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報壇
大報壇
大報壇(朝鮮語:대보단),俗稱皇壇,是朝鮮王朝後期王室修建的一處祭祀中國明朝皇帝的祭壇,位於朝鮮首都漢城(今韓國首爾)昌德宮的后苑。朝鮮肅宗李焞為了報答壬辰倭亂時派大軍援助朝鮮的明神宗的“再造之恩”,遂於1704年(即明朝滅亡60周年之際)下旨修建大報壇,以祭祀明朝神宗皇帝。朝鮮英祖時大報壇的祭祀對象增加了明太祖和崇禎帝。
大報壇祭祀每年進行一次,肅宗以後朝鮮歷代國王幾乎都曾親自參與,是朝鮮王朝後期最隆重的祭祀典禮,表達了朝鮮對明朝的感恩與懷念,進而引申至對華夷之辨和君臣之義的宣揚,彰顯朝鮮王朝在華夷顛倒的天下秩序下的存在意義與正統性,因此大報壇被視為朝鮮王朝後期“尊周思明”意識形態的象徵性建築。1894年後國王不再親祭或親行大報壇。1908年在日本人的壓力下關閉了大報壇,此處也淪為廢墟,現址為新璿源殿。
朝鮮王朝自1392年建國以來就是中國明朝的屬國,其國名乃奉明太祖朱元璋聖旨而確定。1592年日本統治者豐臣秀吉派兵侵略朝鮮,史稱“壬辰倭亂”。明神宗派大軍支援朝鮮,協助朝鮮打敗日軍,恢復國土,因此被朝鮮視為“再造之恩”,對明朝的感情也更加深厚。1627年和1636年,興起於中國東北的少數民族政權后金(清朝)兩度派兵入侵朝鮮,即“丁卯胡亂”和“丙子胡亂”,朝鮮在清朝的軍事壓力下,於1637年被迫割斷與明朝的宗藩關係,並轉而成為清朝的屬國。1644年崇禎帝殉國,明朝滅亡,清軍入關,儘管清朝成為中央政權並逐漸統一中國,但朝鮮上下仍拒絕承認清朝的正統性,視滿清為“犬羊夷狄”,私下稱清帝為“胡皇”、清使為“虜使”,蔑視和朝貢形成了奇怪的共存狀態。甚至朝鮮孝宗時積極策劃“北伐”,企圖“反清復明”。但孝宗死後北伐計劃因國力不足和清統一中國而中止。總之,明朝滅亡以後,思明的氛圍一直籠罩著朝鮮社會,而思明感恩亦是朝鮮王朝後期歷代國王的基本心態。
1674年,朝鮮肅宗李焞即位,他在位期間修建了大報壇。修建大報壇的原因主要以下四個:
首先,直接動機是為了報答明朝在壬辰倭亂期間援救朝鮮的“再造之恩”。壬辰倭亂結束后,朝鮮就修建了宣武祠、武烈祠等祭祀石星、李如松、楊鎬、邢玠等明朝援助朝鮮的主要將領的祠堂,但並未祭祀明朝皇帝。隨著明朝的滅亡,朝鮮對明朝的懷念愈深,對明朝當年援助朝鮮的感恩之情也就愈濃。其中朝鮮肅宗就一直對明朝心存感激,多次強調明朝的“再造之恩”,他曾說:“神宗皇帝於我國,有萬世不忘之功矣。當壬辰板蕩之日,苟非神宗皇帝動天下之兵,則我邦其何以再造而得有今日乎?皇朝之速亡,未必不由於東征。而我國小力弱,既不能復讎雪恥,弘光南渡之後,亦漠然不知其存亡,每念至此,未嘗不慨恨也。”到修建大報壇的1704年時,肅宗又說:“神宗皇帝竭天下之力,東出兵救之,得以再造邦家。吾東方昆蟲、草木,何莫非皇靈所被也?”在這種感恩之心的驅使下,祭祀明神宗的大報壇也就應運而生了。
其次,修建大報壇是沿襲孝宗以來尊崇明朝、蔑視滿清的“尊周大義”,將其從對外轉換到對內。尊周大義的直接體現就是朝鮮孝宗的北伐計劃,而朝鮮肅宗也對北伐論一脈相承,他在一首詩中寫道:“恩深再造感銘骨,效蔑絲毫負聖明。何日手提三尺劍,鐵騎長驅九連城。”明確表達了他北伐的志向。不過,在肅宗年間,這種北伐計劃已經基本無望了。清朝平定三藩之亂,消滅台灣明鄭勢力,完全鞏固了對中國的統治,朝鮮不得不感慨“天下之忘大明久矣!”既然朝鮮不可能北伐,肅宗就將尊周大義由北伐的實際行動轉化為大報壇的祭祀活動。因此尊周大義可以說是大報壇修建的思想基礎。
再次,修建大報壇也蘊含著肅宗欲在朝鮮社會強化“尊周思明”意識形態的企圖。正如前文所述,朝鮮肅宗是一位非常重視尊周大義的君主,對明朝無比崇敬,而對滿清則予以仇視,但在當時的朝鮮社會,反清情緒經過數十年的沖刷而大為稀釋。一個具體的例子就是1698年肅宗因朝鮮大飢荒而向清朝借糧,朝鮮官民心安理得地食用,讓一部分堅持尊周大義的士大夫深惡痛絕。如宋時烈的門人金干描述:“燕米之至,士大夫家無不甘心爭食,略無愧恥。其中有識者,亦皆以為食此少無所害於義理,多引不當引之事,游辭周遮。間有據義不食之士,反相嘲笑,目為怪異之人。噫!人心之晦塞,天理之泯滅,至於如此,豈意以我東禮義之俗,服穹廬腥膻之化若是之深哉?誠可嘆也!誠可痛也!”還有人公開宣揚“皇朝(明)如祖,幽燕(清)如父,祖與父,事之何異?”肅宗自然也將這種現象看在眼裡。1704年(肅宗三十年)是明朝滅亡60周年(一甲子),肅宗在這年正月十日與大臣論及明朝滅亡之事,其間他對當時許多朝鮮人忘記明朝之恩、忘記對清復仇非常不滿,他說:“到今年紀愈久,世道愈下,復讎雪恥,固非朝夕所可期,而至於疏章間慷慨之言,亦未有聞,已至於寢忘之域,予嘗慨然。今逢周甲,一倍感愴矣。”肅宗還對“虜使”(清朝使臣)來朝鮮,朝鮮百姓“夾道觀光,視同華使”的現象也很不滿,感慨“其無含冤忍痛底意可知。世道至此,良可寒心!”因此他決意探索一條“使之不忘之道”,就在這年修建了大報壇。換言之,大報壇就是針對當時“尊周思明”意識形態在朝鮮不斷淡化的局面而修建。
最後,清朝放鬆了對朝鮮的控制,也為大報壇的修建創造了有利條件。清朝在沒有消滅明朝殘餘勢力、統一全國之時,對朝鮮的控制比較嚴格,因此朝鮮遲遲沒有修建對明朝的紀念建築物。朝鮮顯宗時,就有人建議為明神宗建廟,而朝廷以礙於時局為由拒絕。肅宗時期朝鮮已獲得清朝信任,清朝也放鬆了對朝鮮的控制,因此大報壇得以在肅宗年間修建。
大報壇模型
《東闕圖》中的大報壇
壇制仿朝鮮社稷壇之制,有壝有牆,但規制大於社稷壇。大報壇牆高四尺,方廣二十五尺,四面皆為九級,壝、牆四面皆三十七尺。並建築外牆,以防行人俯視。祭物品式,遵用明朝之制。祭器依《大明集禮》圖式,神座、黃帳殿都按《大明會典》圖說。壇上設黃色紬段的帳殿,其中供奉寫有“大明神宗皇帝神位”的牌位,祭文中不得書寫清朝年號。大報壇不設專門官吏管轄,一切事務由禮曹統管。祭祀為一年一祭,一般在三月舉行。其祭祀形式分為“親臨誓戒儀”、“親享儀”、“攝事時受誓戒儀”、“取明水火儀”、“紙位書寫儀”、“王世子攝事儀”、“大臣攝事儀”等,其中以國王親自祭祀的“親享儀”最為重要。在國王親自祭祀時有明朝遺民後裔及丙子胡亂時忠臣後裔參與,他們站在文武百官之前,凸顯他們在祭祀中的重要地位。大報壇祭祀在朝鮮王朝諸多祭祀中屬於“大祀”,採用祭天之禮,甚至其隆重程度高於宗廟祭祀,是朝鮮其他所有祭祀無可比擬的。大報壇建成后,朝鮮肅宗於1705年(肅宗三十一年)三月九日晨穿冕服前往大報壇,親自進行首次祭祀,在壇上設黃帳殿,奉安明神宗牌位,入八佾舞,奏樂,肅宗行三獻禮和飲福禮,最後將祭文焚燒,王世子率文武百官陪祭。祭祀完畢后肅宗回宮,感慨地說:“今曉祗詣皇壇,已舉殷禮。幾年經營,竟遂至願。”至此以後大報壇“年年祭享,自當與國同存矣”。
大報壇示意圖
天生聖主濟蒼生,嘉瑞同符夾馬營。手提三尺草萊起,掃盡腥塵寰宇清。
長孫同德汗青譽,朝罷深宮賴挾助。倉卒軍中頻忍飢,備嘗艱險少寧處。
高皇錫我朝鮮號,禍慘龍蛇孰再造?侯度恪謹三百年,如天聖德若何報?
忍道孤城月暈年,自茲不得更朝天。痛哉申年已周六,故國無人薦豆籩。
英祖在聽詩歌朗誦時,“拱手俯伏案上,流涕良久”,說自己是不忠不孝之人,未能繼承肅宗欲奉祀明太祖的意志,然後再詢問諸臣是否該在大報壇祭祀明太祖。英祖搬出了先王肅宗的御制詩后,群臣就都屈服了,同意增祭明太祖。於是,大報壇終於形成了明太祖、明神宗、崇禎帝三皇並享的格局。
增加兩位明朝皇帝作為祭祀對象以後,英祖又著手對大報壇進行增修。英祖曾計劃將大報壇由一壇增為三壇,但在實際增修過程中仍是一壇,只是將其規模加以擴大,以適應三皇並享的格局。其中明太祖位在西,明神宗位在中,崇禎帝位在東,皆坐北朝南。1749年(英祖二十五年)五月二十六日,大報壇增修終於完成。到1762年(英祖三十八年)的時候,英祖又認為大報壇”有君無臣”,“皇壇無一臣從焉,皇靈豈不悵然乎?”於是又加入了徐達、李如松、范景文從祀三皇。朝鮮正祖時,由將英祖修建的供奉明朝遺物的敬奉閣移入大報壇內,更加凸顯大報壇“尊周思明”的意義。
自朝鮮肅宗以後,朝鮮歷代國王都非常重視大報壇的祭祀,肅宗、英祖、正祖、純祖、哲宗、高宗在位時親自主持過每年三月舉行的大報壇的春享大祭。其中朝鮮肅宗親祭3次(1705年、1707年、1708年),朝鮮英祖親祭14次(1727年、1728年、1734年、1735年、1738年、1741年、1746年、1749年、1750年、1756年、1762年、1763年、1764年、1765年),朝鮮正祖親祭3次(1779年、1783年、1796年)、朝鮮純祖親祭2次(1808年、1824年)、朝鮮哲宗親祭3次(1852年、1857年、1860年),朝鮮高宗親祭3次(1871年、1883年、1893年),其餘情況則遣王世子或重臣攝行,朝鮮景宗、朝鮮庄祖、朝鮮翼宗、朝鮮純宗在他們做世子時主持過大報壇的春享大祭。此外,自英祖供奉明朝三皇以後,每逢三皇忌日,國王都會“親行”大報壇(正祖以後大多遣官代行)。除了“親祭”、“親行”以外,歷代國王還以展拜、望拜、望位、省牲等其他形式進行大報壇追崇活動。
大報壇遺跡
1909年,官立高等女學校在大報壇舉行運動會,純宗與純貞孝皇后蒞臨觀看。估計此時大報壇的大部分地面建築已被拆除。1910年夏,大報壇被改建為宮內府官員的宿舍。高宗死後,李王職(日本殖民當局設立的管理舊朝鮮王室的機構)在大報壇原址一帶修建了新璿源殿,用來供奉12位朝鮮王朝君主的御真。目前大報壇幾乎蕩然無存,我們只能在繪製於1820年的《東闕圖》中窺見它當時的全貌。
大報壇既是朝鮮王朝時期事大主義和小中華思想的重要體現,也與朝鮮儒生所建之萬東廟和明朝遺民所建之大統廟同為明朝滅亡后朝鮮“尊周思明”意識形態的象徵性建築。設立大報壇,最直接的意義則是表達朝鮮對明朝的感恩之情,其次是闡明尊周義理,宣揚華夷之辨,進而凸顯出朝鮮國在華夷顛倒的天下秩序中的存在意義,使朝鮮有理由自居為“四海腥膻”之中唯一一片乾淨之地,正如正祖所說:“吾東所以為吾東,以其有數尺壇壝也,庶可以永有辭於天下萬世。而九有昏蒙、四海腥膻,洋洋皇靈,不於吾東而將安適歸?”朝鮮也因大報壇而自豪,“吾邦之有大報壇,即天下列國之所無也。心法相傳,固守此義,則可以永有辭於千百代矣”。高宗甚至好幾次向燕行使詢問中國漢人是否知道朝鮮有大報壇,其中曾擔任過燕行使的姜㳣表示“皆知之”,以滿足高宗的自豪感。最後,朝鮮國王希望藉助大報壇祭祀的形式、由自己身體力行地履行自己作為藩臣對上國明朝皇帝永恆不變的忠誠,從而使自己的臣子也能效仿,像自己忠於明朝皇帝那樣忠於自己,如1735年英祖親祭大報壇時,大臣以天氣寒冷為由請收回成命,英祖堅持要去,表示:“予欲行臣禮於皇壇,使諸臣知君臣之義耳!”因此大報壇也具有強化國王權力、提高國王威嚴的意義。
更為重要的是,朝鮮以崇祀明朝皇帝的方式,確立其政權的正統性。作為藩屬國,朝鮮的正統性源自宗主國中國的確認。但清人以夷狄入主,有違於朝鮮秉持的春秋義理觀念。依照歷史傳統,唯有強化與明朝的關係,才能找到解決正統性危機的辦法。崇祀明朝皇帝,既是感恩的表示,又是正統性的象徵。南明未亡之前,朝鮮並不覺得繼承了明朝的正統,因為那時朝鮮還未形成“大明一脈,偏寄我東”的繼承明朝正統的自我責任感。建大報壇,直接崇祀明朝皇帝,正式這種承接正統觀的表示。正如吳慶元在《小華外史》中所說:
自永曆壬寅,皇統雖絕……設壇而祀三皇,三皇陟降,洋洋在上,於是乎已晦之日月復明於一隅青邱,既絕之皇統長存於數尺崇壇。則天意人心不歸於此,而將奚適也!
總之,大報壇的意義正如韓國歷史學家韓永愚所說:“這並非單純的崇尚明朝、對明朝知恩圖報之舉,其中蘊含著肅宗視侵略朝鮮的清朝為野蠻國家,認為明朝的道德文化傳統是由朝鮮來傳承的這一正統思想。換言之,大報壇意味著朝鮮認為其文化優越於清朝,從而鼓吹朝鮮上下要反清愛國。”因此,大報壇確實達到了朝鮮國王試圖祭出“尊周思明“的大旗、掌握文化霸權的目的,一定程度上遲滯了朝鮮人對清朝正在好轉的態度,把朝鮮重新拉回到“尊周思明”的意識形態軌道上,英祖對此不無得意地表示:“我東之人,自大報壇后,始知有皇朝矣!”
《皇壇志》及其“圖說”
大報壇成肇祀親,時惟蠶月屬和春。
衣冠濟濟班行造,磬筦將將醴幣陳。
昔被隆恩銘在肺,今瞻神座涕沾巾。
追思豈但微誠寓,切願寧陵聖志遵。(寧陵指朝鮮孝宗)
幾歲經營今始行,瞻望寶座倍微誠。
九章雅樂昔年輿,贊拜數聲禮已成。
苑北有壇,妥我三皇。
何以報之,再造吾東。
夙夜寅敬,於陟降庭。
瞻言拜稽,敢雲伸情。
肅肅黃幄,獨我皇明。
江漢朝宗萬里濤,皇恩浩蕩注麟毫。
唐堯並立山河鞏,周稷重光日月高。
草木皆知今鰈域,風雲猶帶舊龍袍。
昭回北苑瞻新構,百世吾東奉赤刀。
匪風思古帝,何處是中原。
內苑三壇屹,千秋感舊恩。
大報壇高日月明,顧瞻周道砥如平。
齋居肅穆洋洋在,寓慕風泉百感生。
於赫皇恩幾百年,拜壇躬祼感風泉。
我家大義昭如日,一部麟經可以傳。
念昔皇恩再造年,明禋肇攝感風泉。
壇壝肅穆尊周義,萬世東方日月懸。
大報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