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馬篇
鮑照詩作
作者鮑照,此篇即擬曹植《白馬篇》而作。
白馬騂角弓,鳴鞭乘北風。
要途問邊急,雜虜入雲中(1)。
閉壁自往夏,清野逐還冬。
僑裝多闕絕,旅服少裁縫(2)。
埋身守漢境,沉命對胡封。
薄暮塞雲起,飛沙被遠松(3)。
含悲望兩都,楚歌登四墉。
丈夫設計誤,懷恨逐邊戎。
棄別中國愛,要冀胡馬功(4)。
去來今何道,單賤生所鍾。
但令塞上兒,知我獨為雄(5)。
(1)騂角弓:赤色獸角製作的硬弓。騂角,語本《論語·雍也》:“子謂仲弓曰:‘犂牛之子騂且角,雖欲勿用,山川其舍諸?’”何晏集解:“犂,雜文。騂,赤也。角者,角周正。中犧牲,雖欲以其所生犂而不用,寧肯舍之乎?言父雖不善,不害於子之美。”后因以“騂角”表示後裔俊拔遠勝前輩。角弓,獸角製作的硬弓。鳴鞭:鳴響馬鞭。要途:亦作“要塗”。遮道;迎於途中。要,要求。邀請。邊急:邊疆的危急形勢。雜虜:混雜的敵虜。舊時對邊疆少數民族的蔑稱。雲中:古郡名。原為戰國趙地,秦時置郡,治所在雲中縣 (今內蒙古托克托東北)。有時泛指邊關。
(2)閉壁:關閉的壁壘。關閉城門。謂只守不戰。堅壁,堅守或加固壁壘。自:獨自。自己。往夏:去往或嚮往夏天來臨。清野:清曠的原野,清除郊野。作戰時,暫時轉移周圍田野的人口、牲畜、財物、糧食,清除附近的房屋、樹木等,使敵人無所獲取。逐:逐步。一步步。追逐時節。還冬:返還冬季。僑裝:行裝;旅服。僑旅的裝具。闕quē絕:匱乏斷絕。缺乏;缺少。闕,古同“缺”。旅服:旅途中穿的服裝。裁縫:裁剪縫製。
(3)埋身:埋葬身軀。埋藏身體。隱姓埋名。漢境:漢朝的邊境。沉命:沉淪生命。沉沒性命。對:面對。胡封:胡人的封地。薄暮:薄薄的暮色。傍晚,太陽將落的時候。塞云:邊塞的風雲。飛沙:飛揚的沙塵。被:披。覆蓋。遠松:遠方或遠處的松樹。
(4)含悲:懷著悲哀的感情;忍著悲痛。望:遙望。兩都:指西漢的西都長安、東都洛陽。東漢著名歷史學家和辭賦家班固著的《兩都賦》。楚歌:楚人之歌。楚國歌曲。因其高亢凄厲,引申指悲歌,表示陷入困境。四墉:四周城牆。《說文》墉,城垣也。丈夫:大丈夫。有志向的男子。設計:預先定出的方案和計劃。誤:失誤。錯誤。懷恨:心懷仇恨。心存怨恨。逐:追逐。角逐於。邊戎:邊地戰事;守邊。棄別:捨棄與離別。中國愛:中原國家裡的愛人。要冀:要求和希翼。胡馬功:追逐胡人兵馬的功勞。胡馬,泛指產在西北民族地區的馬。指胡人的軍隊。
(5)去來:離去和歸來。過去啦。來,助詞。今:今日。何道:何足以說道。什麼緣故。單:單單。唯獨。賤生:寒士的謙稱。犯賤之人。主賤而生出的。賤,不識好歹。犯賤。所鍾:所鍾愛。所謂喜歡的事情。但令:只想讓。塞上:邊塞之上。邊境地區。亦泛指北方長城內外。兒:小兒。兒郎。指胡虜。知我:知道我。知道我中國。獨:獨自。單獨。為雄:作為英雄。是雄傑。最為雄壯。
詩的首四句說:白馬騂角弓,鳴鞭乘北風。要途問邊急,雜虜入雲中。勾勒出一位戎服急馳、奔赴前線的戰士形象,也渲染出軍情的緊急,順帶點明了時令(北風呼嘯的時節)和地點(雲中,戰國、秦、漢地名,在今內蒙古自治區,這裡借指北邊極遠之地),筆墨可謂精鍊勁健。角弓,制弓時在弓身裡面附以牛角,使其強勁有力。騂指弓調整得恰到好處,便於使用。曹植《白馬篇》一開首說:“白馬飾金羈,連翩西北馳。借問誰家子,幽並遊俠兒。”比較單純,給人的印象是輕捷。鮑照這四句卻意思豐富,給人的印象是緊張。而且戰士那急赴前線的形象已讓讀者感受到他衛國的熱忱。
接下來八句寫戰士在前方的情景:閉壁自往夏,清野徑還冬。僑裝多闕絕,旅服少裁縫。埋身守漢境,沉命對胡封。薄暮塞雲起,飛沙被遠松。堅壁清野已經半載;時已嚴冬,裝備、衣服都很匱乏。戰地生活嚴峻、艱辛。舉目四望,但見暮雲亂飛,黃沙蔽日,一片荒涼。鮑照愛寫飛沙,如《代出自薊北門行》:“疾風沖塞起,沙礫自飄揚。”又《蕪城賦》:“孤蓬自振,驚沙坐飛。”都給人一種飛動不安的感覺。在這樣艱苦的環境中,戰士堅守邊塞。“埋身”、“沉命”,是詩人生造的詞語,讀來沉鬱、堅重,恰當地表現了戰士誓死不退、寸步不讓,與邊境共存亡的決心。
但是就在這裡,詩意發生了轉折。詩人接著寫戰士的心情道:含悲望兩都,楚歌登四墉。丈夫設計誤,懷恨逐邊戎。棄別中國愛,邀冀胡馬功。去來今何道?卑賤生所鍾。
戰士是楚人,故登高而作楚歌。他心境悲涼,南望長安、洛陽那歌舞繁華之地,達官貴人正在那兒追歡逐樂。他本欲立功邊陲,因此遠離父母,拋妻別子,來到這荒涼的北國。誰料壯志成空,並未能改變自己的地位。他忠勇愛國,奮不顧身,為何不能立功?就因為“卑賤生所鍾”,出身寒門。高門貴胄可以毫不費力地平步青雲,寒門下士卻連從軍遠征這條艱辛的道路也難以走通,這位戰士怎能不長歌浩嘆!
可是詩的結尾,卻又高亢勁健:但令塞上兒,知我獨為雄!戰士儘管滿腔悲憤,而英雄本色究不可掩。雖然功名難就,他仍要用累累的戰績證明自己的勇敢和忠誠。他要用這樣的方式揚眉吐氣。這是多麼可敬可佩,然而其實又深藏著悲涼。
鮑照此詩不像曹植《白馬篇》那樣單純地俊發英邁。其特點在於情感的複雜矛盾。雄壯與悲哀,俊快與沉鬱,統一在一首詩中,形成渾厚、深沉的風格。兩首詩風格的不同與作者各自的社會地位、思想感情有關。曹植是貴介公子,而渴望建立不世的功勛,垂名竹帛;鮑照卻出身寒微,深切感受到“世胄躡高位,英俊沉下僚”(左思《詠史》)的壓抑。他們都將自己的情感融入了筆下壯士的形象之中。
家徠世貧寒,文辭贍逸。初為臨川國侍郎,遷秣陵縣令,官至中書舍人。臨海王劉子頊擔任荊州刺史,以為前軍參軍。劉子頊作亂,鮑照為亂兵所殺。長於樂府詩、七言詩,對唐代詩歌的發展起了很重要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