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一詩話
宋朝歐陽修創作的詩話
《六一詩話》的作者是宋朝的歐陽修,是中華民族最早的詩話,它開創了後代詩歌理論著作新體裁。原書只稱《詩話》,後人稱引時名之為《六一詩話》《六一居士詩話》《歐公詩話》《歐陽永叔詩話》《歐陽文忠公詩話》等。古代詩論專著,一卷,宋歐陽修撰。作者曾自註:“居士退居汝陰而集,以資閑談。”《六一詩話》是文學理論史上以“詩話”為名的第一部著作。
《六一詩話》的言說方式正是“泛應曲當”,隨事生說,各則詩話條目之間的排列並沒有固定和必然的邏輯聯繫。但另一方面,《六一詩話》卻又有其一以貫之的詩學主張。
綜觀《六一詩話》,其基本的邏輯起點就是對於語言與意義的綜合思考。這可以分為三個層次。
一、在“意義”方面,歐陽修主張應當事理真實,即所謂“事信”,藝術的真實應當與生活的真實相一致,反對只求好句而不顧事理是否真實可信。如謂:“詩人貪求好句而理有不通,亦語病也。如‘袖中諫草朝天去,頭上宮花侍宴歸’,誠佳句也,但進諫必以章疏,無直用稿草之理。唐人有詩云:‘姑蘇台下寒山寺,半夜鐘聲到客船’,說者亦云句則佳矣,其如三更不是打鐘時。如賈島《哭僧》云:‘寫留行道影,焚卻坐禪聲’,時謂燒殺活和尚,此尤可笑也。若‘步隨青山影,坐學白骨塔’,‘獨行潭底影,數息樹邊身’,皆島詩,何精粗頓異也?”作者連舉數例,說明詩句雖佳,但理有不通;更以賈島優劣詩句正反對比,說明事理通達與否正是詩之精粗的一條重要標準。本此觀點,歐陽修於《詩話》中第一則便辨析李方“奠玉五回朝上帝,御樓三度納降王”一聯是否符合客觀事實。又於第三則討論“賣花擔上看桃李,拍酒樓頭聽管弦”及“正夢寐中行十里,不言語處吃三杯”兩聯,認為“其語雖淺近,皆兩京之實事也”,故有其可取之處。而作為欣賞者,要真正弄懂詩歌所表達的生活真實,也必須弄清詩句中每一詞的具體含義。所以他考證了李白《戲杜甫》中“借問別來太瘦生”之“太瘦生”一詞為語助;而對陶谷“尖檐帽子卑凡廝,短幼靴兒末厥兵”中之“末厥”一詞,王建《霓裳詞》中“聽風聽水作霓裳”之“聽風聽水”一語,以不得其解而深感遺憾,並錄之以俟後來能知者。《六一詩話》的考證字句,實是為了求得事理之通“信”。
二、在“言語”方面,歐陽修主張精工雕琢,反對不加修飾而過於淺俗。其言曰:“聖俞嘗云:詩句義理雖通,語涉淺俗而可笑者,亦其病也。如有《贈漁父》一聯云:‘眼前不見市朝事,耳畔惟聞風水聲’,說者云:‘患肝腎風’。又有詠詩者云:‘盡日覓不得,有時還自來’,本謂詩之好句難得耳,而說者云:‘此失卻貓兒詩’。人皆以為笑也。”此雖為梅聖俞之言,其實也正是歐陽修之意。在他看來,詩句之產生歧義,乃緣於語句淺俗易解,因此詩語得之過易,反致作者本意被人歪曲。關於此點,他還有數則詩話,復申其旨。如“有祿肥妻子,無恩及吏民”之遭人誤解,蓋因“其語多得於容易”;呂文穆公“挑盡寒燈夢不成”之被胡旦譏為“乃是一渴睡漢耳”,實亦因其出語淺俗。
三、在言與意、事理與好句之間的關係上,歐陽修主張“意新語工”。他引梅聖俞的話說:“詩家雖率(一作主)意而造語亦難。若意新語工,得前人所未道者,斯為善也。必能狀難寫之景如在目前,含不盡之意見於言外,然後為至矣。”“語工”即指上文所謂用語經錘鍊后不涉於淺俗,並且能“狀難寫之景如在目前。”“意新”首先是指語意之新,為“前人所未道者”;其次是指語意之深,“含不盡之意見於言外”。而詩作是否具有“言外之意”,即在於是否“語工”。這樣,“意新語工”便統一起來而落實到詞語的鑄造和組織上。因此,歐陽修在《六一詩話》中極為推崇晚唐詩人周朴的“月煅季煉”,杜詩的一字不能移易,趙師民的“詩思尤精”。同時,他也並不反對西昆體詩人的用典,對於由用典而導致“語僻難曉”者,認為只是“學者之弊”而已。
上述三個層面,便是《六一詩話》之內在邏輯的起點,其餘都由此推衍而出。由於主張藝術真實應與生活真實相一致,歐陽修因此而認為詩歌可以具有史傳著作的作用,可以使那些史傳不載的人物“得所依託”,而名垂後世。由於主張“意新工”,《六一詩話》便以此為標準,以大量的篇幅來鑒賞品評那些煉意新奇而造語精巧的佳詩好句,屬於此類的共計14則,幾佔全書篇幅的一半。
李文正公進《永昌陵輓歌辭》云:“奠玉五回朝上帝,御樓三度納降王。”當時群臣皆進,而公詩最為首出。所謂三降王者,廣南劉鋹、西蜀孟昶及江南李後主是也。若五朝上帝則誤矣。太祖建隆盡四年,明 年初郊,改元乾德。至六年再郊,改元開寶。開寶五年又郊,而不改元。九年已平江南,四月大雩,告謝於西京。蓋執玉祀天者,實四也。李公當時人,必不繆,乃傳者誤雲五耳。
仁宗朝,有數達官以詩知名,常慕“白樂天體”,故其語多得於容易。嘗有一聯云:“有祿肥妻子,無恩及吏民。”有戲之者云:“昨日通衢遇一輜<車並>車,載極重,而羸牛甚苦,豈非足下‘肥妻子’乎?”聞者傳以為笑。
京師輦轂之下,風物繁富,而士大夫牽於事役,良辰美景,罕獲宴遊之樂。其詩至有“賣花擔上看桃李,拍酒樓頭聽管弦”之句。西京應天禪院有祖宗神御殿,蓋在水北,去河南府十餘里。歲時朝拜官吏,常苦晨興,而留守達官簡貴,每朝罷公酒三行,不交一言而退。故其詩曰:“正夢寐中行十里,不言語處吃三杯。”其語雖淺近,皆兩京之實事也。
梅聖俞嘗於范希文席上《賦河豚魚詩》云:“春洲生荻芽,春岸飛楊花。河豚當是時,貴不數魚蝦。”河豚常出於春暮,群游水上,食絮而肥。南人多與荻芽為羹,雲最美。故知詩者謂只破題兩句,已道盡河豚好處。聖俞平生苦於吟詠,以閑遠古淡為意,故其構思極艱。此詩作於樽俎之間,筆力雄贍,頃而成,遂為絕唱。
蘇子瞻學士,蜀人也。嘗於淯井監得西南夷人所賣蠻布弓衣,其文織成梅聖俞《春雪詩》。此詩在《聖俞集》中未為絕唱,蓋其名重天下,一篇一詠,傳落夷狄,而異域之人貴重之如此耳。子瞻以余尤知聖俞者,得之,因以見遺。余家舊畜琴一張,乃寶曆三年雷會所斫,距今二百五十年矣。其聲清越如擊金石,遂以此布更為琴囊,二物真余家之寶玩也。
吳僧贊寧,國初為僧錄。頗讀儒書,博覽強記,亦自能撰述,而辭辯縱橫,人莫能屈。時有安鴻漸者,文詞雋敏,尤好嘲詠。嘗街行遇贊寧與數僧相隨,鴻漸指而嘲曰:“鄭都官不愛之徒,時時作隊。”贊寧應聲答曰:“秦始皇未坑之輩,往往成群。”時皆善其捷對。鴻漸所道,乃鄭谷詩云“愛僧不愛紫衣僧”也。
鄭谷詩名盛於唐末,號《雲台編》,而世俗但稱其官,為“鄭都官詩”。其詩極有意思,亦多佳句,但其格不甚高。以其易曉,人家多以教小兒,余為兒時猶誦之,今其集不行於世矣。梅聖俞晚年官亦至都官,一日會飲余家,劉原父戲之曰:“聖俞官必止於此。”坐客皆驚。原父曰:“昔有鄭都官,今有梅都官也。”聖俞頗不樂。未幾,聖俞病卒。余為序其詩為《宛陵集》,而今人但謂之“梅都官詩”。一言之謔,后遂果然,斯可嘆也!
陳舍人從易當時文方盛之際,獨以醇儒古學見稱,其詩多類白樂天。蓋自楊、劉唱和,《西昆集》行,後進學者爭效之,風雅一變,謂“西昆體”。由是唐賢諸詩集幾廢而不行。陳公時偶得杜集舊本,文多脫誤,至《送蔡都尉》詩云:“身輕一鳥”,其下脫一字。陳公因與數客各用一字補之。或雲“疾”,或雲“落”,或雲“起”,或雲“下”,莫能定。其後得一善本,乃是“身輕一鳥過”。陳公嘆服,以為雖一字,諸君亦不能到也。
國朝浮圖以詩名於世者九人,故時有集號《九僧詩》,今不復傳矣。余少時聞人多稱。其一曰惠崇,餘八人者忘其名字也。余亦略記其詩,有云:“馬放降來地,雕盤戰後雲。”又云:“春生桂嶺外,人在海門西。”其佳句多類此。其集已亡,今人多不知有所謂九僧者矣,是可嘆也!當時有進士許洞者,善為辭章,俊逸之士也。因會諸詩僧分題,出一紙約曰:“不得犯此一字。”其字乃山、水、風、雲、竹、石、花、草、雪、霜、星、月、禽、鳥之類,於是諸僧皆閣筆。洞咸平三年進士及第,時無名子嘲曰“張康渾裹馬,許洞鬧裝妻”是也。
孟郊、賈島皆以詩窮至死,而平生尤自喜為窮苦之句。孟有《移居》詩云:“借車載傢具,傢具少於車。”乃是都無一物耳。又《謝人惠炭》云:“暖得曲身成直身。”人謂非其身備嘗之不能道此句也。賈云:“鬢邊雖有絲,不堪織寒衣。”就令織得,能得幾何?又其《朝飢》詩云:“坐聞西床琴,凍折兩三弦。”人謂其不止忍飢而已,其寒亦何可忍也。
唐之晚年,詩人無復李、杜豪放之格,然亦務以精意相高。如周朴者,構思尤艱,每有所得,必極其雕琢,故時人稱朴詩“月鍛季煉,未及成篇,已播人口”。其名重當時如此,而今不復傳矣。余少時猶見其集,其句有云:“風暖鳥聲碎,日高花影重。”又云:“曉來山鳥鬧,雨過杏花稀。”誠佳句也。
聖俞嘗謂予余曰:“詩家雖率意,而造語亦難。若意新語工,得前人所未道者,斯為善也。必能狀難寫之景,如在目前,含不盡之意,見於言外,然後為至矣。賈島云:‘竹籠拾山果,瓦瓶擔石泉。’姚合云:‘馬隨山鹿放,雞逐野禽棲。’等是山邑荒僻,官況蕭條,不如‘縣古槐根出,官清馬骨高’為工也。”余曰:“語之工者固如是。狀難寫之景,含不盡之意,何詩為然?”聖俞曰:“作者得於心,覽者會以意,殆難指陳以言也。雖然,亦可略道其彷彿:若嚴維‘柳塘春水漫,花塢夕陽遲’,則天容時態,融和駘蕩,豈不如在目前乎?又若溫庭筠‘雞聲茅店月,人跡板橋霜’,賈島‘怪禽啼曠野,落日恐行人’,則道路辛苦,羈愁旅思,豈不見於言外乎?”
聖俞、子美齊名於一時,而二家詩體特異。子美筆力豪雋,以超邁橫絕為奇;聖俞覃思精微,以深遠閑淡為意。各極其長,雖善論者不能優劣也。余嘗於《水谷夜行》詩略道其一二云:“子美氣尤雄,萬竅號一噫,有時肆顛狂,醉墨灑滂霈。譬如千里馬,已發不可殺。盈前盡珠璣,一一難柬汰。梅翁事清切,石齒漱寒瀨。作詩三十年,視我猶後輩。文辭愈精新,心意雖老大。有如妖韶女,老自有餘態。近詩尤古硬,咀嚼苦難嘬。又如食橄欖,真味久愈在。蘇豪以氣轢,舉世徒驚駭。梅窮獨我知,古貨今難賣。”語雖非工,謂粗得其彷彿,然不能優劣之也。
呂文穆公未第時,薄游一縣,胡大監旦方隨其父宰是邑,遇呂甚薄。客有譽呂曰:“呂君工於詩,宜少加禮。”胡問詩之警句,客舉一篇,其卒章雲“挑盡寒燈夢不成。”胡笑曰:“乃是一渴睡漢耳。”呂聞之,甚恨而去。明 年,首中甲科,使人寄聲語胡曰:“渴睡漢狀元及第矣。”胡答曰:“待我明年第二人及第,輸君一籌。”既而次榜亦中首選。
聖俞嘗云:“詩句義理雖通,語涉淺俗而可笑者,亦其病也。如有《贈漁父》一聯雲‘眼前不見市朝事,耳畔惟聞風水聲。’說者云:‘患肝腎風。’又有《詠詩者》云:‘盡日覓不得,有時還自來。’本謂詩之好句難得耳,而說者云:‘此是人家失卻貓兒詩。’人皆以為笑也。”
王建《宮詞》一百首,多言唐宮禁中事,皆史傳小說所不載者,往往見於其詩,如“內中數日無呼喚,傳得滕王《蛺蝶圖》。”滕王元嬰,高祖子,新、舊《唐書》皆不著其所能,惟《名畫錄》略言其善畫,亦不雲其工蛺蝶也。又《畫斷》云:“工於蛺蝶。”及見於建詩爾。或聞今人家亦有得其圖者。唐世一藝之善,如公孫大娘舞劍器,曹剛彈琵琶,米嘉榮歌,皆見於唐賢詩句,遂知名於後世。當時山林田畝,潛德隱行君子,不聞於世者多矣,而賤工末藝得所附托,乃垂於不朽,蓋其各有幸不幸也。
李白《戲杜甫》云:“借問別來太瘦生,總為從前作詩苦。”“太瘦生”,唐人語也,至今猶以“生”為語助,如“作麽生”、“何似生”之類是也。
陶尚書谷嘗曰:“尖檐帽子卑凡廝,短<革幼>靴兒末厥兵。”“末厥”,亦當時語。余天聖景 間已聞此句,時去陶公尚未遠,人皆莫曉其義。王原叔博學多聞見稱於世,最為多識前言者,亦云不知為何說也。第記之,必有知者耳。
詩人貪求好句,而理有不通,亦語病也。如“袖中諫草朝天去,頭上宮花侍宴歸”,誠為佳句矣,但進諫必以章疏,無直用稿草之理。唐人有云:“姑蘇台下寒山寺,半夜鐘聲到客船。”說者亦云,句則佳矣,其如三更不是打鐘時!如賈島《哭僧》云:“寫留行道影,焚卻坐禪身。”時謂燒殺活和尚,此尤可笑也。若“步隨青山影,坐學白塔骨”,又“獨行潭底影,數息樹邊身”,皆島詩,何精粗頓異也?
松江新作長橋,制度宏麗,前世所未有。蘇子美《新橋對月》詩所謂“雲頭灧灧開金餅,水面沉沉卧彩虹”者是也。時謂此橋非此句雄偉不能稱也。子美兄舜元,字才翁,詩亦遒勁多佳句,而世獨罕傳。其與子美紫閣寺聯句,無愧韓、孟也,恨不得盡見之耳。
晏元獻公文章擅天下,尤善為詩,而多稱引後進,一時名士往往出其門。聖俞平生所作詩多矣,然公獨愛其兩聯,云:“寒魚猶著底,白鷺已飛前。”又“絮暖<此魚>魚繁,豉添蒓菜紫。”余嘗於聖俞家見公自書手簡,再三稱賞此二聯。余疑而問之,聖俞曰:“此非我之極致,豈公偶自得意於其間乎?”乃知自古文士不獨知己難得,而知人亦難也。
楊大年與錢、劉數公唱和,自《西昆集》出,時人爭效之,詩體一變。而先生老輩患其多用故事,至於語僻難曉,殊不知自是學者之弊。如子儀《新蟬》云:“風來玉宇烏先轉,露下金莖鶴未知。”雖用故事,何害為佳句也。又如“峭帆橫渡官橋柳,疊鼓驚飛海岸鷗。”其不用故事,又豈不佳乎?蓋其雄文博學,筆力有餘,故無施而不可,非如前世號詩人者,區區於風雲草木之類,為許洞所困者也。
西洛故都,荒台廢沼,遺跡依然,見於詩者多矣。惟錢文僖公一聯最為警絕,云:“日上故陵煙漠漠,春歸空苑水潺潺。”裴晉公綠野堂在午橋南,往時嘗屬張僕射齊賢家,僕射罷相歸洛,日與賓客吟宴於其間,惟鄭工部文寶一聯最為警絕,云:“水暖鳧nC行哺子,溪深桃李卧開花。”人謂不減王維、杜甫也。錢詩好句尤多,而鄭句不惟當時人莫及,雖其集中自及此者亦少。
閩人有謝伯初者,字景山,當天聖景 之間,以詩知名。余謫夷陵時,景山方為許州法曹,以長韻見寄,頗多佳句,有云:“長官衫色江波綠,學士文華蜀錦張。”余答云:“參軍春思亂如雲,白髮題詩愁送春。”蓋景山詩有“多情未老已白髮,野思到春如亂雲”之句,故余以此戲之也。景山詩頗多,如“自種黃花添野景,旋移高竹聽秋聲”,“園林換葉梅初熟,池館無人燕學飛”之類,皆無愧於唐賢。而仕宦不偶,終以困窮而卒。其詩今已不見於世,其家亦流落不知所在。其寄余詩逮今三十五年矣,余猶能誦之。蓋其人不幸既可哀,其詩淪棄亦可惜,因錄於此。詩曰:“江流無險似瞿塘,滿峽猿聲斷旅腸。萬里可堪人謫宦,經年應合鬢成霜。長官衫色江波綠,學士文華蜀錦張。異域化為儒雅俗,遠民爭識校讎郎。才如夢得多為累,情似安仁久悼亡。下國難留金馬客,新詩傳與竹枝娘。典辭懸待修青史,諫草當來集皂襄。莫謂明時暫遷謫,便將纓足濯滄浪。”
石曼卿自少以詩酒豪放自得,其氣貌偉然,詩格奇峭,又工於書,筆畫遒勁,體兼顏、柳,為世所珍。余家嘗得南唐後主澄心堂紙,曼卿為余以此紙書其《籌筆驛詩》。詩,曼卿平生所自愛者,至今藏之,號為三絕,真余家寶也。曼卿卒后,其故人有見之者,雲恍惚如夢中,言我今為鬼仙也,所主芙蓉城,欲呼故人往游,不得,忿然騎一素騾去如飛。其後又雲,降於亳州一舉子家,又呼舉子去,不得,因留詩一篇與之。余亦略記其一聯云:“鶯聲不逐春光老,花影長隨日腳流。”神仙事怪不可知,其詩頗類曼卿平生語,舉子不能道也。
王建《霓裳詞》云:“弟子部中留一色,聽風聽水作《霓裳》。”曲今教坊尚能作其聲,其舞則廢而不傳矣。人間又有《望瀛府》、《獻仙音》二曲,雲此其遺聲也。《霓裳曲》前世傳記論說頗詳,不知“聽風聽水”為何事也?白樂天有《霓裳歌》甚詳,亦無“風水”之說。第記之,或有遺亡者爾。
龍圖趙學士師民,以醇儒碩學,名重當時。為人沈厚端默,群居終日,似不能言。而於文章之外,詩思尤精,如“麥天晨氣潤,槐夏午陰清”,前世名流,皆所未到也。又如“曉鶯林外千聲囀,芳草階前一尺長”,殆不類其為人矣。
退之筆力,無施不可,而嘗以詩為文章末事,故其詩曰:“多情懷酒伴,餘事作詩人”也。然其資談笑,助諧謔,敘人情,狀物態,一寓於詩,而曲盡其妙。此在雄文大手,固不足論,而余獨愛其工於用韻也。蓋其得韻寬,則波瀾橫溢,泛入傍韻,乍還乍離,出入回合,殆不可拘以常格,如《此日足可惜》之類是也。得韻窄則不復傍出,而因難見巧,愈險愈奇,如《病中贈張十八》之類是也。余嘗與聖俞論此,以謂譬如善馭良馬者,通衢廣陌,縱橫馳逐,惟意所之。至於水曲蟻封,疾徐中節,而不少蹉跌,乃天下之至工也。聖俞戲曰:“前史言退之為人木強,若寬韻可自足而輒傍出,窄韻難獨用而反不出,豈非其拗強而然與?”坐客皆為之笑也。自科場用賦取人,進士不復留意於詩,故絕無可稱者。惟天聖二年省試《采侯詩》,宋尚書祁最擅場,其句有“色映堋雲爛,聲迎羽月遲”,尤為京師傳誦,當時舉子目公為“宋采侯”。
歐陽修
於熙寧四年六月以太子少師身分辭職,退居汝陰,次年去世。(撰者事迹參見“《新唐書》”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