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濬
清初的詩人
杜濬(1611~1687)清初詩人。原名詔先,字於皇,號茶村,又號西止,晚號半翁。黃岡(今屬湖北)人。明崇禎時太學生。明亡后,不出仕,避亂流轉於南京、揚州,居南京達四十年,刻意為詩,詩多寓興亡之感。著有《變雅堂集》。
杜濬,明崇禎十二年鄉試副榜。入清以後,絕意仕進,流寓金陵三十餘年,家貧至不能舉 火,仍不屈。杜濬極為耿介孤傲,有人勸他不要太孤僻,他解釋說:“某豈敢如此,只是一味好閑無用,但得一覺好睡,縱有司馬遷,韓愈在隔舍,亦不及相訪。”有些慕名要來拜訪他的達官貴人,多被婉言謝絕。即使是當地地方官員(或故友)求見,也得徒步登門。但《九朝新語》中仍說杜濬對這些客人:“則偶接焉,門內為竹關。遇午睡或治事,則外鎖之。關外設坐。約客至,視鍵閉則坐而待,不得叩門。雖大府(知府)至,亦然。”
當他得知好友孫枝蔚準備應清廷徵辟時,立刻寫信勸他“毋作兩截人”。並說:“不作兩截人有道,曰,忍癢。忍癢有道,曰,思痛。至於思痛,則當年匪石之心……且夫年在少壯,則其作兩截人也,后截猶長;年在遲暮而作兩截人,后截余幾哉?”《(與孫豹人書》)孫氏得書,力辭中書舍人而歸,保全了一半清白。錢謙益來訪,杜濬閉門拒不接見。杜濬最佩服“嶺南三大家”之一的屈大均。屈大均,番禺(今廣州)人,字翁山。明亡時才十五歲。清兵入境,曾參加抗清隊伍,失敗后削髮為僧,不久返俗,周遊各地。善詩,有部分作品敢於揭露清軍暴行。以後仍與人聯絡抗清義軍,籌劃恢復明室。杜濬稱讚屈大均為有骨有識,足以繼武古人(《復屈翁山書》)。
杜濬著作,因家貧無力付梓,故多散佚。現存光緒甲午黃岡沈卓如刻《變雅堂詩集》10卷及《變雅堂文集》8卷,只相當於他全部著作的十之二三。
杜濬詩學杜甫,遺貌取神,遒宕清逸中時有氣勢,五律尤佳。《初聞燈船鼓吹歌》是他早年成名的長篇;明亡后詩多寓興亡之感。如《關山月》、《焦山》、《燕磯感舊》等。他在《古樹》中寫道:“松知秦歷短,柏感漢恩深。用盡風霜力,難移草木心”,可見其情懷。
《大清一統志》評杜濬:“詩文豪健,自辟畦町。”《湖廣通志》說他“博極群書,吳楚人士多就正焉”。《黃州府志》認為他:“性狂氣簡,岸凌公卿。少立令譽。”“其所著作力砥流風。后隱江南之鐘山,名公巨儒不識茶村之面者自以為赧。”吳偉業(字梅村)是明清之際成就最大的詩人。李元度《國朝先正事略》卷四十八中,記載了吳偉業曾說自己的五言律詩,是讀了杜濬的詩作以後才得到長進的。《國朝先正事略》還說:閻若璩(清初經學家,長於考據)“於時賢多所訾謷,獨許先生(指杜濬)五律,稱為詩聖。”
杜濬《變雅堂集》中的詩集十卷,有詩650餘首。但據陳仲夔(字大章)的《秋蓬集》說,他有未刻詩三千餘篇。陳仲夔與杜溶是同代的黃崗人,所說較可靠。但《九朝新語》又說:“茶村(杜濬字)好詆訶俗人。死後有富人購焚其集殆盡。”鄧之誠教授在其《清詩紀事初編》中卻說:“嘗於書肆見其鈔本茶村詩文二十餘冊,多出刻本之外。度其書尚在世間,好事者終有得之之一日也。”可惜至今仍未見其蹤影。
杜濬,字於皇,號茶村,黃岡人。明季為諸生,避亂居金陵。少倜儻,嘗欲著奇節,既不得試,遂刻意為詩,然不欲以詩人自名也。於並世人獨重宣城沈壽民、吳中徐枋,自媿不如。其在金陵,與方仲舒善,仲舒,苞父也。金陵冠蓋輻輳,諸公貴人求詩者踵至,多謝絕。錢謙益嘗造訪,至閉門不與通,惟故舊徒步到門,則偶接焉。門內為竹關,關外設坐,約客至,視鍵閉,則坐而待,不得叩關,雖大府至,亦然。及功令有挑門之役,有司按籍欲優免,濬曰:“是吾所服也!”躬雜廝輿夜巡綽,眾莫能止。嗜茗飲,嘗言吾有絕糧,無絕茶。既有花冢,因拾殘茗聚封之,謂之“茶丘”。年七十七,卒於揚州。
喪歸,故人謀卜兆,子世濟曰:“吾有親,而以葬事辱二三君乎?是謂我非人也。”亡何,世濟卒。又數年,陳鵬年來守金陵,始葬諸蔣山北梅花村。濬詩最富,世所傳不及十一,手定者四十七冊。吳偉業嘗云:“吾五言律得茶村焦山詩而始進。”閻若璩於時賢多所訾謷,獨許濬五律,稱為“詩聖”。已刻者曰變雅堂集。
杜濬寫有一篇《茶丘銘》。這篇短文一開頭就說:“吾之於茶也,性命之交也。性也有命,命也有性也。天有寒暑,地有險易。世有常變,遇有順逆。流坎之不齊,饑飽之不等。吾好茶不改其度。清泉活火相依不舍,計客中一切之費,茶居其半。有絕糧無絕茶也。”
對於杜濬“吾有絕糧無絕茶”,鄧之誠教授是不相信的。他在《清詩紀事初編》卷二有關杜濬的紀事中說:“茶值十倍於糧,苟能絕茶,其糧無絕理!”其用意似乎說杜濬僅僅是唱唱高調的茶癖而已。
杜濬流寓金陵,住在雞鳴山右側,茅屋數間,不蔽風雨,但他安居若素,吟嘯自若。他一生貧窮,晚年尤甚。《今年貧口號二十四首》里,杜濬寫下他當時忍受飢貧的情況,其中寫一個絕糧之日的情況:“炎威無計出蓬門,那得朝饔與夕餐?稚子默然吾獨愧,始知交謫反為恩。”(詩下注道:“絕糧之日,家人胥讒。而幼女慧黠,獨無一語。”)有一次,他親家故人的兒子汪茀厥遠道來訪。他無法招待,只得將心愛的宋代葉適《水心先生文集》,典換了幾個錢,買米煮幾頓飯吃。這一年中秋節,杜濬全家只喝了一頓粥,無心賞月就蒙頭大睡了。不料,緊關的大門被人敲開,原來是有名的說書家柳敬亭派人送來好酒及“青蚨”(銅錢)一千。來人丟下錢和酒,飛腿即跑,杜濬全家當即再飲酒賞月。第二天才看到柳敬亭來信的封面上,還批了八個字:“來人受賞,我就天誅。”才知道當晚來人飛腿即跑的緣由,不免大笑。這些忍飢挨餓的慘況,在這24首口號詩及註解中歷歷如數,確是真實情況的記錄。
清初文壇一代宗匠王士禎,在自己的《香祖筆記》中記下這麼一件事,他問杜濬“君詩如何?”杜濬回答:“但覺高歌有鬼神,誰知餓死填溝壑?”這也可證明貧窮與飢餓,確實在有些時期嚴重地威脅杜濬的生活。
杜濬在極為困苦的情況下,卻有熟友從外地送六安梅花片(六安、霍山等地所產,僅次於銀針、雀舌者),及嶺南的黃熟香(一種香料)。可見“吾有絕糧無絕茶”的茶,有些是外地友人贈送的,這些友人不知道杜濬已進入整日飢腸轆轆的地步,否則也不至於此了。
杜濬的“有絕糧無絕茶”,並非虛假誇張。在他較富裕時,家中曾有收藏名茶的錫茶瓶,大大小小共十個。這時也不得不睜一眼閉一眼,讓家中人拿去,換了麥子來糊口了。當時,雖然有的“茶價十倍於糧”,但也有不少是廉價的普通茶。《清稗類鈔》飲食類里有一則“李客山與客啜茗”故事。記述長洲(今江蘇蘇州)布衣李果“艱苦力學,忍飢誦經,樵蘇不繼,怡然自得”。“良友至,輒呼小童取一錢,就茶肆潑茗,共啜之”。這種一個小錢兩人共啜的茶,決不會比糧價高。《揚州畫舫錄》卷十一里,又記載了杜濬去揚州時,常與柳敬亭到長堤賣茶的“喬姥茶桌子”邊飲茶邊談心的事。這個“喬姥茶桌子”似乎是一個小小的露天茶室,“置大茶具,以錫為之,小頸修腹,矮竹幾杌數十”。並且明確標明其茶價為“每茶一碗兩錢”。這茶價似乎也比糧價低。
杜濬曾經有過家道小康的日子,他飲茶也有過較高的規格與習慣。原先他即使飲用龍井等好茶,只是“初烹”,“一戰”(有不少人還用古代烹茶習慣,不是沖泡)而後就丟棄了。杜濬在《茶丘銘》里,自說是有一次聽人談到“出關諸壯士,走窮荒險惡,……道渴欲死,求馬溲不可得”。然後他才幡然悔悟,“念向來暴殄之罪,殆不可贖”。從此他就對“再烹之茶……也覺津津有餘味”了。而且他比林黛玉早有“花冢”之舉,花僅是“耳目之玩”,對於如同生命一般的茶葉,於是在飲用之後,便將其“檢點收拾,置之凈處。每至歲終,聚而封之,謂之茶丘”。他並且磨石刻銘寫道:“石可泐(音勒去聲,意為石可能依其紋理而開裂。)交不絕。”對這些廢茶葉寄予極深厚的懷念。
杜濬有一首《茶喜》詩,其詩的序言讚美了茶的作用。他的頌茶決沒有半點生津止渴之談,也沒有說到一般的提神滌煩,而只是說:“夫予論茶四妙:曰湛,曰幽,曰靈,曰遠。用以澡吾根器,美吾智意,改吾聞見,導吾杳冥。”都在精神上、文化上的範疇之內。
“幽”顯示靜雅與閑隱,柳宗元《永州龍興寺東丘記》中說:“幽蔭薈蔚。”這種賞心悅目的環境,會使人人樂而忘返。
“靈”含蓄了神靈、靈性、靈爽等等的內涵。但最主要的還是刻劃了靈感——一種神秘的精神狀態;思想高度集中,腦海無聲地洶湧澎湃,突然奇特的創造能力出現,促使百思不解的疑難,得心應手而獲得答案。一團亂麻的思緒,可以輕而易舉地順理成章,詩詞美句會汩汩不斷地流如湧泉。
“遠”在空間範圍上是指遠道、遠景、遠方、遠遊。在時間概念上是指遠古、遠世。在思緒上是指遠慮,遠果。人常說:“淡泊明志,寧靜致遠。”也就是說“寧靜”能使人離開立足的尺寸之地,放眼古今中外,飄遊於任何意念慾望嚮往到達的地方。
茶的色、香、味,能使人進入“湛”、“幽”、“靈”、“遠”的境地。飲茶以後的默感,更能使人體會這些境地的適意與樂趣。
杜濬認為這四個字還沒有盡意寫出自己的美好感受,於是再進一步作了補充:“澡吾根器、美吾智意,改吾聞見,導吾杳冥。”根器是比喻事物的根本、根源。杜濬在這裡引申為自己學識、智能的基礎與本質。形容飲茶將這些基礎與本質,予以洗濯和刷新,使他們放出光芒,更高更好地發揮其機能。“美吾智意”,即言一切願望與智慧,在飲茶中能達到完美的奔放。“改吾聞見”可以說改變了日常生活中的所見所聞。飲茶后,一切世俗煩惱無影無蹤,走入淡泊寧靜、閑雅率遠的超凡世界。一切事物、景色、語言等,都以嶄新特異的恣態出現。“改吾見聞”也可說是從感性認識進入理性認識的飛躍,開擴和提高了自己的視野與聽覺。“杳冥”原指深暗幽靜之地。這裡是指飲茶能引導自己到了“別有天地非人間”(李白《山中問答》)的境界里,丟棄了無窮無盡的煩瑣;隨心所欲地讀自己喜歡讀的書,寫自己樂意寫的詩,這豈非最大的愉快嗎?
杜濬有茶癖,也寫了不少茶詩,使人百讀不厭。其《落木庵同蒲道人啜茗》一詩,似可觀賞到其論茶四妙的精神風貌:“苦茗生平好,逢師此共斟。綠江無盡意,白首有同心。山月照逾淡,松風吹使深。黃鵬知飲愜,枝上送佳音。”在這首詩里,飲茶的湛、幽、靈、遠都能表達出來。“綠江無盡意,白首有同心”寫出了迷人的景色與深厚的茶誼。身在這人世間,又超過了這人世間,在“別有天地”里矜伐自賞。山月、松風、黃鵬等,都在兩人啜茗中起了質的變化,賦予了擬人的新意。他們又在飲茶的陶冶下,融合在一起。那些“照逾淡”、“吹使深”、“知飲愜”、“送佳音”都使人感到深湛適意,幽爽傲世,靈感奔放,韻高致遠。《國朝詩觀》中說杜濬的詩句里都是一些尋常事物,“他人尋思不到,經茶村手,便覺風趣洋溢。其才高,其筆妙也。”
杜濬的“論茶四妙”,是他對飲茶恰到好處的總結,也是對我國傳統飲茶文化的高度概括。這“論茶四妙”,也是杜濬成為茶癖詩人的真正原因。
【晴】
海角收殘雨,樓前散夕陽。行吟原草澤,醉卧即沙場。
騎馬人如戲,呼鷹俗故狂。白頭蘇屬國,只合看牛羊!
【樓雨】
曉雨天沾草,蕭蕭牧馬群。鼓鼙喧絕檄,部落擁將軍。
仆病炊無木,慳僧屐不分。兒童生故晚,正誦美新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