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張白

沙張白

[公元1626~1691]清詩人,原名一卿,字介臣,號定峰,江陰周庄鎮東街人。清聖祖康熙十年前後在世。明崇禎間諸生,長於史學,經史之外,醫卜星相之類亦廣為涉獵。性兀傲,恥奔競。人都,與馮溥魏裔介等人有交往。王崇簡延之家塾,尋謝歸。會奏銷案作,以布衣三上相國書。康熙十一年(1672)再試秋闈不第,遂閉門著書終老。其樂府詩出入漢、魏,或用古題,或自製新題。曹禾為之評點,吳偉業龔鼎孳王士禎並加推許。著有《定峰樂府》十卷,為《四庫全書》收錄,以及《定峰文選》、《讀史大略》等,並傳於世。

生平


明天啟六年(1626)出生,孩童時代就聰穎過人,10歲能寫文章,16歲經督學宗敦一考試,入府學,為廩膳生。沙張白愛好讀書,對天文、地理、玄黃、壬遁之學很感興趣,潛心鑽研。這年,沙張白作《久旱喜雨》詩:
九天一夕散珠璣,倒卷黃河洗翠微。
百道奔湍同日落,千尋叆叇護龍歸。
誰雲赤帝屯膏澤,何限蒼生慰渴飢。
我亦翛然添逸興,持竿直上釣鰲磯。
清順治二年(1645),沙張白20歲。三月,全家移居周庄東高頭(今周庄鎮周庄村)。清軍南下,從閏六月初一起,江陰民眾進行了艱苦壯烈的81天抗清守城戰鬥。八月二十一日,城池終於被攻陷。在這場戰火中,沙張白的母親錢氏,伯父沙士奇和三弟沙九卿相繼喪身,父親沙士升悲憤去世。青年沙張白忍受心靈創傷,吟唱《乙酉登君山》:
紇干山頂雀呼風,杼柚堪哀大小東。
嘗膽卧薪前史里,殘山殘水夕陽中。
金銷王氣謀何拙,鐵鎖長江技已窮。
江左夷吾誰得似?新亭遙拜始興公。
詩言志,歌詠言,沙張白用創作詩歌來抒發情感,至24歲時,他詩歌集《辟莽園詩鈔》13卷已成書,徐霞客族兄徐遵湯(字仲昭,號十借居士)、友人許覲(字介桓)作序。當年,江陰抗清志士黃毓祺被殺,沙張白與黃毓祺之子黃晞有詩詞唱和。
順治十三年(1656),沙張白的才學為當時擔任江南學政的張能麟所賞識,張能麟出論題《資父事君命》,沙張白文思敏捷,不一會就寫了一篇2000字的文章,張能麟讀了拍案叫好。隨後,張能麟把沙張白請到學塾,讓他為生童們授學講課。此後,著名學者太倉陸世儀來江陰講學,沙張白拜讀過陸的《思辨錄》,對他仰慕已久,便虛心地拜陸世儀為師。陸沙兩人促膝交談,十分投機,相見恨晚,陸世儀賦《紫玉驄》詩中有“產自渥窪間,不與凡馬同”之句。江陰重修二侯祠,張能麟將江陰沙氏始祖沙原德從祀吳良、吳禎旁,沙張白作《重修二侯祠記》。
順治十五年(1658)夏,沙張白與友人周翼微等訪問同鄉好友曹禾於城中漫園,聯手作《漫園聯句》等詩。這一時期,沙張白寫了不少詩文,他在《自題三十小像》中表達自己的志向:“吾將奮翼手,寥廓之宇;翱翔乎,淡漠之區。窮八方,歷九州,薄四海,騁千秋。”
沙張白35歲那年,跟從張能麟來到金陵上元縣三銘樓,攻讀經史理學,前後達8年之久。其間,跟從張能麟遊歷四川、湖北、河北、河南等地。為江陰祝塘“萬骨塋”撰寫碑文,《澤枯庵記》寫道:
大兵底定西北,跨齊魯,平中州,席捲大江以北。檄金陵,金陵君臣相率潛遁。長驅轉戰,勢如破竹,數千里之地罔敢一矢加遺,識天命也。
而江陰以九里之城,百二十里之疆索,士民倡義,首逆顏行,堅守孤城者三閱月,糧盡援絕,招之不降。城且破,男婦老幼自盡者、被戮者十餘萬人,無一乞降,可謂愚矣!
惟其愚也,故能不計強弱,不擇利害,而視死如歸。予嘗觀天下事敗壞於不愚者之多,而深嘆此蚩蚩之眾,能為千百世存忠義一脈也。
城之初破,積雨連旬,殘骸腐屍縱橫遍地。行僧印白沖泥塗,冒臭穢,奪遺骸於餓犬貪鴉之口者,二萬七千有奇。一時仁人孝子覓親骸而不得者,多為此僧所先,不無遺憾。然此僧以煢然孑身,倡義收殮,使合城義骨不為京觀而為首丘,厥功偉矣……
寫江陰抗清守城之役的,沙張白還有詞《滿江紅》,顯得大氣磅礴:
張許南雷,共成就睢陽全節。嘆公等,匹夫匹婦,轟轟烈烈。唐室江淮空再造,漢家陵寢終凄絕。任斜陽、樵牧吊遺蹤,從頭說。百戰地,心如鐵。三尺冢,骸如雪。笑無情江水,依然潮汐。細草寒煙兒女恨,白虹紫電英雄血。問他年、何以慰芳魂,董狐筆。
詞中張許南雷是指張巡許遠南霽雲、雷萬春,都是唐至得二年(757)堅守睢陽、抗擊安祿山叛軍的重要人物。他們堅守睢陽長達十月之久,殲滅叛軍十二萬人。由於寡不敵眾,城破,被殺。董狐是春秋時晉史官。晉靈公無道,趙盾屢諫,靈公乃欲殺盾。盾出奔,盾族人趙穿因殺靈公。趙盾還晉。董狐書曰:“趙盾弒其君。”以示於朝。後世因以董狐為直書不諱的良史的代稱。宋文天祥《正氣歌》:“在齊太史簡,在晉董狐筆。
沙張白還寫過一篇《建業雨(一名喜雨)》,表達了他關注民生的情懷。
康熙歲丙午,仲夏晴晝悠。沙子客建業,讀書三銘樓。
時值黃梅旱,炎威萎庭榴。百家爭井汲,潮澀河無滮。
去冬未見雪,二麥薄有收。一春雨澤慳,焦土不受耰。
瞻雲望河漢,草莽多幽慟。未幾疾風飄,震雷翻龍湫。
濃雲幕長空,萬里張淄幬。甘霖三晝夜,點滴皆淋球。
漠漠水田白,嚶嚶泛鸕鷗。老農陌上歌,稚子庭前泅。
詩人詠篇章,酒客調箜篌。旅懷快婆娑,拂拭床頭緱。
喜極感慨生,長言擬與謳。九州刺予腸,蒼夷望噢咻。
休息三十年,瞑眩或少瘳。獨此三吳民,枯羸等涸鯫。
……
康熙六年(1667),沙張白告別三銘樓,隨張能麟來到京師,進國子監繼續深造。沙張白曾經三次寫信給當時的大學士魏裔介,同他探討“格物致知”等程朱之學,魏裔介三次回信,兩人成為莫逆之交。沙張白曾作《答魏相國論知書》,並為魏裔介的《聖學知統翼錄》作《後序》。沙張白在京城頗有名聲,他在當時名公巨卿座上,常“高談雄辨,論列古今,聞者皆斂手推服”。“一時大僚”,“暨一時聞人”,“莫不擁帚折節,得其片辭,重若拱璧”。
沙張白有《憶江南四首·棲鳳軒四季詞》,抒寫家鄉風物特產,清新脫俗,頗有生活氣息:
春日好,百草斗繁華。大將旌旗千岸柳,王孫錦帳兩堤花,樂事賽仙家。
夏日好,長日足三秋。百道奔泉朝草閣,一天時雨灌平疇,不羨九成游。
秋日好,桂子落青雯。處處玉田湖上月,層層華蓋嶺頭雲,天樂靜中聞。
冬日好,雁陣破高寒。楓獻萬盤紅瑪瑙,竹翻千樹碧琅玕,富貴傲長安。
沙張白為人雋爽豪邁,與人相處傾吐胸臆,絕不隱瞞自己的觀點。他性格倔強不隨俗,恥為名利而奔走。沙張白在科舉路上並不順利,曾經7次參加鄉試都落弟,始終只是個秀才身份。康熙十二年(1673),48歲的沙張白決定不再應試,返回江陰周莊家鄉,潛心於研讀經史,著書立說。
頗有文名的沙張白結交了不少耆宿名流,如常熟的錢謙益、太倉的吳偉業、黃岡杜浚、長洲汪琬、如皋冒襄、合肥龔鼎孳、宜興陳維崧、江陰李寄(徐霞客之子)等同沙張白來往頗為密切,並留下了許多酬唱詩文。回鄉后,沙張白應邀參與編修《常州府志》,主持修訂《暨陽沙氏宗譜》,創作了大量詩文。康熙三十一年(1691)九月,沙張白去世,葬於周東壇墓塔汪家潭。

文學成就


沙張白最重要的文學成就是詩歌創作,他重視詩歌的“獎正刺邪、諷語諫規箴”社會作用,認為詩歌應成為“匹夫匹婦之心聲”。現在能夠讀到的《定峰樂府》10卷,名為樂府,其實大半為古今體詩。一記山川風物,二抒民間人情,多以百姓生活為題材。記物者,有《秦淮竹枝詞》6首、《揚州竹枝詞》6首、《寶應竹枝詞》4首、《燕遊紀行》14首、《燕都竹枝詞》14首。抒情者如《蠶婦嘆》、《二月絲》、《元麥行》等篇描寫了官稅之苛酷,而且不管百姓死活。沙張白筆下的百姓有幾分反抗精神,他們敢於指斥:“錦衣玉食冠虎肥,累累溝壑良善屍,不知長官知不知?”(《二月絲》)其他如《大田嘆》、《巢林燕》、《採桑女》、《牧羊兒》、《拆屋》、《鑄錢引》等,或寫天災人禍給人們帶來的苦難,或寫戰難弊政使社會千瘡百孔,都很生動。一唱三嘆,感慨十足。
沙氏樂府比較全面地反映了清初天災人禍頻繁,人民流離失所的真實面貌。他詩學唐代張籍、王建樂府,短小精悍,語言通俗,結尾多用冷雋之筆,力透紙背而又深長有味。如《方塘》一詩寫天旱,只方塘有水,而此塘飼養官魚,禁止百姓取水。詩最後兩句為“禾枯稻死不敵懟,殺魚重等殺人罪”。《續春陵行》寫農民替官軍飼馬,為此把家什變賣一空,最末三句為“大男死征戍,媳婦喜新寡,賣媳賣粟飼官馬”,這些地方深具史筆,表達了對民生疾苦的同情,對道德與良心的呼喚。
沙張白精通史學,集中詠史之作頗多,許多讀史詩據史書以敷衍成篇,如《詠史》12首等。如《秦淮竹枝詞》:
擒虎精兵踏晚潮,迎春閣上沸笙簫。
麗華豈便能亡國,孫策宮中有大喬
作品回顧三國歷史,駁斥亡國皆因女禍的誤見。這種認識,反映出作者對於政治史難得的真知。
沙張白清高重氣節,錢謙益讀到沙張白作品,準備為《定峰樂府》作序,被沙張白拒絕。《定峰樂府》10卷收入詩作450多首,初刻於康熙年間,集前所附《諸公論樂府詩》收有曹禾、錢陸燦、杜浚、王崇簡、朱嵋、魏裔介、施端教、汪琬、龔鼎孳、高珩、吳山濤、詹蘷錫、洪升、陳玉璂、曹延懿等16家撰寫的評語和論述,並有曹禾的評語,多中肯之語。今存《定峰樂府》10卷,道光十八年(1838)江陰周庄后樂堂重刻本,增刻《山左雜詠》1卷。現藏中國國家圖書館。其影印本由列入《四庫存目叢書》,1997年由齊魯書社出版。
沙氏早年有《辟莽園詩鈔》之編,徐遵湯於順治六年(1649)曾作序,后游楚,又有《楚游詩》三編,楚人杜濬為之作序。《辟莽園詩鈔》沒能刊刻,抄本也很少流傳。同治十三年(1874)謝鼎鎔得知繆荃孫有沙氏詩集,輾轉借得,看到並非原本是選本,每卷葉首第二行必署“同學峨嵋曹禾選”。書目錄載該書為13卷,但逐卷細核,發現缺少卷5(七言古下)。據說顧心求搜輯《江上詩鈔》時,曾經讀到《辟莽園詩鈔》,而後經咸豐庚申(1860)之亂,這一部《辟莽園詩鈔》散佚。
江陰陶社祝丹卿、謝鼎鎔廣為收集沙張白詩詞稿,進行修訂,編成《定峰詩鈔》13卷,共收入沙張白各體詩詩1400多首,詞70多首。卷首收入江陰徐遵湯的《辟莽園詩序》和黃岡杜浚的《楚游詩序》。卷1為四言詩,卷2、卷3為五言古詩,卷4為七言古詩,卷5為五言律詩,卷6為七言律詩,卷7為五言排律,卷8為七言排律,卷9為五言絕句,卷10為六言絕句,卷11為七言絕句,卷12為補遺,卷13為詩餘。《定峰詩鈔》民國二十三年(1934)由江陰陶社排印出書。
沙張白所著《定峰文集》、《定峰古文》、《唐律晚細》、《迂叟叢談》、《毛詩豁》、《定峰說詩》、《禪喜集》等書稿,大多散佚不傳。光緒二十四年(1898)江陰王家枚多方輯錄,刊印《定峰文選》2卷(重思齋刻本),包括《市聲說》、《澤枯庵記》、《石屋丈人傳》、《重修二侯祠記》、《答曹峨嵋書》、《上柏鄉魏相國書》等,體裁有論、說、序、記、書、傳等共57篇。有陳玉諔、錢肅潤序,王家枚所撰傳。此外,《暨陽沙氏宗譜》存其《迂叟叢談》短文16篇,以及他書未收載的散文7篇。後人評價沙氏文章:“雄放似昌黎(韓愈),逸宕似歐陽(歐陽修),整煉似南豐(曾鞏),遒潔似半山(王安石),皆深入古人堂奧,而非呫嗶小儒所克跂及。”
《讀史大略》60卷是沙張白“竭四十餘年之精力而後告竣”的史學專著。沙氏在《自序》中說:“一卿少有史癖,讀史之暇,往往掩卷深思,以己意論列,初無意成書也。自開闢以迨元季,久而積之,遂成《讀書大略》60卷,未嘗蹈襲前人一字,獨抒心得。”“頗能發千秋未發之秘”。後人評價這部書:“起結繩至元季,次其是非得失,獨辟戶牗,能補涑水(司馬光)、考亭(朱熹)所未發”。此書一直只有抄本流傳。乾隆二十年(1755)孫枚為此書作“初序”。到沙張白去世150多年後的道光二十六年(1846)才有刻本問世。上有沙張白7世族孫心培“小引”。此後,光緒二十六年(1900),江陰南菁書院重刻。此刻本增加7世孫淦皋的“續序”。光緒二十七年(1901),又有上海祥記書店石印本。
民國時,有位叫胡樸安的學者編了一部《清文觀止》,收入了沙張白的雜文《市聲說》。
《市聲說》是一篇諷嘲時世的雜文,指出“聲音”是世上無處不有的自然現象,不論自然界的或是人類社會的,它都代表一定的要求和希望。人類社會少不了“市聲”。作者同情社會底層人物,憎惡京師之聲,犀利的筆鋒揭示出上層社會買賣交易的內容。而這種無聲之聲,儘管表現得曲折隱晦,卻是震於鐘鼓,令人可悲。《市聲說》通篇托物言志,嘻笑怒罵之情畢現,簡潔出於平實,鋒銳見於舒展,在清代乃至古代文學史作品史上有一定的位置。沙張白是作品入選《清文觀止》的惟一的江陰籍文學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