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子·外篇·田子方

春秋時期莊子所著的書籍

田子方是篇首的人名。全篇內容比較雜,具有隨筆、雜記的特點,不過從一些重要章節看,主要還是表現虛懷無為、隨應自然、不受外物束縛的思想。

作者


莊子(約前369年—前286年),漢族。名周,字子休(一說子沐),後人稱之為“南華真人”,戰國時期宋國蒙(今安徽省蒙城縣,又說今河南省商丘縣東北民權縣境內)人。著名的思想家、哲學家、文學家,是道家學派的代表人物,老子哲學思想的繼承者和發展者,先秦莊子學派的創始人。他的學說涵蓋著當時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但根本精神還是歸依於老子的哲學。後世將他與老子並稱為“老莊”,他們的哲學為“老莊哲學”。
他的思想包含著樸素辯證法因素,主要思想是“天道無為”,認為一切事物都在變化,他認為“道”是“先天生地”的,從“道未始有封”(即“道”是無界限差別的),屬主觀唯心主義體系。主張“無為”,放棄一切妄為。認為一切事物的本質雖然有著千差萬別的特點,但其“一”本同,安時處順,逍遙無待,窮天理、盡道性,以至於命。在政治上主張“無為而治”,反對一切社會制度,擯棄一切假慈、假仁,假意等大偽。

題解


全文自然分成長短不一、各不相連的十一個部分,第一部分至“夫魏真為我累耳”,通過田子方與魏文侯的對話,稱讚東郭順子處處循“真”的處世態度。第二部分至“亦不可以容聲矣”,批評“明乎禮而陋乎知人心”的作法,提倡體道無言的無為態度。第三部分至“吾有不忘者存”,寫孔子對顏淵的談話,指出“哀莫大於心死,而人死亦次之”,要得不至於“心死”,就得像“日出於東方而入於西極”那樣地“日徂”;所謂“日徂”即每日都隨著變化而推移。第四部分至“吾不知天地之大全也”,借老聃的口表達“至美至樂”的主張,能夠“至美至樂”的人就是“至人”;怎樣才能“至美至樂”呢?那就得“喜怒哀樂不入胸次”而“游心於物之初”。第五部分至“可謂多乎”,寫了一個小寓言,說明有其形不一定有其真,有其真也就不一定拘其形。第六部分至“故足以動人”,指出應當爵祿和死生都“不入於心”。第七部分至“是真畫者也”,寫畫畫並非一定要有畫畫的架勢。第八部分至“彼直以循斯須也”,寫臧丈人無為而治的主張。第九部分至“爾於中也殆矣夫”,以伯昏無人凝神而射作比喻,說明寂志凝神的重要。第十部分至“己愈有”,寫孫叔敖對官爵的得失無動於衷;餘下為第十一部分,寫凡國國君對國之存亡無動於衷;兩個故事都說明,不能為任何外物所動,善於自持便能虛懷無己。

原文


田子方侍坐於魏文侯,數稱溪工。文侯曰:“溪工,子之師邪?”子方曰:“非也,無擇之里人也。稱道數當故無擇稱之。”文侯曰:“然則子無師邪?”子方曰:“有。”曰:“子之師誰邪?”子方曰:“東郭順子。”文侯曰:“然則夫子何故未嘗稱之?”子方曰:“其為人也真。人貌而天虛,緣而葆真,清而容物。物無道,正容以悟之,使人之意也消。無擇何足以稱之!”子方出,文侯儻然,終日不言。召前立臣而語之曰:“遠矣,全德之君子!始吾以聖知之言、仁義之行為至矣。吾聞子方之師,吾形解而不欲動,口鉗而不欲言。吾所學者,直土埂耳!夫魏真為我累耳!”
溫伯雪子適齊,舍於魯。魯人有請見之者,溫伯雪子曰:“不可。吾聞中國之君子,明乎禮義而陋於知人心。吾不欲見也。”至於齊,反舍於魯,是人也又請見。溫伯雪子曰:“往也蘄見我,今也又蘄見我,是必有以振我也。”出而見客,入而嘆。明日見客,又入而嘆。其仆曰:“每見之客也,必入而嘆,何耶?”曰:“吾固告子矣:中國之民,明乎禮義而陋乎知人心。昔之見我者,進退一成規、一成矩,從容一若龍、一若虎。其諫我也似子,其道我也似父,是以嘆也。”仲尼見之而不言。子路曰:“吾子欲見溫伯雪子久矣。見之而不言,何邪?”仲尼曰:“若夫人者,目擊而道存矣,亦不可以容聲矣!”
顏淵問於仲尼曰:“夫子步亦步,夫子趨亦趨,夫子馳亦馳,夫子奔逸絕塵,而回瞠若乎后矣!”夫子曰:“回,何謂邪?”曰:“夫子步亦步也,夫子言亦言也;夫子趨亦趨也,夫子辯亦辯也;夫子馳亦馳也,夫子言道,回亦言道也;及奔逸絕塵而回瞠若乎後者,夫子不言而信,不比而周,無器而民滔乎前,而不知所以然而已矣。”仲尼曰:“惡!可不察與!夫哀莫大於心死,而人死亦次之。日出東方而入於西極,萬物莫不比方,有目有趾者,待是而後成功。是出則存,是入則亡。萬物亦然,有待也而死,有待也而生。吾一受其成形,而不化以待盡。效物而動,日夜無隙,而不知其所終。薰然其成形,知命不能規乎其前。丘以是日徂。吾終身與汝交一臂而失之,可不哀與?女殆著乎吾所以著也。彼已盡矣,而女求之以為有,是求馬於唐肆也。吾服,女也甚忘;女服,吾也甚忘。雖然,女奚患焉!雖忘乎故吾,吾有不忘者存。”
孔子見老聃,老聃新沐,方將被發而干,蟄然似非人。孔子便而待之。少焉見,曰:“丘也眩與?其信然與?向者先生形體掘若槁木,似遺物離人而立於獨也。”老聃曰:“吾游心於物之初。”孔子曰:“何謂邪?”曰:“心困焉而不能知,口辟焉而不能言。嘗為汝議乎其將:至陰肅肅,至陽赫赫。肅肅出乎天,赫赫發乎地。兩者交通成和而物生焉,或為之紀而莫見其形。消息滿虛,一晦一明,日改月化,日有所為而莫見其功。生有所乎萌,死有所乎歸,始終相反乎無端,而莫知乎其所窮。非是也,且孰為之宗!”孔子曰:“請問游是。”老聃曰:“夫得是至美至樂也。得至美而游乎至樂,謂之至人。”孔子曰:“願聞其方。”曰:“草食之獸,不疾易藪;水生之蟲,不疾易水。行小變而不失其大常也,喜怒哀樂不入於胸次。夫天下也者,萬物之所一也。得其所一而同焉,則四支百體將為塵垢,而死生終始將為晝夜,而莫之能滑,而況得喪禍福之所介乎!棄隸者若棄泥塗,知身貴於隸也。貴在於我而不失於變。且萬化而未始有極也,夫孰足以患心!已為道者解乎此。”孔子曰:“夫子德配天地,而猶假至言以修心。古之君子,孰能脫焉!”老聃曰:“不然。夫水之於汋也,無為而才自然矣;至人之於德也,不修而物不能離焉。若天之自高,地之自厚,日月之自明,夫何修焉!”孔子出,以告顏回曰:“丘之於道也,其猶醯雞與!微夫子之發吾覆也,吾不知天地之大全也。”
莊子見魯哀公哀公曰:“魯多儒士,少為先生方者。”莊子曰:“魯少儒。”哀公曰:“舉魯國而儒服,何謂少乎?”莊子曰:“周聞之:儒者冠圜冠者知天時,履句履者知地形,緩佩玦者事至而斷。君子有其道者,未必為其服也;為其服者,未必知其道也。公固以為不然,何不號於國中曰:‘無此道而為此服者,其罪死!’”於是哀公號之五日,而魯國無敢儒服者。獨有一丈夫,儒服而立乎公門。公即召而問以國事,千轉萬變而不窮。莊子曰:“以魯國而儒者一人耳,可謂多乎?”
百里奚爵祿不入於心,故飯牛而牛肥,使秦穆公忘其賤,與之政也。有虞氏死生不入於心,故足以動人。
宋元君將畫圖,眾史皆至,受揖而立,舐筆和墨,在外者半。有一史后至者,儃儃然不趨,受揖不立,因之舍。公使人視之,則解衣般礴臝。君曰:“可矣,是真畫者也。”
文王觀於臧,見一丈夫釣,而其釣莫釣。非持其釣有釣者也,常釣也。文王欲舉而授之政,而恐大臣父兄之弗安也;欲終而釋之,而不忍百姓之無天也。於是旦而屬之大夫曰:“昔者寡人夢見良人,黑色而髯,乘駁馬而偏朱蹄,號曰:‘寓而政於臧丈人,庶幾乎民有瘳乎!’”諸大夫蹴然曰:“先君王也。”文王曰:“然則卜之。”諸大夫曰:“先君之命,王其無它,又何卜焉。”遂迎臧丈人而授之政。典法無更,偏令無出。三年,文王觀於國,則列士壞植散群,長官者不成德,斔斛不敢入於四竟。列士壞植散群,則尚同也;長官者不成德,則同務也,斔斛不敢入於四竟,則諸侯無二心也。文王於是焉以為大師,北面而問曰:“政可以及天下乎?”臧丈人昧然而不應,泛然而辭,朝令而夜循,終身無聞。顏淵問於仲尼曰:“文王其猶未邪?又何以夢為乎?"仲尼曰:"默,汝無言!夫文王盡之也,而又何論剌焉!彼直以循斯須也。”
禦寇為伯昏無人射,引之盈貫,措杯水其肘上,發之,適矢復沓,方矢復寓。當是時,猶象人也。伯昏無人曰:“是射之射,非不射之射也。嘗與汝登高山,履危石,臨百仞之淵,若能射乎?”於是無人遂登高山,履危石,臨百仞之淵,背逡巡,足二分垂在外,揖禦寇而進之。禦寇伏地,汗流至踵。伯昏無人曰:“夫至人者,上窺青天,下潛黃泉,揮斥八極,神氣不變。今汝怵然有恂目之志,爾於中也殆矣夫!”
肩吾問於孫叔敖曰:“子三為令尹而不榮華,三去之而無憂色。吾始也疑子,今視子之鼻間栩栩然,子之用心獨奈何?”孫叔敖曰:“吾何以過人哉!吾以其來不可卻也,其去不可止也。吾以為得失之非我也,而無憂色而已矣。我何以過人哉!且不知其在彼乎?其在我乎?其在彼邪亡乎我,在我邪亡乎彼。方將躊躇,方將四顧,何暇至乎人貴人賤哉!”仲尼聞之曰:“古之真人,知者不得說,美人不得濫,盜人不得劫,伏戲、黃帝不得友。死生亦大矣,而無變乎己,況爵祿乎!若然者,其神經乎大山而無介,入乎淵泉而不濡,處卑細而不憊,充滿天地,既以與人己愈有。”
楚王與凡君坐,少焉,楚王左右曰“凡亡”者三。凡君曰:“凡之亡也,不足以喪吾存。夫凡之亡不足以喪吾存,則楚之存不足以存存。由是觀之,則凡未始亡而楚未始存也。”

譯文


田子方陪坐在魏文侯旁邊,多次稱讚溪工這個人。文侯說:“溪工是先生的老師嗎?”子方說:“不是,只是我的同鄉。講說大道常常恰當在理,所以我稱讚他。”文侯說:“那麼先生沒有老師嗎?”子方說:“有”。又問:“先生的老師是誰呢?”子方說:“是東郭順子。”文侯說:“可是,先生為什麼沒有稱讚過呢?”子方說:“他為人真誠,具有人的體貌和天一樣空虛之心,隨順物性而保持真性,心性高潔又能容人容物。人與事不合正道,他端正己之儀態使自悟其過而改之。我哪裡配得上去稱讚他呀!”子方出去后,文侯表現出若有所失的神態,整天不言語。召呼立在面前之臣對他說:“太深遠玄妙了,真是一位德行完備的君子!起先我認為仁義的行為,聖智的言論是至高無上的。我聽到子方講述其老師的情況,我身體鬆散不願動,口象被鉗住一樣不願說話,對照我所學的東西,只是沒有生命的土偶而已!魏國真成了我的累贅啊!”
溫伯雪子往齊國去,途中寄宿於魯國。魯國有個人請求見他,溫伯雪子說:“不可以。我聽說中原的君子,明於禮義而淺於知人心,我不想見他。”到齊國后,返回時又住宿魯國,那個人又請相見。溫伯雪子說:“往日請求見我,今天又請求見我,此人必定有啟示於我。”出去見客,回來就慨嘆一番,明天又見客,回來又慨嘆不已。他的僕人問,“每次見此客人,必定入而慨嘆,為何呢?”回答說:“我本來已告訴過你:中原之人明於知禮義而淺於知人心,剛剛見我的這個人,出入進退一一合乎禮儀,動作舉止蘊含龍虎般不可抵禦之氣勢。他對我直言規勸象兒子對待父親般恭順,他對我指導又象父親對兒子般嚴厲,所以我才慨嘆。”孔子見到溫伯雪子一句話也不說,子路問:“先生想見溫伯雪子很久了,見了面卻不說話,為何呀?”孔子說:“象這樣人,用眼睛一看而知大道存之於身,也不容再用語言了。”
顏淵問孔子說:“先生緩步我也緩步,先生急走我也急走,先生跑我也跑,先生快速奔跑,腳掌好象離開地面一般,而我只能瞪大眼睛在後面看了。”孔子說:“顏回,你說的是什麼意思?”顏回說:“先生緩步我也緩步,是說先生怎樣講我也跟著怎樣說;先生急走我也急走,是說先生辨析事理我也跟著辨析事理;先生跑我也跑,是說先生講說大道我也跟著講說大道;及至先生好象腳掌離開地面般迅跑,而我瞪大眼睛在後面看,是說先生不用言說而為人信服,不私意親近而周遍親附,沒有官爵利祿而人們聚集於前,卻不知為什麼要這樣做,如此而已。”孔子說:“噢!不可不明察呀!悲哀沒大過心死,而身死還在其次。太陽從東方出來而入於西天盡頭,萬物莫不順從太陽的方向而動作,凡有眼有腳的,必待日出而後有所作為。日出則操作,日入無事可作則休息。萬物亦是這樣,待造化之往來而有生有死。我一秉受天賦之形體,就不會轉化為他物而等待著窮盡天年。隨著外物而運動,日夜不停息,而不知終極之處。和氣自動聚合成形體,知命的人也不能測度將來的命運。我只是天天與變化俱往。我終身與你在一起,這極好機會卻當面錯過而不能使你了解這個道理,可不悲哀嗎?你只是著眼於我顯著的方面,而那些顯著有形跡的東西已經過去了,你還著意追尋以為實有,這就如同在空虛市場上尋求馬一樣不可能。我之所習,你要把它全部遺忘;你之所習,我也把它全部遺忘。雖然如此,你又何必擔憂!雖然忘記了過去的我,我還有永存的不被忘記的東西在。”
孔子去見老聃,老聃剛洗完發,正在披散頭髮晾乾,木然而立不象一個活人。孔子蔽於隱處等待,過一會兒人見,說:“是我眼花呢?還是真的呢?剛才先生身體獨立不動象槁木,象遺棄萬物離開眾人而獨立自存的樣子。”老聃說:“我在神遊物初生之渾沌虛無之境。”孔子說:“這是何意呢?”老聃說:“心困惑於它而不能知,口對它開而不合不能言說。嘗試為你議論一下它的大略:地之極致為陰冷之氣,天之極致力炎熱之氣,陰冷之氣恨於天,炎熱之氣本於地。兩者相互交通和合而生成萬物,誰為這一切的綱紀而又不見它的形體。消亡又生息,盈滿又空虛,一暗一明,日日改變,月月轉化,每日有所作為而不見其功效。生有所萌發之處,死有所歸往之地,始終相反沒有邊際,而不知其窮盡。沒有它,誰來作主宰啊!”孔子說:“請問神遊大道之情形。”老聃說:“能得神遊於此為至美至樂。能得至美而游於至樂,就叫作至人。”孔子說:“請問達於至美至樂之道。”老聃說:“食草的獸類,不擔憂更換沼澤地;水生的蟲類,不擔憂改換水。實行小的變化而未失去基本的生活條件,喜怒哀樂之情就不會進入心裡。至於天下,是萬物共同生息之所。得到共同的生息之氣而能混同為一,則四肢百體就將成為廢物,而死生終始也將如晝夜之更迭,不能混亂,何況得失禍福之所分際啊!遺棄隸屬於己之物如同拋棄泥土,這是知曉身貴於隸屬之物。知自身之貴又不失與變化俱往。而且千變萬化是未曾有終極的,又何必為此心憂!得道之人會理解此理的。?”孔子說:“先生之德與天地匹配,而還藉助至道之言以修養心性。古之君子誰又能免於修養呢!”老聃說:“不是這樣,水之於澄澈,是無為而才質自然如此的;至人之於德行,不須修養而成,萬物不能離開它。就象天自然就高,地自然就厚,日月自然就明亮,何用修養啊!”孔子出來,把這些告訴顏回,說:“我對於道之認識,就如同醋瓮中的飛蟲般渺小!沒有先生揭開我之蒙蔽,我就不知道天地大全之理啊!”
莊子拜見魯哀公,哀公說:“魯國多懦學之上,很少有從事先生之道術的。”莊子說:“魯國儒學之士很少。”哀公說:“全魯國的人都穿儒者服裝,怎麼說少呢?”莊子說:“我聽說,儒者中戴圓帽的通曉天時,穿方形鞋子的懂得地理,佩戴五彩絲帶穿系玉塊的,事至而能決斷。君子懷有其道術的,未必穿戴那樣的服飾;穿戴那樣服飾的,未必真有道術。公一定以為不是這樣,何不號令於國中說:“‘不懂此種道術而穿戴此種服飾的,要處以死罪!’”於是哀公發布這樣命令,五天以後魯國沒有敢穿儒服的人。唯獨有一位男子,身穿儒服立在哀公門外。哀公即刻召見他以國事相問,干轉萬變發問也不能難住他。莊子說:“以魯國之大隻有一個儒者,可以說多嗎?”
百里奚不把官爵奉祿放在心上,所以養牛而牛肥,使秦穆公忘記了他出身低賤,而委之以國事。虞舜不把生死放在心上,所以能感動他人。
宋元君要畫畫,眾位畫師都來了,受君命拜揖而立,潤筆調墨準備著,門外面還有一大半。有一位後到的畫師,舒緩閑適不慌不忙地走著,受命拜揖后也不在那站著,而往館舍走去。元公派人去看,見他脫掉上衣赤著上身盤腿而坐。元公說:“可以了,這位就是真正畫師。”
周文王去臧地巡視,看見一位釣魚的老者,身在釣魚,心不在釣魚上。他並非以持竿釣魚為事,而是別有所釣,他經常就是這樣釣法。文王想舉用他,把國事交他治理,又擔心大臣和父兄輩族人不肯相安;想最後捨棄此人,又不忍心讓百姓們得不到善人的庇蔭。於是就在清晨集合他的大夫們說:“昨天夜裡我夢見一位好人,面黑兩頰長滿長須,騎的雜色馬有一隻蹄子是赤色,命令我說:‘託付你的國事給臧地老者,差不多民就可以解除病痛了!’”諸位大夫驚懼不安他說:“這是先君王季歷啊!”文王說:“讓我們占卜一下吧。”諸位大夫說:“先君之命令,王無可懷疑,又何必占卜。”於是就迎接臧地老者,授給國事。這個人掌政,以往典章法令沒有更改,一篇新政令也未發出。三年之後,文王巡視國內,則見各種文士武士結成的私黨都散掉了,官長們也不建立個人功德,標準不一的量器也不敢進入國境之內。文士武士們的私黨散掉,則上同於君主;官長不建立個人功德,則能同以國事為務;標準不一的量器不入境,則諸侯們也就沒有二心了。文王於是把臧丈人當作者師,北面而立請教說:“這佯的政事可以推行於天下嗎?”臧丈人默然不回答,淡漠無心地告辭而去,早晨還接受文王指令,晚上就逃走了,終身沒有消息。顏淵問孔子說:“文王還不足以取信於人嗎?何必要假託於夢呢?”孔子說:“別作聲,你不要說了!文王已經作得很完美了,你又何必議論譏刺呢!他只是在短暫時刻順應眾人罷了。”
列禦寇為伯昏無人表演射箭,把弓拉得滿滿的,放一杯水在左肘上,發射出去,箭射出后又有一隻扣在弦上,剛剛射出又一隻寄在弦上,連續不停。在那個時候,他就象一個木偶一般紋絲不動。伯昏無人說:“這是有心於射的射法,不是無心之射的射法。嘗試和你登上高山,踏著險石,對著百仞深淵,你能射嗎?”於是伯昏無人就登上高山,腳踏險石,背對著百仞深淵向後卻退,直到腳下有三分之二懸空在石外,在那裡揖請列禦寇退至相同位置表演射箭。列禦寇驚懼得伏在地上,冷汗流到腳跟。伯昏無人說:“作為至人,上可探測青天,下可潛察黃泉,縱放自如於四面八方,而神情沒有變化。現在你有驚恐目眩之意,你於精神已經疲睏了!”
肩吾問孫叔敖說:“您三次作令尹而不昌盛顯達,三次被免職也沒有憂愁之色。我開始時對此懷疑,現在見您呼吸輕鬆歡暢,您的心裡是怎樣想的呢?”孫叔敖說:“我哪有什麼過人之處啊!我認為它既然來了就無法推辭,它去了也無法阻止,我認為官職奉祿之得失非我所有,失去了而無憂愁之色而已。我哪有什麼過人之處啊!況巨不知榮華顯貴是在於令尹呢,還是在我自身?如果是在於令尹,則於我無涉;如果在我自身,則於令尹無涉。那時我正在駐足沉思,顧及四面八方之事,哪有工夫顧及到個人的富貴和貧賤哪!”孔子聽后說:“古時候的真人,智者不能說服他,美色不能使之淫亂,強盜不能強制他,伏犧、黃帝這樣的帝王也不能寵絡親近他。死生也算得上大事了,也不能使自己有所改變,何況是官爵奉祿之得失呢!象這樣的人,他的精神歷經大山而無障礙,入於深淵而不沾濕,處於貧賤而下疲睏,充滿大地之間,盡數給予別人而自己更富有。”
楚王和凡國之君共坐,過一會兒,楚王左右之臣多次來講凡國已經滅亡了。凡國之君說:“凡國滅亡,不足以喪失我之存在。而凡國之滅亡既不足以喪失我之存,而楚國之存在也不足以存在為存。由此看來,則凡國未曾滅亡而楚國未曾存在。”

作品簡介


莊子的散文哲學思想博大精深,是我國古代典籍中的瑰寶。因此,莊子不但是我國哲學史上一位著名的思想家,也是文學史上一位不朽的散文家。無論在哲學思想方面,還是文學語言方面,他都給了我國歷代的思想家和文學家以深刻的、巨大的影響,在我國思想史、文學史上都佔有極其重要的地位。
莊子的文章,想象奇特,文筆變化多端,具有濃厚的浪漫主義色彩,並採用寓言故事形式,富有幽默諷刺的意味,對後世文學語言有很大影響。其超常的想象和變幻莫測的寓言故事,構成了莊子特有的奇特的想象世界,“意出塵外,怪生筆端。”(劉熙載《藝概·文概》)莊周著有《莊子》(被道教奉為《南華經》),道家經典之一。《漢書藝文志》著錄《莊子》五十二篇,但留下來的只有三十三篇。
《莊子》在哲學、文學上都有較高研究價值。魯迅先生說過:“其文汪洋辟闔,儀態萬方,晚周諸子之作,莫先也。”(《漢文學史綱要》)名篇有《逍遙遊》、《齊物論》、《養生主》等,《養生主》中的“庖丁解牛”尤為後世傳誦。司馬遷在《史記》用精練的一二百字介紹了莊子的生平,並未提起莊子的字,字子休是由唐人提出的。說他著書十餘萬言,大抵都是寓言,用來辨明老子的主張的。
莊子的文章結構,很奇特。看起來並不嚴密,常常突兀而來,行所欲行,止所欲止,汪洋恣肆,變化無端,有時似乎不相關,任意跳蕩起落,但思想卻能一線貫穿。句式也富於變化,或順或倒,或長或短,更加之辭彙豐富,描寫細緻,又常常不規則地押韻,顯得極富表現力,極有獨創性。
莊子文字的汪洋恣肆,意象的雄渾飛越,想象的奇特豐富,情致的滋潤曠達,給人以超凡脫俗與崇高美妙的感受,在中國的文學史上獨樹一幟,他的文章體制已脫離語錄體形式,標誌著先秦散文已經發展到成熟的階段,可以說,《莊子》代表了先秦散文的最高成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