寒儒,性又愚拙。不知名利之可求,豈有田宅之足競!”(《永州野廟記》)
不過,我們還要指出,由於明初統治階級對於思想、文化的控制,《剪燈新話》也自覺不自覺地受到這種政策的浸透。我們將《剪燈新話》與唐傳奇中的相關作品進行比較,可以發現:與唐傳奇相比,《剪燈新話》更加註重社會教化功能,這是程朱理學的思想統治在明代的具體反映。
試以《金鳳釵記》與《離魂記》這組作品為例。兩者都講的是青年女子因戀慕心上人,靈魂私奔,終與心上人結為夫婦的故事,不過在具體描寫上卻有很大的差異,試作比較如下:
《離魂記》:“(婚事不成)女聞而鬱抑;(王)宙亦深念限……夜方半,宙不寐,忽聞岸上有一人行聲甚速,須臾至船。問之,乃倩娘徒行跳足而至。宙驚喜發狂,執手問其從來。”
《金鳳釵記》:“(崔興哥)自念婚事不成,隻身孤苦,寄跡人 門,亦非久計,長嘆數聲。方欲就枕,忽聞剝啄扣門聲,問之不答,斯須復扣,如是者三度。乃啟關視之,則一美妹立於門外,見戶開,速拳裙而入。生大驚。……(女)即挽生就寢。生以其父待之厚,辭曰:‘不敢’。拒之甚厲,至於再三。……生懼,不得已而從焉。”
我們將男性主人公的態度進行對比,一個是“驚喜發狂,執手問其從來。”一個則是“大驚”、“辭曰:‘不敢’。拒之甚厲,至於再三”、“不得已而從焉”。相比之下,在愛情問題上,唐代小說中的男性要積極、主動得多,敢於同封建家長、封建禮教進行抗爭,表達不滿之情;《剪燈新話》中男性則要軟弱、被動得多,面對不合理的封建禮教的阻撓、約束,只有低頭嘆息、束手待斃的份兒(如“長嘆數聲”),在大膽、潑辣、敢於追求幸福愛情的女性面前,他們縮手縮腳、講求風化,可見瞿佑筆下的男性主人公在不同程度上受到封建禮教的熏陶。
另外,我們再以《愛卿傳》-《柳氏傳》這組作品為例進行對比。兩者同樣敘述戰亂歲月、夫妻離散,女主人公被軍將所掠奪,強佔為妻,在強暴面前,柳氏忍辱吞聲,無言屈就;而愛卿則剛烈異常,不肯失身於他人。通過這個比較中可以看出,唐、明兩代對於女性貞節的要求也是大相迥異的。
瞿佑在《剪燈新話》的“自序”中聲稱:“今余此編,雖於世教民彝,莫之或補,而勸善懲惡,哀窮悼屈,其亦庶乎言者無罪,聞者足以戒之一義雲爾”。凌雲翰序稱:“是編雖稗官之流,而勸善懲惡,動存鑒戒,不可謂無補於世”。作者本著“勸善懲惡、動存鑒戒”的創作主旨,在《剪燈新話》中以大量篇幅描寫忠孝節義,強調小說的社會教化功能,這與唐傳奇作家“作意好奇”,注重小說創作的娛樂功能則有著明顯的差異。而《剪燈余話》和《覓燈因話》在強調小說的社會教化功能方面,較之《剪燈新話》可以說有過之而無不及。
綜上所述,我們可以看出,“剪燈三話”在語言、體制、創作方法方面對唐人小說有所借鑒、繼承,而在內容構成上則注重描寫時事,注重現實;唐人小說重視小說創作的娛樂功能,而“剪燈三話”則追求小說創作的社會教化功能。
在具體的創作方法上,“剪燈三話”也表現出一定的創新精神。“剪燈三話”在真實地反映客觀現實的基礎上,還創造性地運用了世情與靈異相結合的手法,不少作品寫的是日常生活的內容,主幹部分展示的是世間人生諸相,而在其中插人一段神異的情節或加上一個神異的結尾。《剪燈新話》中的《三山福地誌》寫的是賴帳不還的故事,對元自實上門討債時的難堪和繆某的無賴相作了委曲周詳的描寫。如繆某欺騙元自實說除夕給他送銀送米,元自實舉家懸望,見有人負錢背米便高興地上前迎接的細節,寫得十分真切傳神。最後寫元自實投井自盡卻來到神仙福地,道士為其指因證果,又帶上了志怪的性質。《剪燈余話》中的《鳳尾草記》通過樹下訂盟、祖女奉茶、機房卜吉、龍生講詩等場景的描寫,細人毫芒地展示了小兒女之間相戀相愛、親昵無間的情狀,生活氣息相當濃郁。該篇結尾處加入神怪因素,讓因婚事不成而自隘的祖氏女託夢給龍生,告訴他自己在陰府的情況,並說自己將要到河南洛陽投生為男子。其他如《翠翠傳》、《愛卿傳》、《瓊奴傳》、《連理樹記》等,也都採用了以世情為主、以靈異為輔的寫法,這一方面深化和發展了世情描寫的效果,為後世的小說狀幕人情世態、表達難以實現的理想或願望提供了借鑒;另一方面又以神奇浪漫的構想豐富故事情節,強化了人物的性格特徵。這種真幻結合的寫法,既具體而細微地表現了人們所關注的現實世界,又滿足了讀者追奇逐幻的審美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