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天古歌

祭天古歌

雲南省民間文學集成辦公室編輯的納西族東巴經詩《祭天古歌》系祭天祝辭。按祭儀的程式,從頭至尾的全部祭辭共8,000行,全面系統地反映了祭天文化的原貌。總體上而言,這部《祭天古歌》是納西古代祭天活動程式化的結果,是祭司東巴在主持祭天活動的過程中,為配合具體而繁縟的儀式、儀節而編寫創作的祭天經詩,作品產生的具體年代已遙不可溯,但從口誦經發展到經文記載,其定型應當在東巴文學發展的後期,即元代前後。

簡介


祭天,納西語稱“美補”,是納西族社會歷史最為悠久、規模最為隆重、文化內涵最為豐厚的傳統儀式活動,也是東巴文化的重要構成。納西民間,自古以來就有這樣兩句話,準確地表明了祭天在納西人心目中的重要地位和意義:“納西美補迪”,即“祭天是納西人最大的事”;“納西美補若”,即“納西人是祭天的子民”。祭天傳統的初始,在納西族創世史詩《崇般圖》(《創世紀》)中有神話式的述源:崇仁利恩和襯紅褒白從天上遷居到人間后,久不生育,問計於父母(天神),知須祭天,祭後生三子。三子不會說話,再求計於天父,知祭天需有立神石、神木、點香、牲祭等儀式。再祭,三子各說出三種語言。從此,祭天成為祖規。由此可見,祭天活動在納西社會源遠流長。元代李京《雲南志略》中即有記載:么些人“正月十五登山祭天,極嚴潔,男女動百數,各執其手,團旋歌舞以為樂。”由此,可窺元代納西族民間的祭天活動之一斑。
納西族祭天一般在正月初一至十五這段時間內擇日舉行,為期四五天,或七八天不等,屬大祭;有的還進行秋祭,即小祭。有專門的祭天場,形成了相對穩定的祭天群。祭天儀式由祭司東巴主持,每一程式都要由東巴誦唱相應的祭天經詩,合起來多達近萬行,構成了洋洋大觀的祭天長歌。

基本內容


《祭天古歌》由以下各部經卷組成:
《蒙增·崇》
(《生獻犧牲篇·人類繁衍篇》):此系祭天開壇經卷,意為生獻犧牲。當把一隻“四蹄白凈黑豬”破血后先完整地進行生獻時,由東巴誦念之。《崇般紹》意為傳頌人類繁衍史章。兩卷內容有別,但大都書寫為一卷,約1400行。開頭描寫如何用聖潔的祭水向四方灑奠,然後頌天(神)、地(神),講述祭祀規程、敘說年月日來歷,吉星出現時人類種蛋變氣,氣變露珠,露滴柏木出天舅,露滴栗木出天帝之神,第三滴露入海而出現人類,接著敘述從忍利恩上天娶天女,遷徙回人間創業,為求子嗣祭天,其子孫後代恩享諾——諾本普——本朴俄——俄高勒——高樂趣,與定居麗江的蘇和尤,遷居金沙江邊的禾與梅,世代不忘祭天。最後表達祭天的虔誠之情和美好願望。
《共許》
(《放生篇》):“共許”意為放生,系祭天儀式中的一個儀節,以牛(后改用大公雞)祭,祭詞500句,主要敘述開創之初不知祭天,後來懂得以潔凈的犧牲向天地之神放生祭祀,用杜鵑木、蒿枝驅趕穢魂,把降下的災禍抵擋回去,並查找自己的過失——從忍利恩到高勒趣生四子,代代如此,使福澤連綿千年。
《考赤紹》
(《迎取長生不老葯》):篇名意為迎請神葯,全篇300句,敘述從忍利恩夫婦忘了把長生藥從天上帶到人間,因此馬小如兔,犬小如鼠。從忍利恩帶著獵犬、射手、智者,去到蘇美堪盤大山,獵獲奇獸爽里爽坎美根,割取三顆膽囊(神葯),兩顆大如牛頭馬頭,留在天地間,天地變得晶瑩開闊。第三顆馱回來,用酒藥“奇赤”泡製,解除百病,人得長壽,鶴得長壽,栗柏長壽,次后就用栗、柏二木祭天,迎來福澤。
《吉本布》
(《祭雷神電神篇》):儀式在祭天壇右側另插祭木祭石進行,祭詞400餘句,敘述開創之初不懂得祭祀,後來祭了雷電之神,沒明朗,地殷實,人富足。接著讚美雷電神靈的為宜威儀,驅穢魂,頂災禍,拋過失,祝願子民繁榮昌盛。
《哈時》
(《熟獻犧牲篇》):這個儀式與“蒙增”同樣重要,祭詞長達1600句,敘述用神木、神石安置陽神陰神,潔食熟祭,驅穢,讚美天地,曆數天神地神的恩惠,表達祭祀的虔誠和祈望福佑的願望,再祭告許神(天舅),又列舉天上、古代、拉市地方、熱地方和牧場上的富者,祈願將他們的福份迎請進來,最後在“嗬壽你嗬”(大吉大利)的呼喊聲中歡送神祇。
《素章茲》
(《為家神招迎富裕亡魂篇》):祭詞僅90句,描寫天上的美汝貝增身子挨天,衣擺掃地;拉市地方的阿澤烏赤,有一天要百架牛耕的田地;貢堆地方的拉瑪久澤用布為牛搭橋,用氈子為雞墊窩,收穫千擔谷;富恩羽普督的金戒指有七百枚,進而表達要把他們的富魂招引入門。
《貢生卑初聘》
(《為無後者替祭篇》):篇名直譯為“驅送天鬼”,替因無後不能祭天的人戶舉行祭祀儀式。經文系祭天經,但不在祭天場誦念,而在占卜後有“天鬼”的村寨附近的山坡邊舉行驅鬼儀式時誦念。內容大體上與上述雷同。

思想意義


《祭天古歌》的基本思想均指歸為一,即頌揚天地自然之神,回溯祖先的譜系,禮讚先祖創世的功業,抒發虔敬崇仰祖先之情,表達躬行仿效祖規之心;矢志驅穢逐害,希翼民族昌盛,寄託萬祥吉利、長壽久安的生活理想。與此同時,《祭天古歌》再現了納西先民的歷史生活,具有積極的思想意義,有助於探究納西族的心理素質和性格特徵。雖然《祭天古歌》系屬祀天地之神的頌辭和祭詞,但卻也充溢著人文的思想,表現的是上古人類不甘服膺命運,與災難和禍患相抗爭的鬥爭精神。如各經卷都有“把災星抵擋回去”的描寫:
如果天上的美汝柯西柯洛,
把災難與禍患降下人間,
我們要全力把它抵擋上去。
不論它是讓人害黃眼病的瘟疫,
不論它是讓人腸梗腹痛的瘟疫,
不論它是讓人嘔吐黃膽的病魔,
不論它是讓人心驚肉跳的病魔。
不論它是在牛群背後放出的凶豹,
不論它是豬瘟,
不論它是雞瘟,
不論它是兇猛的洪水,
不論它是讓白谷腐爛的災禍,
不論它是使紅麥生黃銹的災禍,
不論它是使五穀不結籽的禍患,
不論它是使苗棵枯萎的禍患,
我們都要把它抵擋上去!
又如《抗貢抗》中描寫族人制弓造箭,“一次彈射十支利箭”,“把敵人氣焰壓下去”的抵禦外侵的場景也十分激昂:
大弓箭朝著東方瞄準,
東方的敵人休想來侵犯我們;
大弓箭朝著西方瞄準,
西方的敵人休想來侵犯我們;
……
一切敢於來犯的敵人,
讓我們用利箭一一射倒!
經詩以無畏的氣概、英勇的鬥志,表達了納西先民與自然災害和社會禍患進行不屈鬥爭的決心,展示了納西族百折不撓、自強不息的民族精神和團結一致、勇往直前的堅韌意志,無愧為一首誓死捍衛疆土,維護民族尊嚴,以正義遏制邪惡的英雄戰歌。這也正是《祭天古歌》積極的思想意義所在。

認識價值


《祭天古歌》充分地反映了納西族的遠古宗教祭儀及相關古俗,積澱著豐富的文化內涵,由此我們可以從宗教、民俗、社會、哲學、文學等多種角度來考察納西遠古文化,探幽發微,從而窺見納西先民關於宇宙起源、天地結構、人類蕃衍、民族形成的種種認識和構想。如作品通過祭天這一特定的宗教祭祀活動的鋪陳,以黃栗樹代表天神地祗,柏樹代表天舅許神,石頭代表陽神和陰神,鮮明而生動地反映了納西遠古信仰體系集自然崇拜、祖先崇拜和木石崇拜為一體的整體民族特徵。故作品展示了遠古時代納西先民社會的生活史畫和精神世界,概括了一定歷史時期的社會經驗,表現了上古人類的生活理想,不但具有歷史價值和認識價值,也具有文學價值和審美欣賞價值。

文化價值


《祭天古歌》所反映的文化信息無疑是十分古遠的,有的學者將之與商周漢族的祭天文化進行比較研究,認為源於古氐羌族群中的納西族,其祭天禮儀在儀式內涵上、在外顯和內隱的行為模式上、在功能和生態的文化因素上,以及在人們的深層心理結構中,與夏、商、周等華夏諸族的祭天文化有著諸多相同的內核,同樣繼承的是古羌文化的根脈。從《祭天古歌》所反映的儀式內容,包括祭祀的時間、方法、儀軌、祭壇設置、祭品準備、犧牲的處理等等,與《詩經》等漢文文獻所記載的周民祭天是相吻合的:周人祭天要“兼及三望”(日月星),而在郊外設壇,納西族祭天亦同樣是在郊外山坡頂上設壇;周人祭品用太牢三牲、祭米、祭油,且用“實柴”來“燔燒”所供犧牲,也大體與《祭天古歌》所寫相符;《詩經·召南》寫村姑為貴族采白蒿用以祭祀,以為蒿可避邪,《祭天古歌》中多處寫到白蒿驅邪,二者的觀念是一致的;《論語·八佾》載古代立木行祭:“社,夏后氏以松,殷人以柏,周人以栗。”而納西族祭天也用的是柏木和栗木;《周禮·春宮宗伯第三》載云:“大宗伯之職,掌建邦之天神人鬼地示之禮,以佐王建邦保國。”其“天神、人鬼、地示”的排列,與納西祭天中的“天神、許神、地神”的排列相類似;又如《禮記·喪服小記》說:“王者禘其祖之所自出,以其祖配之。”納西祭天同樣要祭祀祖先,如祭祖篇《素庫》中就有以從忍利恩為代表的祖先神及其譜系的反覆出現;《周禮》還寫到“以堙祀 天上帝”,將犧牲、玉帛燒於柴上,以煙祀天,納西祭天也焚柏枝和杜鵑木,並投入各種牲肉,稱之為:“燒天香”,等等。綜上所述,依憑《祭天古歌》及其相關儀式活動,我們可以探究到納西古代文化與華夏古文化有著明顯的淵源關係。這也正是《祭天古歌》的文化價值所在。

傳演形式


《祭天古歌》以祭天儀式為傳播(東巴)——接受(祭天群)的時空背景,祭司東巴根據不同的儀節,誦讀不同的祭詞,形式有誦、有吟、有唱、有和,還伴之舞,雜以射箭等模擬動作;而參與祭祀的族群則以相應的形式加以配合。如唱誦《哈時》,祭司又唱又舞,祭眾則歡呼“大吉大利”;在誦念《抗貢抗》時,祭司與祭眾一問一答,敘述弓箭的來歷,戰爭的經過,接著模擬射箭殺敵的場景。當祭司念到:“東方的敵人別想蠢蠢欲動,我們的利箭要把你的腦門射穿”時,眾人“唔”地大吼一聲,高誦:“我們把敵人射倒了……”這樣的傳演表現形式,使凝固於經詩中的情節和場景均變成了一幕幕生動而形象的“戲劇”,故有的學者冠之以“詩劇”也不為過也。
由於《祭天古歌》的傳播方式與祭祀儀式交相融合,客觀上也要求祭司東巴在語言表現形式上要加以提煉和推敲,既要以動聽、形象的語言取悅於諸神,使之“欣歆其祀”,也要滿足祭眾的宗教——審美體驗的視聽愉悅之心理。這樣,在從娛神到娛人的雙向要求之下,東巴們在《祭天古歌》中充分運用了東巴文學的傳統藝術手法,使作品生髮出一種特殊的藝術魅力。

藝術特色


濃郁的抒情性
作品以“我們”為敘述角度,將“我們”的內心傾訴貫穿始終,縱使中間插敘了一些故事性的情節,包括從忍利恩的天婚神話,也是以抒情語言來進行敘述的。可以說《祭天古歌》是“我們”——納西族飽含民族感情和個人人生感情的一首聖曲。首先,作品以人的主體角度,對賜予自己吉祥和幸福的大自然神靈(天地)反覆表述著感激、崇仰、嚮往、敬祀的真情和虔誠,並抒發了希翼神祇永遠福佑族人、眷顧無極、庇蔭後代的殷切之情。而當大自然陰晴無常,天地疾威,篤降災害時,則又生髮出敬畏、悲嘆、憤怒、詛咒、反抗的種種情緒。總之,人們變化多端的感情與心理——喜怒哀怨諸情都抒寫得淋漓盡致。其次,作品也抒發了納西人對祖先慎終追遠的血緣情感和敬崇之意。納西祭天與祭祖是合而為一的,《祭天古歌》中有許多篇章敘述的是納西先祖的歷史,有著以祖先的威榮來強化族人的團結並凝固族群的集體意識的功用,故而在作品中充溢著對歷代祖先功業的頌揚,其敬慕追念的情感心理也烘托得格外熾熱和濃烈。故而《祭天古歌》在總體風格上呈現出濃郁的抒情性。
生動的形象摹繪
《祭天古歌》雖以抒情為主,同時也很注重形象的刻畫。在此僅舉雷神的形象描繪為例,作品以擬人的手法,將想象中的雷神栩栩如生地呈現在人們面前,其雷霆萬鈞的個性特點也十分突出:
左手邊威嚴的雷神,
是叫科督班茲的神祇,
是乘騎著白尾巨龍的神祇,
它從美古托地方走下來,
來到人類居住的大地上。
它出現在高山之巔,
能把樹上的青枝紛紛劈下;
它出現在深谷里,
能把地上的土層連連翻掀;
這樣大的威力只有雷神具備,
這樣大的奇迹只有雷神能造就,
也只有雷神的神威,
能摧毀九十座敵人的村落,
能掃蕩七十座仇者的營寨!
想象優美
比興手法,通篇可見,俯拾皆是。最為突出的是賦的運用,無論鋪陳情事,描景狀物,都竭盡其鋪敘渲染之筆觸,兼以誇張排比,烘托氣氛,極富文采。如對天空的描繪即是在賦式的鋪陳中,融入誇張而優美的想象:
從高處首先出現斯布班羽的天,
這天是能遮蓋整個大地的天,
這天是像一頂斗笠高懸在上界的天,
這天是空闊而透亮的天,
這天是有著陽面和陰面的天,
這天是鋪著九層雲錦的天,
這天是閃耀著大顆星星的天,
這天是早起太陽照暖大地的天,
這天是晚間月亮照亮大地的天,
這天遮勞阿普的天,
這天是身材十分魁梧的天,
這天是兩肩寬闊勻稱的天,
這天衣冠整齊的天。
而在描繪大地時,也有類似的精美的畫面:“這地是能讓牛羊成群爬行的地,這地是有著金倉和銀庫的地,這地是肩頭披戴墨玉的地,這地是額上垂掛綠松石的地,這地是金銀玉石作卧榻的地,這地是乳房豐滿而充實的地,這地是善於哺乳生育的地……”。作品把天想象成魁梧挺拔的男神,把地想象成是曲線豐腴的女神,卓具藝術美感。而其中鋪陳的排比句直貫而下,構成詩篇雄渾的氣勢,並在音韻上出現迴環往複的格調,呈現出一種韻律連綿的音響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