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左八達
江左八達
“八王之亂”后,黃河以北的國土盡數淪陷,東晉政權偏安江東一隅。古時稱東吳地區為“江東”或“江左”,這一帶經濟發達,人文薈萃。當時東海王司馬越大權在握,謝鯤等名士在府中從事,也因此聲名雀躍。後來,隨著局勢的發展,謝鯤於公元309年,到豫章王敦將軍府任長史、幕僚。謝鯤南來后,與當世名士畢卓、王尼、阮放、羊曼、桓彝、阮孚、胡毋輔之等人常在一起,淡看功名,凡事模稜兩可,以避災禍。他們輪流坐莊,飲酒放誕,大呼小叫,高談闊論,張揚個性,時人稱為“江左八達”。
弱冠知名,有高識,不修威儀,好《老子》、《易經》,能歌,善鼓琴。永嘉之初,謝鯤避地豫章,曾為王敦長史。在豫章時,有政績。不久卒於豫章太守任上,時年四十三。王敦死後,朝廷追贈謝鯤為太常,謚曰康。子謝尚嗣。《隋書·經籍志》載:晉太常《謝鯤集》六卷,梁二卷。
畢卓(322—?)東晉官員。字茂世,新蔡鮦陽(今安徽臨泉鮦城)人。歷仕吏部郎、溫嶠平南長史。晉元帝太興末年為吏部郎,因飲酒而廢職。卓嘗謂人曰:“得酒滿數百斛船,四時甘味置兩頭,右手持酒杯,左手持蟹螯,拍浮酒船中,便足了一生矣。”及過江,為溫嶠平南長史,卒官。
王尼,字孝孫,城陽人也,或雲河內人。本兵家子,寓居洛陽,卓犖不羈。初為護軍府軍士。洛陽陷,避亂江夏。時王登為荊州刺史,遇之甚厚。尼早喪婦,止有一子。無居宅,惟畜露車,有牛一頭,每行,輒使子御之,暮則共宿車上。常嘆曰:“滄海橫流,處處不安也。”俄而登卒,荊土飢荒,尼不得食,乃殺牛壞車,煮肉啖之。既盡,父子俱餓死。
阮放,字思度,陳留尉氏(今尉氏)人。東晉時除太學博士、太子中舍人。侍從皇帝,常說《老》、《庄》,而不涉及軍國事。明帝時遷吏部郎,主管選拔考核官吏,甚有政績。平素清廉,不置產業,為吏部郎仍不免饑寒。成帝時除交州刺史,上任不久卒,享年44歲。
羊曼,字祖延,太傅祜兄孫也。父暨,陽平太守。曼少知名,本州禮命,太傅辟,皆不就。避難渡江,元帝以為鎮東參軍,轉丞相主簿,委以機密。歷黃門侍郎、尚書吏部郎、晉陵太守,以公事免。
桓彝,字茂倫,譙國龍亢人,漢桓榮之九世孫,惠帝時為州主簿,拜騎都尉,元帝為安東將軍,行逡遒令,尋辟丞相中兵屬,及即位,累遷中書郎尚書吏部郎,明帝時拜散騎常侍,封萬寧縣男,補宣城內史,成帝初死蘇峻之亂,追贈廷尉,謚曰簡,咸安中改贈太常。
阮孚,字遙集,阮咸子,陳留尉氏人。孚之初生,其姑取王延壽《魯靈光殿賦》曰“胡人遙集於上楹”而以字焉。初辟太傅府,遷騎兵屬。避亂渡江,元帝以為安東參軍。轉丞相從事中郎。終日酣縱,恆為有司所按,帝每優容之。琅邪王裒為車騎將軍,鎮廣陵,高選綱佐,以孚為長史。遷黃門侍郎、散騎常侍。嘗以金貂換酒,復為所司彈劾,帝宥之。轉太子中庶子、左衛率,領屯騎校尉。明帝即位,遷侍中。從平王敦,賜爵南安縣侯。轉吏部尚書,領東海王師,稱疾不拜。王導等以孚疏放,非京尹才,乃除都督交、廣、寧三州軍事、鎮南將軍、領平越中郎將、廣州刺史、假節。未至鎮,卒,年四十九。
胡毋輔之,字彥國,泰山奉高人也。輔之少擅高名,有知人之鑒。性嗜酒,任縱不拘小節。與王澄、王敦、庾豈攵俱為太尉王衍所昵,號曰四友。東海王越聞輔之名,引為從事中郎,復補振威將軍、陳留太守。王彌經其郡,輔之不能討,坐免官。尋除寧遠將軍、揚州刺史,不之職,越復以為右司馬、本州大中正。越薨,避亂渡江,元帝以為安東將軍諮議祭酒,遷揚武將軍、湘州刺史、假節。到州未幾卒,時年四十九。
有一次,謝鯤、阮放、畢卓、羊曼等人在胡毋輔之家中閉門縱酒,已經飲了好幾天,酒興猶濃,乾脆亦身裸體,披頭散髮。此時恰巧光逸從北方來投奔胡毋輔之,他本是個酒鬼,也想加入,門衛卻不放他入內。他一急之下,便脫下衣服,摘下帽子,從狗洞中探進頭去大叫起來。胡毋輔之聽到大驚說:“別人誰能如此,必定是光逸無疑了。”立即喊聲“有請!”八個人於是酣飲如初。
所謂“達”就是在精神上達到庄老的玄遠境界,在行為上縱情背禮,狂誕不羈,“從容為高妙,放蕩為達士” ,“達”就是放蕩。以放蕩避世亂。永嘉之亂后,而阮孚也不得不隨晉朝政權一同避亂江南。“人人盡說江南好,遊人只合江南老。”身處異鄉的阮孚無時無刻不在思念,生於斯,長於斯的北方故土。然而,東晉王朝不思北伐的偏安心態,卻徹底斷絕了阮孚的回鄉之路。思鄉心切的羊曼後來對大將軍王敦不思北伐,收復故土,卻一心爭權奪利,圖謀篡位的行徑感到撕心裂肺,痛不欲生。於是,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裡,羊曼與阮孚、謝鯤、畢卓、桓彝等八位北方老鄉,只好在一起酣醉。那時,一群喝得濫醉的天涯淪落人手拉著手,用悲壯低沉的嗓音唱著北方的民謠《隴頭歌》,終日在江南的小橋流水邊,披頭散髮,赤身裸體地晃悠。不知走到了哪裡,他們喝醉了,就在路人指指點點的非議中,倒頭裸睡下去。醒來后,他們揉揉眼睛,看清楚了周圍的景色,不是黃土高坡而是小橋流水,就又頹唐了,就又抱著酒罈子痛飲起來,就又繼續漫無目的地裸奔。他們邊喝邊醉,邊醉邊睡,就是要在一片江南秀美的山水間,找到一絲泰山的壯麗,可是他們找不到,唯有江邊春燕南北自在飛……於是,在一片遊子思鄉的茫然中,在一腔因東晉王朝偏安政策而導致他們有家難回的悲憤下;阮孚等八人唯有用一杯一杯的烈酒,來放縱他們的身體,來麻醉他們的思想。他們抱著罈子酒,邊走邊喝,如此反覆,常常在一起要大醉好幾天。
“江左八達”各有一本放蕩帳。謝鯤與當年阮籍一樁頗為相似的風流韻事。謝鯤有一位芳鄰,是個當窗而織的漂亮姑娘。謝鯤有一次在窗口挑逗她,冷不防被一隻飛梭打個正著,當場掉下兩顆門牙。此事在士林傳為笑談,說是“任達不已,幼輿(謝鯤的字)折齒”。他卻並不屑意,也不向那姑娘計較這兩顆牙齒,仍然悠然自得道:“折齒真什麼,又不妨礙我嘯歌!”畢卓曾言:“右手持酒杯,左手持螃蟹,浮蕩酒船中,便足以了卻此生了。”王尼曾為養馬軍士,胡毋輔之等名士攜帶羊肉醇酒前來,在馬廄中痛飲。羊曼置辦酒席,不等客人“來得早的朋友有好酒,來得晚的朋友只有剩羹”。阮孚“蓬髮飲酒,不以王務嬰心。”“嘗以金貂換酒”,是個天生的逍遙派。有一次,晉元帝對時任將軍府長史的阮孚說:“愛卿既然身為將領,軍中事務繁多,應該節制飲酒才是。”阮孚卻不以為然的回答:“陛下不計較臣愚鈍,而委以軍隊重任,臣自當儘力辦事。然而,現在皇恩浩蕩,天下太平,四方也再沒有了戰事。所以,我也應該寄情山水,放縱酒色,及時行樂才對。”一席話,看似調侃卻極為辛辣地反諷了晉元帝不思北伐,苟安江南的怯懦政策。晉元帝聽后,也沉默許久,無言以對。“八達”以醺醉和沉迷來掩蓋一顆清醒而多情的心。
“江左八達”的酗酒行為雖然荒誕不經,但是,經過了八王之亂,目睹堂堂皇室骨肉之親互相戕殺,痛感朝廷倡導的“禮”的虛偽,在你爭我奪的刀光劍影中,無所適從的文人名士紛紛成了刀下之鬼,他們又何嘗不心懷恐懼,佯狂玩世,以求自保呢?他們那份斷腸人在天涯的惆悵,以及蘊藏在這份惆悵背後的對自我人生深層次的思考,對身處那個時代的他們而言,卻是會心玄遠,追求自我的雅量展現。《晉書》說他們“相彼非禮,遵乎達里;秋水揚波,春雲斂映。”稱他們無視禮法,遵行莊周通達之旨;讚揚他們自由自在猶如水波,舒捲自如猶如雲朵。他們衝破禮教束縛桎梏,慕竹林的狂放之風,繼七賢之志,以超脫拔俗的精神,放達不羈的行為,越名任心的情性,發出個性解放的呼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