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膺
龍膺
龍膺,明末湖廣武陵(即今常德市)人。生於明世宗嘉靖三十九年(1560),約卒於明熹宗天啟二年(1622)。初字君善,改字君御,號茅龍氏、朱陵,別號汶氵隱公、綸叟,合稱綸氵隱先生。神宗萬曆八年(1580)舉進士,后官至太常寺正卿,著有《龍膺集》。
龍膺同時又是著名戲劇家,作有《金門記》和《藍橋記》兩部傳奇。
湖南常德歷史學家、收藏家周新國先生在其著作《武陵藏珍》中對榮定王與龍膺的關係作有如下記載:
“明榮國(今常德)榮定王對龍膺關於音韻的認識備加讚賞:‘君御深於樂府者哉!君有《藍橋》《金門》二傳奇,獎義誅貪,表忠建說,屬詞既雅,命意亦工,而尤嚴於音律,惜無德清賞識耳!’
可見,榮定王看過《金門記》和《藍橋記》兩劇的演出。龍膺在以後寫的《祭榮定王殿下》就稱王府‘魚龍角抵,百戲畢呈’”。
龍膺出生於書香世家。綜觀一生,他既是文士,不僅有詩文傳世,而且還創作《金門記》、《藍橋記》等劇本上演;又能武,當國家需要,他又策馬疆場,並立有武功。
龍膺晚年引退,歸休,甚至逃禪,命名他建在柳葉湖畔的亭園為“濦園”,終老於湖光山色之中。過去人們不了解龍膺,那是因為經過數百年的人世滄桑之後,他的著作幾乎散失殆盡。
明代中葉以降,龍氏家族是武陵望族,出了一些名人。
龍炎,屬龍膺曾祖父輩的族人。他於正德戊辰年(公元1508年)舉進士,授上饒知縣,謹慎、自厲、勤政,口碑很好,征為刑部主事。后因向皇帝上《恤刑疏》,規勸朝延寬刑簡政,“上惡其切直”,正值此時榮王就封常德,以龍炎是武陵人為由,安排他為榮府左長史,屬閑職,明升實貶。仕進無望,報國無門,龍炎從此憂鬱致疾,后致仕而卒。他善詩文,著有《公餘草小樓集》。
龍膺的祖父名翔宵。龍翔宵受業於邑居的太常卿楊褫。他初名飛宵,是大理學家王守仁親自為他改的名字。龍翔宵於正德己卯年(1519)鄉舉,出任郎中令,后遷升南京戶部朗中,出為程番知府,貴陽地方志將他列為名宦:“以禮讓化俗,歸泗城流徙之民,正金石司擅殺之罪,德威茂著”,並且督建黔城“能均勞逸,恤役夫,考滿留任竣城工,民感盛德”。龍翔宵有四個兒子。三子德孚,是龍膺的父親。他從蔣信受學。蔣信是嘉靖十一年進士,官至戶部主事、兵部員外郎。德孚於嘉靖戊午年(1558)舉於鄉,授衛輝司理,以能斷疑案著稱。在寧波任郡臣時,沈一貫為著《清吏傳》,通過考察,認定寧波丞屬天下第一“廉平”。后量移南京戶部員外郎,督淮安。晚年事佛,結精舍於德山,築元扈石室於城西,建“對湘樓”,著有《對湘樓集》。有兩個兒子,長子龍襄,字君超,萬曆壬午鄉薦,以父病須盡孝而焚牒,發誓不走仕途,著有《檀園草次》。次子就是龍膺。
龍膺第進士之後,授新都推官,善斷疑案,被譽之為“神君”。不久推升為禮部主事,多次上書陳時政,遷國子博士。萬曆二十年,他上《諫選宮女疏》,惹下了大禍。明史專家孟森先生認為明朝之衰敗,具徵兆“至萬曆而定”。初期有張居政當國,不僅守住了攤子,還略有發展。但在張居正去世之後,神宗親攬國柄,泄憤於居正之專,為了便於駕馭,專用軟熟之人為相。他怠於臨政,勇於聚財,不郊、不廟、不朝者三十年。龍膺上疏,批評的內容以選宮女為主,包括上述種種劣跡,當然為神宗所不容。
選宮女給老百姓造成極大災難。龍膺指出,萬曆十一年朝廷曾選了300人人內,不到千年又稱不敷應用,下五城兵馬選錄,選錄標準極其苛刻,選出的900人,實際進宮被錄用的僅30人,不夠數又選。這樣便造成京城內外“家稽戶索”。“旬日之內,聞有逃者,有匿之親者,有截髮者,有爪其面者,有塗以污穢飾其痣疣者,有竊嫁者,有縊者,巧為規避,無所不至”。龍膺為我們勾畫出一幅百姓逃選的慘景。他出於對百姓的同情,特別是對社稷興亡的關切,犯顏直柬:
“臣愚,竊惟宮壺萬化之源,王畿首善之地,由內達外,自邇及遠。恐今道路之人,不謂奉行者之失,而反疑皇上荒於色也。且邇年聖體違和,朝進暫輟,大小臣工靡不願我皇上齋居靜攝,葆真怡神,去佚游,抑女寵……建久安長治之策……立綱陳紀,納諫親賢,躬理萬機,顧問老臣,為後裔法程。”
龍膺認為做好上述事情是社稷生靈之福”,是當務之急。但是,神宗不僅選宮女不能止,就連勸他堅持朝進、確立法嗣都諱莫如深,為此曾罷免了不少言官大臣。萬曆十四年禮部主事上疏,勸神宗以社稷為重,不要託疾免朝,被廷杖奪俸。十七年二月,評事洛於仁疏上酒色財氣四箴,直攻帝失。神宗怒,儘管閣臣中時行委曲慰解,洛於仁仍被斥逐為民。立皇嗣,即龍膺說的“為後裔法程”,也是當時朝野輿論鼎沸的熱點問題。鄭妃為神宗寵愛,生子常洵,封為貴妃;而王恭妃早鄭多年生皇子常洛時無封,中外輿論認為神宗將廢長立愛。以後長時間太子虛位,大臣屢諫屢譴。龍膺全是針對神宗向來拒斥的問題直諫,確實是摸老虎屁股,非大智大勇所不能為!
龍膺接著批評說,怎麼能夠把這些問題視為“緩圖”呢?當時情勢非常嚴竣:“況夫洮河之寇未寧,滇蜀之警復至,兵士疲於西北,財賦困於東南,水旱頻仍,流離載道。此其視左右使令之乏人,孰為緩急?”龍膺還引證漢博士劉向的話“和氣致祥,乖氣致異;祥多者國安,異眾者其國危”,而當時朝廷上下處處是不祥之兆,國家危險啊:“今議論頻生,群情疑畏,視人宮闈如赴鼎鐫。倖免者相慶於途,預選者悲啼如市。今日之氣和耶?乖耶?此豈太平之世所宜有耶?!”
朝廷推諉說選宮女是為了太子的冊立,龍膺也不迴避,直截了當地批評說:“臣又聞漢賈誼有言,曰天下之命懸於太子,太子之善在於早諭教,與選左右教得。而左右正則太:子正,太子正而天下定。故曰一人有慶,兆民賴之。夫所謂左右者,正人君子也,非女子也。”何等中肯,但又是何等尖銳!
綜上所述,可見龍膺上疏的主旨雖然是諫選宮女,但所涉及的全是朝廷最要害的弊端,並提出尖銳的批評,表現了他對人民對國家的關心和忠貞。這些無疑觸怒了“龍顏”,幸虧閣臣申時行力救才得免於死。後來,龍膺在任山西按察司僉事時,又上了《請兩台轉題災異疏》。他並未因上次的遭遇而退卻,不僅如實反映災情,而且還揭露了官吏貪暴、朝政荒疏所造成的人禍,力主皇帝下一道改弦易轍的詔書,認為這才是國家中興的舉措。下面我摘引一段龍膺對朝政腐敗的揭露的文字,供晶評:
“今聖明垂拱以來,宸居嚴邃,臨御久虛,德乃潛矣!玩珍異於累朝,耽歡娛於獨樂,道靡思矣!繁興土木,三殿尚未汔工,橫劍關津廿載,久疲征權,不可謂不勤眾勞民而專其利於貪矣!下而首揆,稱疾情實,窮於轉寰。次輔奔艱,計復窘於賜挾。部院所以重喉舌之司,台省所以重耳目之寄,而其官不具廣事窮,老候憑衰,固於郡門……忠鯁老臣喪氣,壯士灰心。其有不興積薪之嘆,抱轉石之嗟,悒鬱郁而怒且懟者乎?此其乖戾之氣上徹於天矣!”
我們真不可想象這是一位在職的封建王朝的大臣上皇帝的奏書,他的批評從皇上一直數落到輔臣和小吏,並稱朝野上下籠罩在一片乖戾之氣氛中,這是非有敢冒殺身之禍的人所不能為的!海瑞罵皇帝世代稱頌,龍膺冒死上書的精神可以與之媲美。常德人應為有這樣一位忠鯁正直的先人而驕傲。
龍膺出身文士,當國家需要時,卻馳騁疆場,建立武功。第一次上疏雖免死罪,卻被謫貶戍邊。這時正值西羌貴族統治者挾持部從,侵擾西寧,於是被謫判邊,隨田大司馬督軍青海。到達前線后,他作戰勇敢,屢建戰功。田大司馬上疏為龍膺請功,疏書說:“龍膺以文士躬授甲胄,與臣並立於矢石桴鼓間。鋒鏑之事乃臣之事,臣所甘心,彼亦何為而涉危蹈險一至於此!非口贊之,而心服之。其在湟中飯酪眠雪,與士卒同甘苦,馳騎沙漠礫櫟間,氣揚揚不憊。”龍膺以“戴罪”之身,配合主將勇敢作戰,田大司馬口服心服、佩服之至!龍膺因戰功被敘錄,為戶部郎中。後來,他從山西任上轉甘肅參政,持節張掖、酒泉等地,帶兵打仗,有暖泉之捷、麻山之捷,先後撻伐,擴地數千里。后奉詔回京,人為太常侍正卿。
龍膺何時回常德休沐,待考。舊志說他晚年“逃禪”事佛,這既可以視其為家教影響,他的父親晚年也事佛,結精舍於德山,龍膺的兒子後來禮拂更誠,“茄素十五年,夏不扇,冬不爐,有康節百源之風”;更主要的是因為晚明政治腐敗,前途無望,尋找精神寄託。不過龍膺事佛並未遁世,仍然關心人民的疾苦。晚年,他寫了一篇《修築大圍堤碑汜》,記載了光宗泰昌元年(1620)武陵、龍陽兩地發生的一場百年一遇的特大水災:
“今茲四十九年,洚水湯湯,有滔天之勢,文湖潦內溢,楗石盡茁。於五月十九日,堤大潰,上自武陵高磧張旺堰決口二,約二里余;次則伍家婚決口二,亦約二里;下則柳家潭、馬龍灘、遊仙觀等處決口三,約二里;又下則車輪婚野茅孑L決口三,約三里余;又下則羅公灣起至孔家石昏約三四里,決口三。堤盡沖潰,公存勘痕,甚則並堤痕蕩滌之,無撮土。且窪而為阱,浮天無岸,沃日風波,漂流房屋子女禽畜不可勝紀。故老云:百年以來未見此災異。”
上述資料對於研究常德災情歷史、地理變遷以及水利建設無疑非常重要。這年秋、冬,常德府在拯災同時,發動包括桃源等縣民眾捐資修圍堤一百二十里。堤成,龍膺作記。“記”後作《雲爾詩》一首,熱情歌頌這一為民造福的善舉。
龍膺何時於柳葉湖建濦園有兩說。一說他在中進士為 官后就在柳葉湖建園,以供邀集名流賢達,欣賞風光山色,吟詩作賦,後來歸休后命名為“濦園”。一說是在他歸休后所建。我採取前說,龍膺雖為官為宦,其本色仍是文士,歸休之前他在常德有不少文事活動,如萬曆二十八年到三十年他在常德這方面活動就不少。龍膺歸休前就曾在濦園接待過袁中郎,袁小修兄弟,邀請榮定王朱翊珍遊覽過,並在此上演了他編的《金門記》等戲劇。
龍膺是當時的著名詩人。他的詩,“本之神悟,濟之學問”,“率爾酬酢,信手生機。”他與公安派文學家袁宏道、袁中道兄弟“有宿好”(袁宏道語),並結為詩友,相互之間有詩歌酬答。萬曆三十二年,袁宏道游德山。龍膺相邀,流連達二月之久。袁宏道寫有一首《別龍君超兄弟》:
青鞋不破武陵春,歸去西風一面塵。
荷葉山頭聞杜宇,桃花源上別秦人。
深村稻熟泉當戶,疲苑茶香寺作鄰。
可是無花無地主,只緣無計得分身。
龍膺寫有一首《贈別袁小修》的詩,小修即袁中道詩如下:
君家兄弟武陵游,一屬春初一晚秋。
雲樹濃花分意態,洞煙溪雪各凝眸。
移山漫費愚公力,開經應從謝客謀。
后我置身邱壑里,筆林茶灶木蘭舟。
龍膺還是著名的戲劇家。《金門記》於萬曆二十八年至三十二年多次上演於常德。袁宏道的《答君御諸作》一詩就談到此事:
打疊歌鬟與舞裙,九芝堂上氣如雲。
無緣得見金門叟,齒落唇杜嬲細君。
榮定王朱翊珍一生酷愛戲曲,《湖廣總督志》稱他:“音律刻漏,咸窮厥妙。”因此,龍膺與他情趣相投,二人交往甚密。榮府不僅上演龍膺編寫的戲劇,榮定王還與龍膺就有關問題進行切磋交流,《武陵縣誌》就記錄了二人就音韻問題展開的討論。龍膺寫有《東邸侍宴》詩,記錄了二人的交往:
幽蘭度曲舞陽阿,樂府新翻子夜歌。
足棒雕竿盤弱黛,指陳瓊桂奏新娥。
定王去世之後,龍膺還寫了《祭榮定王殿下》一文。
當時,風光旖旎的柳葉湖畔,有一座遠近聞名的藝術園林,名叫濦園,就是龍膺的棲身之所。龍膺在這裡創作了許多詩、詞、文、曲,為今天的旅遊勝地留下了珍貴的文化遺產。龍膺不但是一位立身於“儒”而又出道入佛的文士,還是一位馳騁疆場建功立業的戰士。他一生三次遭貶、三次戍邊。他的詩文創作,既反映了以柳葉湖、桃花源為中心的優美自然風光,又反映了以今天西寧、張掖為中心的雄奇的西域景色。著名文學家江盈科寫詩稱“書成三黜題孤憤,詩就千篇逼大家”,概括了他的文學作品極其豐富的創作內容以及在當時文壇的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