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五松山下荀媼家
宿五松山下荀媼家
《宿五松山下荀媼家》是唐代詩人李白的作品。這首詩是李白游五松山時,借宿在一位貧苦婦女荀媼家,受到殷勤款待,親眼目睹了農家的辛勞和貧苦,有感而作的。此詩訴說了勞動的艱難,傾訴了自己的感激和慚愧,流露出感人的真摯感情。詩中雖沒有直接描寫荀媼的詞句,但她忠厚善良的形象宛然如見。全詩樸素自然,語言清淡,於不事雕琢的平鋪直敘中頗見神韻,在以豪邁飄逸為主的李白詩歌中別具一格。
我宿五松下,寂寥無所歡
田家秋作苦,鄰女夜舂寒。
跪進雕胡飯,月光明素盤。
令人慚漂母,三謝不能餐。
⑴五松山:在今安徽省銅陵市南。媼(ǎo):婦人。
⑵寂寥:(內心)冷落孤寂。
⑶秋作:秋收勞動。田家:農家。秋作:秋天的勞作。苦:勞動的辛苦,心中的悲苦。
⑷夜舂寒:夜間舂米寒冷。舂:將穀物或葯倒進器具進行搗碎破殼。此句中“寒”與上句“苦”,既指農家勞動辛苦,亦指家境貧寒。
⑹素盤:白色的盤子。一說是素菜盤。
⑺慚:慚愧。漂母:在水邊漂洗絲絮的婦人。《史記·淮陰侯列傳》載:漢時韓信少時窮困,在淮陰城下釣魚,一洗衣老婦見他飢餓,便給他飯吃。後來韓信助劉邦平定天下,功高封楚王,以千金報答漂母。此詩以漂母比荀媼。
⑻三謝:多次推託。不能餐:慚愧得吃不下。
我寄宿在五松山下的農家,心中感到十分苦悶而孤單。
農家秋來的勞作更加繁忙,鄰家的女子整夜在舂米,不怕秋夜的清寒。
房主荀媼給我端來菰米飯,盛滿像月光一樣皎潔的素盤。
這不禁使我慚愧地想起了接濟韓信的漂母,一再辭謝而不敢進餐。
李白一生漫遊各地,飽覽名山大川。他的作品深得“江山之助”。這是人所共知的。他的詩歌豪放逸麗,實有得於此。在漫遊的過程中,李白接觸了大量下層勞動人民。勞動人民男耕女織的辛勤,忍飢挨凍的苦難,誠以待人的美德,慷慨無私的奉獻,都使他深受感動。他的作品在飄飄欲仙的高蹈曠達中又時時流露出對此處還有一行於世情的執著、對於人民的關切,實亦有得於此。
此詩題下原註:“宣州”。詹鍈《李白詩文系年》將此詩繫於唐肅宗上元二年(761年),當時李白往來於宣城、歷陽之間。五松山在安徽銅陵縣南,山上有大松,一本五枝,蒼鱗老乾,翠色參天。山名原先不詳,李白至此,始把它命名為五松山。此山以風景清幽引人入勝,故李白在另一首詩中云:“五松何清幽,勝境美沃州。蕭颯鳴洞壑,終年風雨秋。響入百泉去,聽如三峽流。”《與南陵常贊府游五松山》大概五松山的勝景迷人,李白流連忘返,不覺天晚,無法趕回縣城,只好到山下隨便找個農民借宿。於是荀媼這位純樸的老農婦有幸接待了這位大詩人。詩人受到主人誠摯的款待,深為感動,這首詩就是寫詩人當時的心情。
此詩題目雖然只有八個字,卻點出了作者遊歷的地點(五松山)、時間(傍晚)和與此相關的事情(投宿)、人物(荀媼)。
開頭兩句“我宿五松下,寂寥無所歡”,寫出詩人寂寞的情懷。這裡不是寫游山以後的感受,而是指進入荀家后見到凄涼家境陡然產生的憂鬱感。祖國的河山是如此的美好,按理說,生息在這塊大好河山上的人民應該是富足的,而實際上人民的生活十分艱難困頓。這種巨大的反差,引起了詩人心靈的震顫。於是便促膝詢訪白屋寒舍窮年的勞苦,側耳傾聽寂寥山村夜晚的呻吟。“田家秋作若”是作者詢訪所得。說“田家”而不說“荀家”,說明李白與人民的接觸決非就此一家。在遊歷中,他接觸到的農氏境況大致相似。“田家”一詞具有深廣的概括性。“秋作”指秋收勞動。在農家,一年四季的春種、夏耘、秋收、冬藏中,唯秋收是最令人喜悅的,而現在的“秋作”卻感到“苦”不堪言。究其原因,從詩中始終未出現男子一事來看,當時賦役繁重,男人或過早地亡故了,或正在遠方征戰服役,未有歸期,沉重的農業勞動擔子壓到上年紀的農婦肩上,不得不“苦”。其時史思明的叛亂尚未最後平定,而江淮一帶戰事又起,丁壯被大批抽調到前線去,連偏僻的五松山村也不能倖免。戰爭給人民帶來的災難是如此深重,李白實在不能無動於衷。一個“苦”字,充分寫出了他對於人民的同情。“鄰女夜舂寒”,是詩人隔牆聽到的聲音。看來鄰女也是孤苦伶仃,無依無靠。她的丈夫和父親的去向恐怕與荀家的男人差不多。她們不幸的遭遇,只可催人暗自淚下,卻不便多問。於是詩人只好保持沉默了。但一個“寒”字告訴讀者,詩人不僅在體恤鄰女的苦難,而且也是在體恤經歷戰亂的廣大人民的苦難。詩人心頭湧上的陣陣酸楚,使他無法平靜。回想自己當年想“使寰區大定,海縣清一”《代壽山答孟少府移文書》的抱負,顧視目前流放歸來,一事無成,衰病交加的晚景,更增萬般感慨。
荀媼無疑是一位心地善良、熱情好客的勞動婦女。她得知今日的投宿者就是人人尊敬的大詩人李白時,總想招待得好一點。雞黍是中國古代農村招待客人的傳統品種,而在一貧如洗的茅舍中連這也沒有,可把荀媼給愁壞了。她猛然想到,秋天是菰米成熟的季節。於是“跪進雕胡飯,月光明素盤”,這兩句字字值得玩味。“跪進”兩字有人說是因為李白是席地跪坐,所以荀媼將飯端來時也跪下身子呈進給他。其實,中國古代跪坐的習慣到唐代已經逐漸改變為垂腳坐,坐具也逐漸由席變為床、榻、椅。這在唐代傳奇中屢見不鮮。著名的《韓熙載夜宴圖》,沒有一人是跪坐在地上的,一般都是垂腳坐在椅子上,或盤腿、跪坐在床榻上。在唐代的農村中,簡陋的板床不難找到。荀媼的“跪進”,顯然是出於尊敬。荀媼把飯做好以後,又特地用“素盤”——一隻洗得乾乾淨淨、潔白明亮的盤子裝好,可見其恭敬誠摯,不同尋常。這一切,李白都看得真切,內心不能不大受感動。“月光明素盤”,極寫雕胡飯的晶瑩潔白,如珍珠般耀眼。李白知道,這每一顆飯粒都來之不易;他更明白,這每一顆飯粒都標誌著老婦的一片美好的心意。鄰女夜舂的聲音沉重地打在詩人的心坎上,已經使他的心情無法平靜。而今荀媼罄其所有的殷勤招待,更使他深感受之有愧。
結尾二句“令人慚漂母,三謝不能餐”包孕著詩人複雜的思想感情。“漂母”是秦末淮陰地方一個以漂洗絲綿為業的老婦。她看到在城下垂釣的韓信正在挨餓,便把自己的飯分給他吃,根本不望報施。後來韓信佐漢滅楚,平定天下,被封為楚王,以千金酬謝漂母。後人又建祠表彰漂母的樂於助人的精神。李白把荀媼比作漂母,無異於獻上一瓣心香,感激和崇敬之情兼而有之。李白的另外一層意思雖然沒有說出,但也不難體會,那就是以韓信自況。韓信在平定戰亂中屢建奇功,而李白卻始終未獲施展抱負的機會。在另一首詩中,李白曾說:“感子漂母意,愧我非韓才。”在祖國的大地上,漂母到處可見,而要遇到能夠力薦韓信的蕭何、大膽任用韓信的劉邦一類人物實在太難了。他熱愛、同情、體貼勞動人民,但因懷才不遇,報國無門,卻無法解除人民的苦難。因此雕胡飯雖然香美,他卻義不下咽。
在唐代,描寫達官貴人或文人雅士宴集的詩作多得不勝枚舉,而描寫詩人在貧苦農民家裡就餐的詩篇十分少見。杜甫的《遭田父泥飲美嚴中丞》詩,表明他是很能接近農民的,但詩中借題發揮,美化府主嚴武。田父的形象未免失真。此詩純屬對農婦的謳歌,並真實樸素地寫出了詩人在善良勤勞而又遭遇不幸的農婦面前的深刻複雜的內心感情活動。這不僅在李白的詩中是不可多得的上乘之作,其美學價值之高,在整個唐詩中也是數得著的。
李白的性格本來是很高傲的,他不肯“摧眉折腰事權貴”,常常“一醉累月輕王侯”,在王公大人面前是那樣地桀驁不馴。可是,對一個普通的山村婦女卻是如此謙恭,如此誠摯,充分顯示了李白的可貴品質。
李白的詩以豪邁飄逸著稱,但這首詩卻沒有一點縱放。風格極為樸素自然。詩人用平鋪直敘的寫法,像在敘述他夜宿山村的過程,談他的親切感受,語言清淡,不露雕琢痕迹而頗有情韻,是李白詩中別具一格之作。
《四溟詩話》:太白夜宿荀媼家,聞比鄰舂臼之聲以起興,遂得“鄰女夜春寒”之句。然本韻“盤”、“餐”二宇,應用以“夜宿五松下”發端,下句意重同拙,使無後六句,必不押“歡”韻,此太白近體,先得聯者,豈得順流直下哉?
《石園詩話》:太白《宿五松山下荀媼家》詩末云:“令人慚漂母,三謝不能餐。”夫荀媼一雕胡飯之進,素盤之供,而太白感之如是,且詩以傳之,壽於其集。當世之賢媛淑女多矣,而獨傳荀媼,荀媼亦賢矣。
《李太白詩醇》:嚴滄浪曰:是勝語,非怯語,不可錯會。村家苦況,寫出如耳聞目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