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薩蠻·水精簾里頗黎枕
菩薩蠻·水精簾里頗黎枕
《菩薩蠻·水精簾里頗黎枕》是唐代文學家溫庭筠的詞作。此詞所寫的主人公是一位年輕女子。上闋寫她居處的環境,藉助景物的烘托委婉地透露出人物的心理狀態;下闋描述她的穿戴打扮,通過幾個細節勾勒了人物的形貌,合起來是一幅玲瓏明麗的女子懷春圖。
菩薩蠻
水精簾里頗黎枕,暖香惹夢鴛鴦錦。江上柳如煙,雁飛殘月天。
藕絲秋色淺,人勝參差剪。雙鬢隔香紅,玉釵頭上風。
⑴菩薩蠻:詞牌名。此詞詠立春或人日。全篇上下兩片大意從隋薛道衡《人日詩》:“人歸落雁后,思發在花前“脫化。
⑵頗黎:李白《玉階怨》“卻下水精簾”,李商隱《偶題》“水紋簟上琥珀枕”,表示光明潔凈的境界和這句相類。“頗黎”既玻瓈、玻璃。
⑶”江上“兩句:張惠言《詞選》評註:“江上以下,略敘夢境。”後來說此篇者亦多採用張說。說實了夢境似亦太呆,不妨看做遠景。詳見《讀詞偶得》。
⑷藕絲秋色淺:當斷句,不與下“人勝參差剪”連。藕合色近乎白,故說“秋色淺”,不當是戴在頭上花勝的顏色。這裡藕絲是借代用法,把所指的本名略去,古詞常見。如溫庭筠另首《菩薩蠻》“畫羅金翡翠”不言帷帳;李璟《山花子》“手卷真珠上玉鉤”不言簾。這裡所省名詞,當是衣裳。作者另篇《歸國謠》:“舞衣無力風斂,藕絲秋色染”,可知。李賀《天上謠》:“粉霞紅綬藕絲裙。”
⑸勝:花勝,以人日為之,亦稱“人勝”。《荊楚歲時記》:“正月七日為人日,……剪綵為人,或縷金簿(箔)為人以貼屏風,亦戴之頭鬢;又造華勝以相遺。”華勝男女都可以戴;有時亦戴小幡,合稱幡勝。到宋時這風俗猶存,見《夢梁錄》《武林舊事》“立春”條。
⑹香紅:指花,即以之代花。著一“隔”字,兩鬢簪花,光景分明。
⑺玉釵頭上風:幡勝搖曳,花氣搖蕩,都在春風中。作者《詠春幡》詩:“玉釵風不定,香步獨徘徊”意境相近。
一個美女,睡在水晶簾裡面玲瓏的頗黎枕上,在這上面睡覺的女人幹什麼呢?相思懷念呢,屋裡並不冷,暖暖的,香爐上焚著香,連綉著鴛鴦的錦被都是香的,這樣的環境下少不了惹夢。江邊那綿長而細軟的柳絲,剛剛發新芽,看上去朦朦朧朧,像籠罩在一片煙靄之中。春天來了,大雁開始向北飛了,大雁一字飛過時,天上那一輪殘月就要消失了。
這首詞所寫的主人公是一位年輕女子。水精,就是水晶。頗黎,就是玻璃。門窗上掛著水晶製成或者晶瑩透明賽似水晶的帘子,床上放著玻璃製成或滑潤細膩如玻璃般的枕頭。第一句雖僅舉出兩件器物,但女子房中其他陳設的精緻講究由此便可想見。更重要的是,房主人情操的高雅美潔,也就可以藉此窺見端倪。此刻,女主人公正恬然入睡於她那綉有鴛鴦圖案的錦被之中,做著一個個旖旎的夢。《古詩十九首·客從遠方來》:“客從遠方來,遺我一端綺。……文采雙鴛鴦,裁為合歡被。”被子用香爐熏過,既暖且香,故能“惹夢”——帶有溫柔綺麗色彩的春夢。開篇兩句,僅十四個字,並列地寫了水精簾、頗黎枕、鴛鴦錦三件器物,卻並不給人平板獃滯之感,因為其中著意點染了輕輕浮動於室內的香氣和主人公幽遠飄緲的夢思,就使這本來靜止的畫面變得有了生氣,甚至充滿了幻想的意味。
“江上柳如煙,雁飛殘月天”,緊承“暖香惹夢”而來,因此清人張惠言認為這兩句寫的就是女主人公的夢境(見張惠言《詞選》對此詞的評註)。這自然不無道理。可是,儘管日常生活中的夢有許多確是不可思議、無從解釋的,在文學作品中所寫的夢卻大抵能找到某種現實的原因或契機。因此,即使“江上”兩句寫的是夢境,這夢境也必然與女主人公的生活實境有些關係。根據溫庭筠的另一首詞《望江南·梳洗罷》可以想象,這位夢見“江上柳如煙”的女子,或許也是住在臨江的樓閣里,每日對著江水在思念著心上人。她的夢,很可能便是她平日習見景緻的幻化表現在夢境里。江岸邊的柳樹迷濛似煙,暈成朦朧的一片。侵曉時分,月亮殘了。在熹微的晨光中,大雁已經開始一天的旅程,它們正結隊飛回北方。寂靜的天空中,也許還偶爾傳來它們的長唳。這是一幅十分凄清迷離又有聲有色的畫面。而這幅春江曉雁圖的意義是在畫面之外:冬天過去了,春天已經歸來,因避寒而飛往南方的大雁,此時正連夜飛返家鄉,唯獨樓上那女子所思念的人卻仍然沒有音耗。眼前的景緻既是她平時倚樓眺望所常見,也就難免化作她這時在鴛鴦錦被裡所做之夢。另外,錦被上綉鴛鴦也是作者有意的安排。成雙成對的鴛鴦,恰恰反襯了女主人公的孤單寂寞。
上闋的妙處全在借景物作烘托,以極其含蓄委婉的筆法暗示女主人公的生活情狀和心理活動。“水精簾里”二句是近景,“江上柳如煙”二句則是遠景,不管近景遠景,都緊緊圍繞著女主人公的生活和情緒落筆。在前二與后二句看似鬆散的結構中,實際上一貫穿著內在的有機聯繫。
詞的後半正面刻劃這位女主人公,同樣有著含蓄深婉之妙。“藕絲秋色淺”寫衣著。藕成熟於秋季,故將淡紫近白的藕合色稱作“秋色”,又轉而用這色彩來代指藕合色絲綢做成的衣裳,這是中國古代詩文常用的一種修辭手法。
“人勝參差剪”。人勝又叫花勝、春勝,是用彩紙或金箔剪刻而成的一種飾品,可以貼在屏風上,也可以戴在髮鬢上。唐時風俗在正月七日(又稱人日)這一天,要剪戴花勝以迎接春天到來,尤以婦女喜愛此項活動。從這句看,女主人公參參差差地剪出花勝準備佩戴,似乎興緻不淺。
“雙鬢隔香紅”。以描寫氣味和顏色的“香紅”代指好的面容,正如以“藕絲秋色淺”代指衣裳,手法相同。這裡的“隔”字用得頗講究,因為雙鬢正是隔開在臉龐兩邊,形象鮮明如見,而且彷彿“雙鬢”有了某種主動性,還似有若無地流露出一絲遺憾不足的意味。
“玉釵頭上風”,承上雙鬢連寫女主人公的頭飾。她頭上插著的玉釵在春風中輕輕搖曳擺動。“風”在這裡是名詞作動詞用,形容女子的頭飾在微微顫動的樣子。
這四句刻劃人物用的也是借物襯托之法。寫女子的衣著、頭飾,寫她剪制春勝的活動,並沒有一句直接寫她的形貌,卻使人可以想見她的外形與心靈之美好可愛。最奇妙的是整個下闋根本不提她的滿腹心事,只是一味渲染她的美麗和她剪春勝的動作,而這就使她的孤單處境和悠悠夢思更加令人覺得可嘆。詞人對她的同情,也就盡在不言之中。
溫庭筠是唐代詩人中較早致力於詞的創作的一個,是花間派的代表作家之一。他的詞多寫女子日常生活,當是受到南朝宮體詩的一定影響。但溫詞常著重表現人物心理活動,而且是藉助寫景寫物等手法來表現,因此在藝術境界上又與宮體詩有所不問。這些從這首《菩薩蠻》詞都可以看得很清楚。
明田藝蘅《留晴日札》卷四曰:詩中用“惹”字,有有情之“惹”,有無情之“惹”。隋煬帝“被惹香黛殘”,賈至“衣冠身惹御爐香”,古辭“至今衣袖惹天香”,溫庭筠“暖香惹夢鴛鴦錦”,孫光憲“眉黛惹春愁”,皆有情之“惹”也。王維“楊花惹暮春”,李賀“古竹老梢惹碧雲”,皆無情之“惹”也。
明卓人月《古今詞統》徐士俊評:“藕絲秋色染”,牛嶠句也。“染”、“淺”二字皆精。
清譚獻《譚評詞辨》評“江上柳如煙”句曰:觸起。
清吳衡照《蓮子居詞話》曰:飛卿《菩薩蠻》云:“江上柳如煙,雁飛殘月天。”……作小令不似此著色取致,便覺寡味。
陳廷焯《雲韶集》曰:“楊柳岸曉風殘月”,從此脫胎。“紅”字韻,押得妙。
陳廷焯《詞則·大雅集》曰:夢境凄涼。
俞陛雲《唐五代兩宋詞選釋》曰:“飛卿詞極流利,為《花間集》之冠。《菩薩蠻》十四首,尤為精湛之作。茲從《花菴詞選》錄四首以見其概。十四首言及楊柳者凡七,皆托諸夢境。風詩托興,屢言楊柳,后之送客者,攀條贈別,輒離思黯然,故詞中言之,低回不盡,其托於夢境者,寄其幽渺之思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