隴西行
南北朝蕭綱詩作
徠《隴西行》(古辭)一曰《步出夏門行》。此組詩是蕭綱的邊塞詩之一。
邊秋胡馬肥,雲中驚寇入。
勇氣時無侶,輕兵救邊急。
沙平不見虜,嶂嶮還相及。
出塞豈成歌,經川未遑汲。
烏孫塗更阻,康居路猶澀。
月暈抱龍城,星流照馬邑。
長安路遠書不還,寧知徵人獨佇立(1)。
隴西四戰地,羽檄歲時聞。
護羌擁漢節,校尉立元勛。
石門留鐵騎,冰城息夜軍。
洗兵逢驟雨,送陣出黃雲。
沙長無止泊,水脈屢縈分。
當思勒彝鼎,無用想羅裙(2)。
悠悠懸旆旌,知向隴西行。
減灶驅前馬,銜枚進后兵。
徠沙飛朝似幕,雲起夜疑城。
迥山時阻路,絕水極稽程。
往年郅支服,今歲單於平。
方觀凱樂盛,飛蓋滿西京(3)。
(1)邊秋:邊境的秋天。胡馬:胡人的馬。匈奴人的馬。雲中:古郡名。原為戰國趙地,秦時置郡,治所在雲中縣(今內蒙古托克托東北)。無侶:無可匹比。沒有同伴。輕兵:輕裝的部隊。行動迅疾的士兵。邊急:邊疆的危急形勢。虜:敵虜。對敵人的蔑稱。嶂嶮:險峻的山嶺。相及:趕上;達到。指相遇。出塞:出邊塞。經川:經過河川。未遑:來不及。汲:汲水。打水。烏孫:古代西域國名。地在今伊犁河谷。塗更阻:路途更加阻險。康居:古西域國名。東界烏孫,西達奄蔡,南接大月氏,東南臨大宛,約在今巴爾喀什湖和鹹海之間,王都卑闐城。月暈yùn:月亮周圍的光圈。月光經雲層中冰晶的折射而產生的光現象。常被認為是天氣變化起風的徵兆,俗稱風圈。龍城:漢時匈奴地名。為匈奴祭天之處。借指匈奴。太原的別名。甘肅省天水市的別稱。星流:流星飛逝。馬邑:秦漢馬邑縣在今山西朔州市。寧:情願。豈,難道。徵人:遠征之人。征戰之人。佇zhù立:長時間站立。
(2)隴西:古代郡名。地區名。甘肅省的別稱。又稱‘隴右’。隴山之右。四戰:猶言四面受敵。羽檄xí:古代軍事文書,插鳥羽以示緊急,必須迅速傳遞。歲時:一年,四季。護羌:“護羌校尉”的簡稱。西漢始置,職掌西羌事務。漢節:漢朝廷所授予的符節。校尉:軍職名。其地位略次於將軍,並各隨其職務冠以各種名號。掌管少數民族地區事務的長官,亦有稱校尉者。元勛:首功;大功。石門:古代用於控扼要道的一種石砌防禦工事。裴松之注引《益部耆舊傳》:“羌於要厄作石門,於門上施牀,積石於其上,過者下石槌擊之,無不糜爛。”鐵騎:披掛鐵甲的戰馬。借指精銳的騎兵。冰城:冰築的城池。息:止息。休息。夜軍:夜晚的軍隊。驟雨:暴雨。急雨。黃云:黃色的雲氣。邊塞之雲。塞外沙漠地區黃沙飛揚,天空常呈黃色,故稱。黃塵;沙塵。沙長:沙漠長長。止泊:止息停泊。停息。水脈:水流。因形如人體脈胳,故名。指地下水泉。也稱泉脈。縈分:縈繞分離。分合。當思:應當思念。勒:雕刻。鐫刻銘文。彝鼎:制式寶鼎。泛指古代祭祀用的鼎、尊、罍等禮器。無用:不用。羅裙:絲羅制的裙子。多泛指婦女衣裙。
(3)悠悠:連綿不盡貌。遙遠。旆旌:泛指旗幟。作戰用旗幟。旆,旗末端狀如燕尾的垂旒。旌,用羽毛裝飾的旗子。知向:知道是向。減灶:戰國時,魏將龐涓攻韓,齊將田忌孫臏率師救韓。孫臏故意逐日減少軍隊的灶數,造成士卒日漸逃亡的假象,以迷惑魏軍。魏軍果中其計,追至馬陵道遭伏擊,大敗,涓自殺。銜枚:橫銜枚於馬口中,以防喧嘩或叫喊。枚,形如筷子,兩端有帶,可繫於頸上。朝似幕:早晨像傍晚。夜疑城:夜晚疑為城邑。迥山:迴轉的大山。絕水:斷絕的河水。極:一說‘亟’。屢次。稽程:延誤行程。郅支:匈奴單於。呼韓邪單於之兄,名呼屠吾斯。漢宣帝五鳳元年,獨立為郅支骨都單於。後世因以“郅支”代稱外寇。今歲:今年。單於:漢時匈奴君長的稱號。方觀:正在觀看。方才觀看。凱樂:凱旋之樂。演奏勝利的樂曲。又作‘愷樂’。飛蓋:高高的車篷。亦借指車。馳車;驅車。西京:古都名。西漢都長安,東漢改都洛陽,因稱洛陽為東京,長安為西京。
首二句“悠悠懸旆旌,知向隴西行”。旆旌,即旌旗,即飾有垂旒和鳥羽的旗幟。隴西,在今甘肅東南,當年大將軍衛青即由此出擊匈奴。這兩句化用《詩經.小雅. 出車》“蕭蕭馬鳴 ,悠悠旆旌”之境,以“悠悠”狀描寫旌旗舒展的閑暇之狀,又用“知向”指示行軍方位,吐語從容境界開闊,一支氣宇軒昂的雄師就這樣遠去,如雲的旌旗已然遙接無際的隴西山川。
接下來六句,一連串的畫面轉接,“減灶驅前馬”二句敘大軍的深入敵境。“減灶”用戰國軍事家孫臏以奇謀救韓擊魏的典故。孫臏在深入魏境途中,令士卒合灶為炊,日減鍋灶之數,以造成士卒畏敵逃亡者多的假象。魏將龐涓因率步兵追擊,敗於馬陵道上。“銜枚”指行軍之時士卒口含木枚以“止喧囂”。這兩句描述先驅部隊示敵以弱,隨即展示主力部隊銜枚急行、奔襲敵虜的景象,把漢師出塞遠征的戰爭氛圍,渲染得詭秘且緊張。“沙飛朝似幕”句,敘軍行瀚漠所見景物。在晨色初露的行軍路上,士卒們突然發現,前方竟有重重疊疊的敵軍營帳。仔細一看,卻原來是被狂風卷涌而起的飛沙。在暗月無光的夜晚,又常有濃雲騰立天邊。朦朧之中,不免令人疑心那是敵人守衛的城樓。這兩句妙在全從士卒的心理與感覺中寫出,不僅展現了茫茫瀚漠上的晨沙夜雲景象,而且妙在傳達出他們“朝”、“夜”奔行中的驚擾與警惕,給人以身歷其境之感。“迥山時阻路”二句,則轉敘寫軍戎生活的艱辛。漢人遠征匈奴的戰績令人驚嘆,這雄師的推進需要付出多少代價?在士卒們跋涉塞外山川,時時會被突然轉現的山壁隔斷道路,進入燥熱的瀚漠,又屢屢會因絕水而滯誤行程。沿途倒下的士卒且不說,失道誤期可是要依法論斬的!這在詩中雖為明言,卻為“時阻路”、“亟稽程”二語所涵蓋。抹去前幾句漢師奮擊匈奴之戰所塗上的五彩之色,顯示在人們面前的,正是這樣一種充滿了奔襲、驚擾和艱辛的戰場景象。
詩的結尾四句,正於艱辛的行軍之後,急轉直下,奏響了振奮人心的凱旋樂:“往年郅支服,今歲單於平。方歡凱樂盛,飛蓋滿西京。”前二句以“今歲”呼應往年,在東起郅支(指匈奴在東方的單於呼屠吾斯,於漢元帝建昭三年,被漢西域都戶陳湯攻殺),北至瀚海的遼闊空間上,疊印出塞雄師速戰速捷、所向披靡的戰場奇觀。后二句鏡頭搖轉,出現於畫面上的,已是繁華的漢都長安。凱旋班師的樂奏剛剛從城外傳來,滿城上下已是歡聲雷動。那文官、武將、宮妃、命婦的車馬從四處絡繹會聚,車蓋飛馳,都快把長安的街巷堵塞了。全詩就在這如火似錦的勝利場景中收束,正於開篇那“悠悠懸旆旌”的盛大出征場面前後映照,真可謂開得沉著,收得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