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南水北
2008年韓少功所著的書籍
《山南水北》是著名作家韓少功的重要寫實作品,韓少功在《山南水北》中記錄了對山野自然和民間底層的深入體察,作家細膩的筆調勾畫了生動的人物和神奇的親歷,將歷史的真相一步步揭示出來;在《山南水北》中,這是韓少功賦予《山南水北》的重要意義。
《山南水北》
三十多年前的上山下鄉韓少功留下了《馬橋詞典》一類的作品,始於新世紀的再次上山下鄉又有七個春秋,於今首次推出《山南水北》這樣一本圖文並茂的跨文體長篇讀物。《山南水北》寫鄉居生活,韓少功從農村勞動中尋找到了什麼呢?
著名評論家李敬澤撰文道
“……至少在二十五年前,鄉村對韓少功來說是因遺棄、背離而傷心、負罪之地。一九八一年,韓少功寫過一個短篇《飛過藍天》,其中一個下鄉知青急於回城而出賣了、槍殺了象徵理想的鴿子,他仰望藍天,捫心自問:‘你活著,你幸福嗎?’現在,前度劉郎又重來,《山南水北》終結於仰望藍天,而且,我們能夠感到,多年前的疑問已經解決……”
鄉村七年,韓少功首次講述隱居生活。《山南水北》一書中記錄了韓少功對山野自然和民間底層的深入體察,其生動的人物、神奇的親歷、歷史真相的揭示、直指人心的追問,多種元素構成了作品凌厲而溫厚的風格。這是一本對生活與文化不斷提出問題的書,是一個親歷者挑戰思想意識主潮的另類心靈報告。
韓少功的是美麗的
《山南水北》
鄉村本身已經不生產意義,它的意義取決於城市。但在《山南水北》中,韓少功力圖將被輕率刪減的鄉村的意義加入正在迅速更新的對中國的想象和認同中去。他力圖將那山、那水、那人民嵌入新的中國認同的形成過程中去。
韓少功的“尋根”與回鄉,他二十幾年來的寫作和生活,演繹著中國人在城鄉之間的焦慮和選擇,他把認識自我的問題執著推廣為認識中國的問題。
《山南水北》
1撲進畫框
2地圖上的微點
3回到從前
4殘碑
5耳醒之地
《山南水北》
8笑臉
9准制服
10特務
11懷舊的成本
12開荒第一天
13治蟲要點
14村口瘋樹
15月夜
16瞬間白日
17太陽神
18蠢樹
19再說草木
20紅頭文件
21CULTURE
22每步見葯
23養雞
24小紅點的故事
25無形來客
26清晨聽鳥
27鳥巢
28憶飛飛
29雷擊
30守靈人
......
《山南水北》是一卷長篇散文,用的是明清筆記的手法,因此閱讀起來並不困難,無論從那裡入手都是生趣盎然,別有風味。散文用了99個章節,每一個章節大多是在千字以內,且往往是一章一事或是一人一景,用墨精簡,頗有古意。近幾年,作家韓少功在湖南老家的八溪峒一地購地建房,種菜養雞,載樹修路,在山清水秀的如畫風景里過起了半隱居的神仙生活,這冊散文集《山南水北》就是他在這裡生活的點滴記錄。說是半隱居,只是其脫離了城市的喧囂,背對了文壇的熱鬧,但還沒有像陶淵明那樣“悠然見南山”,每年還是有半年生活在城市之中的,況且現代文明也當然不會遺棄這位當代著名作家,因而隱居只是一種姿態,重要的是內心中對於自我決斷的選擇。
韓少功記錄農村生活的新散文集《山南水北》收錄99篇散文,由作家出版社出版。在《山南水北》中,韓少功講述了他鄉居多年的感受,以及對自然的體驗和對農村風土文 化的追問,以及對城市生活和現代文明的反思。這個散文集的題目,山南水北為陽,看來似乎是“仁者樂山,智者樂水”的閑適山水之樂的綜合,卻又隱隱讓人聯想起“轉戰南北”的激烈。在浮躁不堪的文字堆積如山的時候,韓少功仍靜心靜寂地體認生命意義,這個問題在韓少功這裡變成了體認城與鄉,他執念於此,對他來說,斟酌自我與斟酌城鄉是同一件事,韓少功的“尋根”、“回鄉”,他二十幾年來的寫作和生活,演繹著一個中國人在城鄉之間的焦慮和選擇。
韓少功(1953—),男,漢族,筆名少功、艄公等。湖南長沙人。1968年初中畢業后,下放到湖南省汨羅縣的農村插隊。1974年調縣文化館工作,開始發表作品。執筆含有大量史料的傳記《任弼時》(與甘徵文合作)。1978年考入湖南師範學院中文系。1979年加入中國作家協會並發表短篇小說《月蘭》(《人民文學》1979年4月)在文壇嶄露頭角。1982年畢業后在湖南省總工會的雜誌《主人翁》任編輯。1984年調作協湖南分會從事專業創作。1988年到海南后開始主編《海南紀實》雜誌。1990年任海南省作家協會副主席、主席。1996年與同仁策劃文人雜誌《天涯》 ,任雜誌社社長。八十年代中期曾在國內的文化尋根思潮中挑起大旗,寫下《文學的根》這樣著名的文論,與《爸爸爸》這樣表現楚文化、被視為尋根小說代表作的中篇,九十年代又因《馬橋詞典》一書在文壇引起轟動。出版小說集《月蘭》、《飛過藍天》、《誘惑》、《空城》、《謀殺》等,部分作品被譯成英、法、意等多種文字。曾獲得全國優秀短篇小說獎,台灣最佳圖書獎,2002年獲得法國文化部頒發的“法蘭西文藝騎士獎章”。
出版有中短篇小說集《月蘭》、《飛過藍天》、《誘惑》等,文藝理論《面對神秘空闊的世界》。1996年出版的長篇小說《馬橋詞典》(作家出版社)引起各方爭論。對傳統文化心理的反思和批判是其創作的一個基本主題,他的《西望茅草地》和《飛過藍天》分獲1980、1981年全國優秀短篇小說獎。他是1985年倡導“尋根文學”的主將,發表《文學的根》(《作家》1985年4期)提出“尋根”的口號,並以自己的創作實踐了這一主張。比較著名的有《爸爸爸》、《女女女》等,表現了向民族歷史文化深層汲取力量的趨向,飽含深逢的哲學意蘊,在文壇產生很大影響。
在以韓少功為代表的一批“尋根文學”倡導者們看來,中國傳統文化有“規範”和“不規範”之分,他們認為傳統文化中更多需要肯定和弘揚的是“不規範”的、存在於野史、傳說、邊地風俗以及道家思想和禪宗哲學中的文化精華,就如阿城在“三王”系列中所描述的;而對以儒家學說為核心的、被體制化了的“規範”文化,則持拒斥、否定、批判的態度。相對於“三王”系列對傳統文化精華的痴迷,《爸爸爸》、《女女女》則以強烈的“尋根”意識,探尋文化規範對自由生命的制約,拷問“規範”狀態下人類生命和人類文明由起源向末日退化的形態,從中發掘出人性中的惰性和冥頑不化的國民劣根性,也完成對傳統文化的一次批判。
韓少功的中篇小說《爸爸爸》以一種象徵、寓言的方式,通過描寫一個原始部落雞頭寨的歷史變遷,展示了一種封閉、凝滯、愚昧落後的民族文化形態。作品以白痴丙崽為主人公,通過對他的刻畫,勾勒出人們對傳統文化的某種畸形病態的思維方式,表達了作家對傳統文化的深刻反思與批判。丙崽是一個“未老先衰”卻又總也“長不大”的小老頭,,外形奇怪猥瑣,只會反覆說兩個詞:“爸爸爸”和“x媽媽”。但這樣一個缺少理性、語言不清、思維混亂的人物卻得到了雞頭寨全體村民的頂禮膜拜,被視為陰陽二卦,尊“丙相公”、“丙大爺”、“丙仙”。於是,缺少正常思維的丙崽正顯示了村人們愚昧而缺少理性的病態精神癥狀。在雞頭寨與雞尾寨發生爭戰之後,大多數男人都死了,而丙崽卻依然頑固地活了下來。這個永遠長不大的形象,象徵了頑固、醜惡、無理性的生命本性,而他那兩句讖語般的口頭禪,既包含了人類生命創造和延續的最原始最基本的形態,具有個體生命與傳統文化之間息息相通的神秘意味,同時它又暗含著傳統文化中那種長期以來影響和制約人類文明進步的絕對“二元對立”思維方式的亘久難變。
韓少功通過《爸爸爸》解剖了古老、封閉近乎原始狀態的文化惰性,明顯地表現了對傳統文化持否定批判的態度。韓少功基本上屬於一個寫實的作家,但由於他對楚巫文化和《離騷》浪漫傳統的推崇,在他以強烈的憂患意識審視民族劣根性的同時,以寓言、象徵等藝術手段,重新復活了楚文化中光怪陸離、神秘瑰奇的神話意味,使文本塗抹上浪漫神秘的色彩,給人留下了無窮的回味與思考。我們說過,“尋根小說”大都採取一種貌似傳統寫實的敘述方式,《爸爸爸》用的卻是類似荒誕的“寓言體”,可能是個例外。
何爹剃頭幾十年,是個遠近有名的剃匠師傅。無奈村裡的腦袋越來越少,包括好多腦袋打工去了,好多腦袋移居山外了,好多腦袋入土了,算一下,生計越來越難以維持——他說起碼要九百個腦袋,才夠保證他基本的收入。這還沒有算那些一頭紅髮或一頭綠髮的腦袋。何爹不願趨時,說年青人要染頭髮,五顏六色地染下來,狗不像狗,貓不像貓,還算是個人?他不是不會染,是不願意染。師傅沒教給他的,他絕對不做。結果,好些年青人來店裡看一眼,發現這裡不能焗油和染髮,更不能做負離子和爆炸式,就打道去了鎮上。何爹的生意一天天更見冷清。我去找他剪頭的時候,在幾間房裡尋了個遍,才發現他在竹床上睡覺。
“今天是初八,估算著你是該來了。”他高興地打開爐門,樂滋滋地倒一盆熱水,大張旗鼓進入第一道程序:洗臉清頭。
“我這個頭是要帶到國外去的,你留心一點剃。”我提醒他。
“放心,放心!建伢子要到阿聯酋去煮飯,不也是要出國?他也是我剃的。”
洗完臉,發現停了電。不過不要緊,他的老式推剪和剃刀都不用電——這又勾起了他對新式美髮的不滿和不屑:你說,他們到底是人剃頭呢,還是電剃頭呢?只曉得操一把電剪,一個吹筒,兩個月就出了師,就開得店,那也算剃頭?更好笑的是,眼下婆娘們也當剃匠,把男人的腦殼盤來撥去,耍球不是耍球,和面不是和面,成何體統?男人的頭,女子的腰,只能看,不能撓。這句老話都不記得了么?
我笑他太老腔老闆,勸他不必過於固守男女之防。
好吧好吧,就算男人的腦殼不金貴了,可以由婆娘們隨便來撓,但理髮不用剃刀,像什麼話呢?他振振有詞地說,剃匠剃匠,關鍵是剃,是一把刀。剃匠們以前為什麼都敬奉關帝爺?就因為關大將軍的工夫也是在一把刀上,過五關,斬六將,殺顏良,誅文丑,於萬軍之陣取上將軍頭顱如探囊取物。要是剃匠手裡沒有這把刀,起碼一條,光頭就是刨不出來的,三十六種刀法也派不上用場。
我領教過他的微型青龍偃月。其一是“關公拖刀”:刀背在顧客後頸處長長地一刮,刮出顧客麻穌穌的一陣驚悚,讓人十分享受。其二是“張飛打鼓”:刀口在顧客後頸上彈出一串花,同樣讓顧客特別舒服。“雙龍出水”也是刀法之一,意味著刀片在顧客鼻樑兩邊輕捷地鏟削。“月中偷桃”當然是另一刀法,意味著刀片在顧客眼皮上輕巧地刨刮。至於“哪叱探海”更是不可錯過的一絕:刀尖在顧客耳朵窩子里細剔,似有似無,若即若離,不僅凈毛除垢,而且讓人癢中透爽,整個耳朵頓時清新和開闊,整個面部和身體為之牽動,招來嗖嗖嗖八面來風。氣脈貫通和精血涌躍之際,待剃匠從容收刀,受用者一個噴嚏天昏地暗,盡吐五腑六臟之濁氣。
何師傅操一桿青龍偃月,閱人間頭顱無數,開刀,合刀,清刀,彈刀,均由手腕與兩三指頭相配合,玩出了一朵令人眼花繚亂的花。一把刀可以旋出任何一個角度,可以對付任何複雜的部位,上下左右無敵不克,橫豎內外無堅不摧,有時甚至可以閉著眼睛上陣,無需眼角餘光的照看。
一套古典絕活玩下來,他只收三塊錢。儘管廉價,儘管古典,他的顧客還是越來越少。有時候,他成天只能睡覺,一天下來也等不到一個腦袋,只好招手把笑花子那流浪崽叫進門,同他說說話,或者在他頭上活活手,提供免費服務。但他還是決不焗油和染髮,寧可敗走麥城也決不背漢降魏。
三明爹一輩子只有一個髮型,就是刨光頭,每次都被何師傅刨得灰里透白,白里透青,滑溜溜地毫光四射,因此多年來是何爹刀下最熟悉、最親切、最忠實的腦袋。雖然不識幾個字,三明爹也是他背詩的最好聽眾。有一段,三明爹好久沒送腦袋來了,讓何爹算著算著日子,不免起了了疑心。他翻過兩個嶺去看望老朋友,發現對方久病在床,已經脫了形,奄奄一息。
他含著淚回家,取來了行頭,再給對方的腦袋上刨一次,包括使完了他全部的絕活。三明爹半躺著,舒服得長長吁出一口氣:“賊娘養的好過呀。兄弟,我這一輩子抓泥捧土,腳吃了虧,手吃了虧,肚子也吃了虧呵。搭伴你,就是腦殼沒有吃虧。我這個腦殼,來世……還是你的。”
何爹含著淚說:“你放心,放心。”
光頭臉上帶著笑,慢慢合上了眼皮,像睡過去了。
何爹再一次張飛打鼓:刀口在光亮亮的頭皮上一彈,彈出了一串花,由強漸弱,餘音裊裊,算是最後一道工序完成。他看見三明爹眼皮輕輕跳了一下。
那一定是人生最後的極樂。
未讀這冊《山南水北》之前,我就想到了英國作家梭羅,畢竟他的那部《瓦爾登湖》太出名了。但等我讀完了這冊書,知道自己的估計是偏頗的,相比於梭羅在瓦爾登湖伐木造屋,種植收穫,讀書寫作,韓少功則少了梭羅的那份完全的簡樸與安寧,畢竟現代化已經很難允許有梭羅這樣的獨特生活方式了。而韓少功的山居在我讀來似乎更多的像一個作家在優美的山水中找到一處寧靜的別墅,這樣的山居並不拒絕一切都市與現代化的生活方式,那麼這種山居在我看來就有些懷疑。我們不妨來看看韓少功在文字中流露出來的現代生活:磚瓦紅樓、電冰箱、汽車、報紙、網路、衛星電視……,這樣的生活與他所厭惡城市又有什麼本質的區別。我並是是厭惡我們的作家在山村擁有這樣的生活,我只是首先得提出一個問題,就是這樣的生活方式和姿態對於每一個中國作家甚至中國人來說都是一種享受,因而首先在思想上不需要有深刻的道德標高,因為畢竟作家不是去那裡改變農村或者像梭羅與淘淵明那樣以平民身份回歸田園,在簡樸的生活中尋找精神的自由。
況且並非人人都可以像作家這樣在如此優美的環境中擁有這樣的一套別墅式的作家公寓。我似乎感覺到韓少功在某種意義上扮演了中國傳統中賢達文人退養之後的角色,蓋房子,會友人,讀詩書,樂賢好施,修路架橋,撰刻碑文,維護一方水土的安寧。
韓少功曾有過六年的知青生活,當過農民,因而對於農村有著很深刻的感情,但他並不曾真正成為一個農民。在他成為一個知青的時候,他是渴望著回到城市的懷抱,正如他在此書《回到從前》一節中所講到的,“我們幾個乳臭未乾的中學生,羞於抱怨農村的艱苦和青春的苦悶,卻樂於誇張自己的歷史責任”,於是他終於“逃離”了;現在當城市生活的喧囂讓他感到煩躁的時候,回到安靜的田園生活自然又成為一種美麗的享受。
我不是在對於一個作家進行大批判,其實韓少功的選擇恰恰代表了現代社會一個人在成長中的選擇,你渴望鄉村但無法離開城市,你嚮往意氣風發的快節奏卻對心靈的寧靜也充滿憧憬。因而對於作家來說,韓少功筆下的鄉村始終只能成為一個他者,他的眼光中是鄉間山水的美麗、神奇、自然,是中國民間生存的自己自足,是鄉村人所天然具有的淳樸、憨厚、幽默甚至一些不傷大雅的聰明與世故,我特別注意到作家花費了特別多的筆墨來描述鄉村人生活的達觀與自在,中國農民所特有的民間智慧,對於這些作家都帶有一種讚美的語氣。
我恍然在閱讀中感到作家的筆下似乎是一副中國現代式的鄉村田園牧歌,是一副當代中國的《桃花源記》。我在閱讀中感到一種詫異,難道我們真的需要到了在這種生活中去尋找新的文明或文化的時候了嗎?
我在閱讀這本書的時候,恰好父親從家鄉給我打來電話,他告訴我今年的蔬菜價格低廉,那種在大飯店裡昂貴的西蘭花在農村才一毛錢一斤,父親無奈地嘆息,那是中國農民特有的嘆息,半年的收成啊,那一天我的父親用了一天時間賣了一千斤的蔬菜,但拿到手的只有一百元錢。
我是農民的兒子,曾經在農村生活過將近二十年的時間,我知道這是一種什麼樣的心情。我的手邊放著另一本書,由學者林賢治編選的《我是農民的兒子》(花城出版社,2005年10月),這些寫作者大多也是大大小小的作家、記者或者學者,他們現在都已經在城市裡生活了,但由他們返觀中國的農村與農民,那卻是另外的一種風景,說實話這種風景與我的現實體驗是相同的,那是一種對於生命體驗化成文字的東西,他們筆下的農村卻是一種讓人讀之震撼與疼痛的景象。
我最深刻的是一個叫朝陽的作家所寫的關於農村喪葬描述的文章《喪亂》,那種鋪張浪費的場景,以及虛假、喜慶甚至麻木的農民情感,由此引出作者對於一個普通農民一生的哀嘆,這位在中國北方的關中農村長大的作家在文章中說到:“我鄙視一切把農村視作田園的人們,他們不能理解勞動給予身體的痛苦和重壓。在整個關中平原,在整個中國的土地上,我不知道有多少像我母親和祖母那樣的農民,他們把生活叫受苦,把農民叫做下苦人。你仔細看看那些下苦人吧,他們腰幾乎都一律向下彎,他們的腿幾乎都變成了羅圈腿。
你可能會把他們的苦笑當成幽默與達觀吧
他們告訴你,勞動能使人變成殘疾,他們告訴你,勞動是一種受難,他們告訴你,工作著不是美麗的。勞動,是怎樣使我的祖父祖母們變得醜陋!”其實整個農民的生活境遇是深陷入到一種環境中,在這樣的環境之中你能感受到一種怎樣的氛圍呢?如果沒有真正的走向他們,我想你可能會把他們的苦笑當成幽默與達觀吧。
就在不久前,母親在電話中告訴我,幾年前村裡面修建的一條水渠被埋添了,在我的記憶里這條耗費巨大人力和物力水渠自從修建以後就沒有發揮過多大的作用,因為設計與規劃的失敗使得它一直荒蕪,甚至他曾將我童年的一個夥伴在這個深渠中被一車磚塊壓死。如今它終於又恢復成為平地了。母親在電話中隱藏著一種興奮。而我只能說這也是農村,也是農民生活的一種方式和一個側面。
我無法批評韓少功先生的文筆,他寫的很好,但我感到一種距離,儘管他是我尊敬的一位作家,我在這本書中也讀到他為八溪峒的農民所做的很多事情,諸如修路、幫助孤寡老人,設法進行扶貧等等。但我總感到閱讀這些文字似乎在聆聽一個人向你告訴他在鄉村中的成就,他的種植,他的養殖,他的平易近人,他的心懷鄉土。在此,其實我最想說的是,假如一個從來沒有到了鄉村,一個從來沒有真正體驗過農村生活的人,他如若看到這樣的文字,那一定該是怎樣的一種羨慕,我就不止一次聽到有城市人對我說:現在的農民生活可不錯了,他們想什麼時候幹活就什麼時候幹活,而且永遠不擔心下崗,農村的空氣還好。我那時就想,你若是生來是個農民,你就不會這麼說了。
對於我越來越多讀到這樣關於鄉村的筆記散文小說,我最想說的是,關於鄉村你只有真正的融入其中,才能看出那其中的色彩,我相信對於鄉間筆記中農村,一定是斑斕而複雜的色彩,否則你無權訴說。韓少功先生在散文中多次強調都市之中現代化對於人的異化,那麼鄉間田園就成為他們逃避與修養的所在,但我需要指出的是中國的鄉村現在還沒有進入到基本的現代化,在某種程度上還沒有擺脫基本需求的滿足,那麼對於這樣的狀態我們難道也是以一種欣賞的眼光與筆調嗎?
正心事浩茫思接千古
與陶淵明的隱居生活不同,韓少功是半隱半市,可以上網、打電話、看報與外界發生聯繫,用他的話說,就是有意屏蔽掉一些無益的信息。陶淵明的隱居是知識分子的懷才不遇,雖然他寫出了很多像“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一樣清新的詩句,但從更大程度上說,陶淵明是迫於社會的無奈而寄情山水。而《山南水北》中,韓少功傳達得更多的是自由狀態下的喜悅以及對農耕文明的眷念和關注。即使是很微小的事,他也能透過現象,不斷提出問題。因此,有人認為他的這本書是“一個親歷者挑戰思想意識主潮的另類心靈報告”。在《詩貓》一節中,貓既是家中平常的寵物,老鼠的天敵,同時又被賦予了哲思:“它情願雍容矜持地蹲在牆頭,觀賞學校那邊的廣播操或者籃球賽;或是仙風道骨地蹲在院門頂上,凝望遠處一片青山綠水,凝固在月光里或霞光里,如一尊久經滄桑的詩人,不,詩貓——正心事浩茫思接千古。”
作者對農耕文明從來就沒有懷疑過,更沒有嘩眾取寵地去討好和迎合讀者,而是以心靈的陳述,對現代農村作了透視,並對城市的虛偽作了毫不留情的揭露。他擔心有一天農村不存在,所有人都坐在納悶的辦公室里,找不到聆聽大自然的去處。他這樣自述過,“如果我有過抗議的話,我只是抗議某種線性進步史觀,抗議某種現代人膚淺的優越感。他們以為技術的進步就是幸福的升級,但事實從來不能證明這一點……人類如果是有出息的話,就是要發揚工業文明、農業文明等各種文明形態中好的東西,儘可能避免各種文明遺產中的糟粕。”
在語言上,《山南水北》再現了當年《西望茅草屋》的特色,美麗而簡單,近乎白描的手法,深見作者駕馭文字的能力。如《月下的狂歡》中所描述的,“要是在夜晚,朦朧月色下,後生們把衣服脫個精光,一絲不掛地納涼,其胯下奇異無比的舒暢和開敞,還有幾塊白肉若隱若現,使不樂的人也樂,不浪的人也浪,天體藝術令人陶醉。”
一言以蔽之,《山南水北》是作者的性情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