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光亞
都江堰光亞學校校長
卿光亞,1956年生於重慶,1973年定居成都,做過專業小提琴手,後任電視編劇、導演,1992年辭去公職,創辦了1949年後大陸第一家私立學校並任校長,都江堰光亞學校校長,創始人.。
1972至1980年:小提琴演員,四川川劇院樂隊工作。
1980至1992年:拍了數10部文物片。如《三星堆發現、發掘》、《僰人懸棺》等獲國家文物保護宣傳獎。
1980年:戲曲導演進修班畢業,四川戲劇家協會會員,拍攝戲劇(任導演)拍電視劇、專題片、記錄片、舞台片等獲得好評,並組織大型演出。
1982年:任四川中國電視藝術家分會會員
1983年:專題片《陳麻婆豆腐》獲國家中央電視台一等獎(數10種川菜系列介紹)
1983年:四川計劃生育大型文藝晚會與聯合國亞太地區教科文人口委員會的宣傳特別獎(由達式常、石維堅主持)
1984年:《白馬人的節日》獲國家少數民族優秀記錄片獎
1983至1990年:百餘部舞台記錄片、傳統川劇、歌劇、舞劇、話劇、舞台藝術記錄片廣泛推出並獲優秀舞台記錄片獎。
1987至1991年:拍攝電視劇《天台飛俠》
1987年:導演電視劇《聊齋故事》、《水茫草》、《相見時難別就難》、《奪命男女》、《日月乾坤刀》、《柳姑娘傳奇》獲四川省級獎,記錄片《安全生產》獲四川的勞動集推廣宣傳獎。《中醫骨科介紹》獲得中央及地方的優秀獎。
1987年:電視劇《康熙上峨眉》獲四川省優秀電視劇獎,首次電視藝術商業片、大型記錄片、專題片《天府十年》、《超越》獲國家中央電視台一等獎。
1990年:組織大型國際合作拍攝,大型卡拉OK。
1991年:
幾次國際演出,組織美國爵士樂團來華演出,就此恢復中美文化的交流。
1992年:創辦光亞學校並任校長,是中國首家私立學校。學校佔地138畝,380名學生,教師80人,美國教師8人,法語教師4人,日本教師4人,奧地利教師1人,英國教師1人。
1994年:卿光亞被美國駐華大使邀請為美國國家訪問學者,訪問數10所學校,從國家地方學校及行政官員,共14個州包括夏威夷。並受美國總統柯林頓夫婦邀請訪問白宮官邸。任對外友好協會理事,同年任加州四川同鄉會常務理事,及中美國際文化教育交流協會副會長。
1993年:任人大代表、政協委員。
1995年:被聯合國教科文組織授權為IBO(國際文憑)組織成員學校。訪問了美國、英國、瑞士、日本、新加坡、澳大利亞、紐西蘭、菲律賓、印尼、馬來西亞、尼泊爾、印度等國家並接待教育代表團。
1995年:
任四川黃埔同學會後代聯誼會副會長。同年任美國教育協會會長並出席當年於Harvard舉行的年會,並發表講話。
1996年:任全國私立學校聯誼會會長、成都私立學校協會常務理事。
1996至1998年:連續3年代表中國參加由聯合國教科文組織於泰國舉辦的亞太地區國際學校會議。
2001年:參加於上海舉行的APEC年會國際文憑分會議。
2002年:組織美國大學合唱團赴成都重慶兩地各大高校交流演出,取得巨大成功。
2003年:先後訪問了威爾士AC國際文憑學院、美國大學並建立友好學校關係。且AC學院每年派遣教師來學校進行授課。參加於新加坡舉行的國際文憑年會。
全國民辦教育聯誼會常務理事。
四川對外友協常務理事。
四川海外常務理事。
四川黃浦同學會後代副會長。
光亞學校校長。
卿光亞 最後的守望者
南方人物周刊
1992年9月18日,私立光亞小學在四川省都江堰市誕生,標誌著中國源遠流長的民間辦學傳統被阻斷四十多年後得以香火重續,由此,帶動了一個產業的興起。
卿光亞,創辦了1949年後大陸第一家私立學校並任校長
■本刊記者 何三畏 徐列
1992年,36歲的卿光亞為了給6歲的兒子找所好學校,跑遍了成都的數大名校。然而,應試教育的現狀讓他失望不已,於是,他辦了一所學校並自任校長。他自信,哪怕只有一個學生(他的兒子),他也要堅守到底。
12年後,那個孩子由小學到高中,最終被美國比諾伊特學院錄取,並拿到了全額獎學金。兒子的成功讓卿光亞很有成就感。在他看來,兒子資質平平,若當初上了公立學校,也就考個國內的一般大學。如今,他在只有2%的國際學生才能拿到的全額獎學金中勝出,說明光亞學校與國際教育的接軌。因為他們衡量學生的標準並不僅僅是成績,而是看重一個學生的整體素質:你的身體是否健康,是否有體育音樂特長,你是否堅持每周的義工勞動,是否有對新知識的吸納,有沒有遊學各國的開放背景等等。
更重要的是孩子心智的健康。在卿光亞眼裡,兒子性格陽光,平和寬厚,能夠幫助弱者,有自立能力。留學美國一年,他堅持暑期打工,掙零花錢。父親公幹美國看他,要送他一輛二手車作禮物,兒子謝絕了,因為他靠自己打工掙來的錢買了一輛二手車。他索要的惟一禮物,就是吃一頓肯德基。儘管校門口就是肯德基店,但他從沒去過,不是吃不起,而是要信守自己的承諾,不亂花錢。但他又捨得花幾百美金,給爸爸媽媽和弟弟各買一件學校義賣的T恤衫,來表達自己雙份的愛心。
更讓卿光亞得意的是,當初與兒子一同上學的160個孩子中,有16個堅持到了高中畢業,最終8個被國外大學錄取,其中4個拿到了獎學金,1個去了法國的免費大學,其它的上了國內大學,還有一個當上了飛行員。
他用12年的時間證明了中國孩子也可以實行素質教育。儘管這只是一家私立小學的小範圍試驗,但它的示範效應則具有普遍價值。
教育血脈與黃埔遺存
如果僅僅把光亞學校的誕生看作卿光亞的私心之舉,那你可低估了這個近200斤的重量級人物的分量。四川人鄧小平說過,天蹋下來,有高個頂著。在1992年後的中國私立教育中,卿就是那個高個子。尤其光亞學校的高收費,受到當時輿論和公眾的一致譴責,被訴為“貴族學校”,險些中途夭折。但卿卻很坦然,他笑稱四川盛產“妖怪”,常有奇思異想,而且敢想敢幹。許多第一就出自四川。這樣說來,他也是一個十足的“妖怪”。
當年,鄧小平說過,“膽子再大一點,步子再快一點。”但這實際上指的是經濟改革。鄧小平講話以後,人們的膽子一下子大起來,一時之間,到處都是經濟奇迹,財富如神話般誕生。有人有錢了,但還沒有人想到往教育上投。教育一直是國家壟斷著的,它屬於不可動搖的意識形態。
這時,卿光亞開始想了。
1992年5月16日,卿光亞來到四川省文化廳。那是他已經工作了11年的地方,並且做了藝術科長。但是,他對領導說:我要辭職。
卿光亞必須辭職,因為後面的事情正在等著他,不僅是兒子,他更肩負著對父親和一批黃埔老人的承諾。
他的父親卿雲燦是黃埔軍人,官至國民黨軍隊軍長。1950年後任西藏軍事顧問、四川省政府參事。卿光亞本人從小在家中見慣軍政兩界的領導,他自稱有“跟官員打交道的經驗”。在私人辦學沒有國家紅頭文件依據,教育行政部門不便表態的情況下,卿光亞成功地獲得了成都市委個別主要領導的支持,甚至把綠燈開到這樣的程度:“你去辦,有任何問題往我這裡推,推到我這裡為止。”
儘管如此,卿光亞還是辦了多年的“黑學校”,一個公開的、被默認的、並且事實上具有強烈象徵意義的“黑學校”,直到1998年才正式取得合法地位。
然後是錢。卿光亞並沒有錢。也是因為他的父親,才有了錢。
晚年,卿雲燦先生和他散落世界各地的戎馬倥傯的戰鬥生涯里的同僚們,都有一個共識:內戰沒有贏家,只有一個結果,就是輸——打輸是輸,打贏也是輸。老人們那時一般都已經八十高齡,正在一個接一個地謝世。他們為之奮鬥的目標與他們晚年生活的現實在他們的內心形成巨大的衝突,一生的奮鬥結成難言的悲涼。卿雲燦先生覺得,辦學校或許是他們對世界最後可以做的最好交待。老人們知道后紛紛捐錢捐物,很快就湊攏了共計摺合人民幣近700萬元的現金。一位老人傾力支持,甚至把自己坐的林肯轎車也送過來了。卿校長介紹,直到去年,光亞學校還收到黃輔後代的捐贈,說是遵照父親的遺囑送來的。
光亞學校的誕生在當時是一個驚動四方的大事件。開學后不久,全國政協視察組5位老人來到學校,他們受國務院委託,李鵬總理過問,趕來視察。華盛頓郵報等海外媒體予以報道。美國之音以“中國有了私立學校”滾動播出對學校的電話採訪。隨後,卿校長被邀請為美國國家訪問學者,訪問了美國數十所學校,成為中國第一個去美國考察的中小學校長。
只上過小學三年級的校長
卿光亞在文革動亂年代上學,他只上到小學三年級就失學了。當時,在他那樣的家庭,順利接受學校教育幾乎是不太可能的,少受一點衝擊就是最大的願望。整個童年時代,卿光亞備嘗因出身帶來的歧視和艱辛。
幸而卿光亞的父親是一位心胸開闊、意志堅強又深藏睿智的人。父親對他的價值觀和處世之道都產生了極大的影響。
但是,家庭的教育並沒有挽救卿光亞失學的命運。
不能讀萬卷書,那就行萬里路吧。父親的要求是,要闖蕩就要闖蕩遠一點。山東是父親當年抗日戰鬥過的地方,父親叫他到那邊去,並給了他一個錦囊妙計:“實在餓得不行了就向老百姓報我的名字,或許能得到一口飯吃。”這個辦法真的使卿光亞在當年的齊魯大地上受到了父親戰友們的款待。
之後,只有三年學歷的卿光亞轉向了藝術,他成了一個專業樂隊的小提琴手,以後,他拍電視劇,作編劇,當導演。再後來,這個早年被那個殘破的教育制度拋棄的孩子,現在卻做了校長。
這位校長對教育懷著不可遏制的美好理想。他最愛講英國的傳統學校,他一開始就想的是把他的學校做成百年老店。而今,十三年過去了,私立學校的生存環境發生了很大的變化,在他以後相繼興起了大量的私立學校,幾乎都沒有撐住而解散或者改變性質,但他絲毫不改其志。看上去,他不僅是在堅持,而且還在享受。彷彿他沒有遇到任何困難,彷彿一切都很正常。他什麼都沒有改變。說話的方式,甚至表現出來的心態,也跟十多年前一樣。他還是那樣堅信他是一個好校長,還是那樣理想,還是那樣視教育為神聖。還是那樣慢條斯理平平靜靜的,不慌不忙面帶微笑地運動著他胖乎乎的身體。
這個沒有經歷過正規大學訓練的校長自有奇異之處。他過目成誦,記憶力驚人。教師們很難看到校長的手動過筆,但沒有任何事情被他遺漏,他任何時候說任何道理事情都是一整套一整套的。他滔滔不絕,出口成章。他述而不作,什麼都用嘴說。教師們也看不到校長在什麼時候補充知識,但隨時都能聽到有新東西從校長的口裡說出來。沒有人聽到校長說過遇到任何困難,他從來沒有過忙亂,任何事情到了他那裡,都像是早有準備,他立刻會說出個方方面面,如果你還願意聽,他還會拉出很多很多事情來類比,來解釋,直到被另一件事情把他拖走。他總有大大小小的主意,他總在給別人出主意,總幫助別人總在安慰別人,從來輪不到別人給他出主意,叫他把什麼事情想開點。
艱難的素質教育和遙遠的理想
1992年12月,光亞學校成立三個月。家長和學校發生了一次嚴重的對立。
90多位家長相約來到學校,目的只有一個,要求必須改變課程設置,回到公立學校的軌道上來,按照國家教學大綱來教學。
光亞學校的大綱先學認字,後學拼音,國家大綱是相反的(到十多年後的今天,光亞的教法已經不是問題了,但那時不行);直接學英語口語,後學音標。光亞自選了部分國家正式出版物做教材,還自編部分教材;學校沒有鈴聲。因為卿光亞覺得“打鈴對於小孩子很殘酷”;採取“單元教學法”,將上午分為語、數、外三個單元,下午是英、體、美;教師上課盡量說英語。
以上一切都令家長不滿甚至憤怒。“不規範”,“和國家標準不同步”,“不按時開學”(9月18日,少了3星期課),“全國招生不合法”等等。通過市級教委形成報告,國家教委批轉了。
於是,卿光亞開始向“國家標準”方向改。
但仍然有些家長擔心與公辦學校不接軌,將來沒有“出路”,把孩子轉走了。
光亞學校創辦之初,卿光亞滿懷壯志,那時的想法是,“私立學校擁有自己的‘陣地’,獨立的聘用權、自主的課程安排和教材選擇的權利,然後,就可以實現豐富的培養目標。”
這個理想一開始就碰了壁。到今天,他用平靜的語氣承認原先的觀念“是失敗的”。他說,“我沒有倒掉,是因為我的妥協。現在能保留下來的,距我的理想和認識還有差距。“我只能屈服,以應試教育為主,素質教育儘可能地彌補一點。”
嘴上這麼說,但卿光亞從未放棄他的教育實驗。
1994年春,兩位美國年輕人來到光亞學校要求義務教學,因為他們在報考哈佛大學前必須到第三世界國家服務一年,於是他們成了光亞學校第九和第十位外籍教師,三分之一的外教比例,這在全國中小學中也是絕無僅有的。
為培養孩子不斷的進取心,學校每學期都要換一些班主任,每個教室的門上都註明了以班主任名字命名的“XX班”。卿光亞解釋說,新來了班主任,對於好學生來說過去的成績沒有了,對於壞學生來說,他的缺點也一筆勾銷,他們又站在同一條起跑線上。共同的機會,共同的邏輯,促使他們重新用行動去爭取新的榮譽,不斷地創造機會,選擇競爭。而且以數字命名班級是中世紀對待監獄和軍隊的做法,他抹殺了人的個性,所以卿光亞要從小培養孩子們“人”的概念。
“我們的學生若參加高考,肯定考不過公辦學校。他們是在應試教育中長大,而我們是國際文憑組織的會員,要按照他們的課程設置來安排教學。”卿光亞在解釋他的學校的個性。那麼,課程的設置有什麼不同呢?“國家的教學大綱當然要執行,我們只是增加了國內沒有的課程。”卿校長逐條分析。
第一,社區服務。這是培養學生的勞動觀念和服務意識。學生每周必須拿出一小時的時間進行義務勞動,然後由當事人簽字證明,材料交到學校存檔,作為將來報考國外大學的條件之一。
第二,語文論文和限時命題作文。後者只佔15分,也就是我們通常所說的命題作文,而前者則佔85分,這類只有大學才有的論文,這裡的中學就有了。學生自行選題,教師指導,然後查各類書進行寫作,以此來培養學生的邏輯能力、思辯性和閱讀興趣。
第三,知識課。傳授知識著重方法,先提出問題,然後討論,結果對錯並不重要,關鍵是要找到從不同的角度得出結論的思維方法。
第四,環保課。沒有專門的教材,需要老師在通常的講課中把最新的環保事件、知識和觀念帶入課堂中,更新知識結構,加強環保意識,培養孩子們與自然的親和力。
第五,技術課。學校根據自身的情況,選取不同的項目,這學期是扎染,既有傳統文化的韻味,又讓學生髮揮想象力和創造力,培養手工技能。
第六,藝術課。音樂、美術等。
第七,體育課。
國際文憑組織規定,這些課程可以自選教材,但必須體現全人類共同的精神指向和價值標準,滿足社會和科學發展的需要,要有10%到20%的新聞素材加入其中,用最新的科學知識和人文精神培養新一代。
卿光亞認為,取消全國高考顯然是不現實的,它只需要改改標準,不是提倡素質教育嗎,那就增加藝術、體育的考試,也把長期的義務勞動作為錄取的標準之一,把最新的科技知識、環保理念和人文精神融入授課中。這樣,學校就會隨著高考的指揮棒而轉變,由最初的形式過渡到內容的漸變。
2005年,中國民辦教育第13年。在一陣“民辦公助”和“公辦民助”的教育風潮之後,民辦學校已經無力支撐,放眼望去,完整意義上的私立學校已經所剩無幾。
但就在獨立寒秋的日子裡,光亞學校迎來了一批別樣的學生,這就是光亞學校的國際預科班,在這塊試驗田裡,卿光亞又可以盡情地按照自己的理想去運作了。
這個班得到國際預科班組織的認可,他們派有國際教學經驗的外國人來任校長,並有6位國際教師親自任教,按照國際通用的課程設置使用英文原版教材,這個班的學生將直接進入英美等國的各個大學的錄取範圍,他們將像卿光亞的兒子一樣與世界接軌。
卿光亞也將在自己的麥田裡守望一生。
可惜現在看來,效果並不如人意。
卿光亞談范美忠
——《卿光亞:范美忠的勇敢是因為他病了 記者 李宗陶 》
范美忠說的也許是真話,但不善,不美,人類的主流是向善向美的,人類精神中崇高美好的部分應該世代相傳
6月19日中午,范美忠帶著2位電視台記者走進都江堰光亞學校。20多天前,他變成“范跑跑”。3天前,他被解聘。這是震后一連串令人暈眩的變故后他第一次回到學校。而自從他有了新名字,“身邊永遠有記者,”校長卿光亞說。
范美忠告訴校長,記者是來拍紀錄片的,並再一次表示對不起校長、對不起學校。但鏡頭下的辦公室里,隨即就有了人為的PK氣氛——這個時代嗜好的一種場景。
對著鏡頭,卿光亞分析范老師在網上的“先跑言論”是震后的病態反應,爾後的一系列言論接近“痴人說夢”。
范美忠站在那裡,手抖著,神情緊張,立即表示反對:“請注意,我只是表明我的價值觀……”發表一通見解之後,他說:“完畢。”並看了一眼正在拍攝他的記者。記者向他打招呼:“你能不能,不要看我們?”
在過去的一個月里,光亞學校接待室的4部電話幾乎成了“范跑跑專線”。有天子夜,卿光亞起夜后睡不著,進了接待室想坐會兒。“凌晨2點半一個(來電),3點半一個,4點半一個,都是來罵他的,當然,連我和學校一起罵。”
當被問到范氏言論的後效應時應,這位遇事不慌、常將“我無所謂”掛在嘴邊的校長難得地提高了一點嗓音:“麻煩大了去了。”
“5?12”四川大地震震出的各色人物中,1997年畢業於北大歷史系的中學教師範美忠因為“先跑”的另類言論尤其引人注目。他選擇不救的母親、要救的十個月大的女兒、看上去很能包容他的妻子以及他複雜的才華與性格,隨著傳媒的開掘,漸漸展現於世人面前。
過去3年裡,他“套中人”一般行走於坐落在都江堰青城山與二王廟之間的校園,“無害——吝嗇,也不佔人便宜;不幫人,也不害人”,因為一篇“想表達的東西太多了”的、言辭明顯混亂的博客文章而令網民亢奮,令傳媒忙碌,也令全校師生刮目相看:“怎麼會是他呢?”小學部的女教師們在打聽“誰是范跑跑”時說:“喏,就是路上跟他打招呼隔三秒鐘、快走過了才有反應的那個。”他班上的一名學生在網上寫道:“范老出名了。怎麼就出名了呢?范老救人才是新聞啊!”
與范美忠在公眾視線下的瘦弱、不安、顫抖、激動、激辯迥然相異,同是川人的卿光亞富態、平和、懂得方寸之間的進退,而且得體。個體得體底下,又有一種天塌下來自有姚明頂著的豁達爽利,讓我想起5月21日凌晨2點在成都街頭遇見的一個漢子——是夜接到6-7級餘震預報,成都市民舉家睡在街頭或汽車裡——他啃完手上一片西瓜,向老婆道:“給我(房門)鑰匙,我要去睡覺了!”想起震后與“范跑跑”同時流傳在網路上的川人簽名檔:麻將桌是震不倒的,麻油碟是震不翻的!
城鄉教育不均衡,比我們在城裡能感受到的要嚴重得多
人物周刊:能詳細說說2005年夏天范老師來應聘時的情形嗎?
卿光亞:第一次見面是在成都河邊的露天茶室。他當時在成都一家跟教育有關的網站當編輯,我們學校在郊區,我一般就別人的近,約在他住處附近見。我到時他已經在了,挺普通的一個人,拿張報紙,報紙是《中國青年報》的“冰點”特稿,他寫的,講他整個受教育後來又覺悟的過程(註:《尋找有意義的教育》,發表於2005年6月29日)。他講他考上北大后突然發現自己除了會考試,什麼都不會,什麼都沒見過,整個被應試教育教傻了。所以第一年學籃球,第二年學足球,第三年發現同學們搖頭晃腦在聽music,可這個他學不會,怎麼聽都跟汽車叫沒兩樣……那天很熱,他穿了一雙黃棉鞋,整個顯得不合時宜,有點落魄。然後我聽了他的想法,想怎麼教。
人物周刊:他的哪些想法打動了你?
卿光亞:當時是想為不參加國內高考的國際預科班招一位語文老師。也有些特級老教師來應聘,也帶文章來,但都是“怎樣考大學”、“怎樣拿高分”這種,他就帶了張報紙。交談中有兩點打動我,一是他提到要廣泛閱讀、多寫,以此提高思辯能力,講到他大量的閱讀和對文學的熱愛;他沒有強調語法啊、難點、重點什麼的;二是從講話中透露出他愛教育,這是我最看重的一條。另外,我們學校看重體育鍛煉,課程設置每天8小時上課,其中2小時是活動,有時還要參加義務勞動,要求老師跟孩子們打成一片,我感覺他時間上沒負擔,另外他在報上也說自己愛體育。
人物周刊:當時沒考慮他有沒有教師資格證?
卿光亞:從履歷上看,他當時前後加起來已經教了幾年書,而且有3年是在自貢蜀光中學。蜀光中學是張伯苓先生創辦的,完全按照南開模式,在四川很有名(註:喻傳鑒、韓叔信等先後擔任校董或校長,1945年李慎之先生從燕京大學畢業后曾到該校任公民課教員)。而且2005年,教師資格證考試已經向社會開放,一般公民都可以考;在職教師自動獲證、中專以上學歷就送(資格證)了,我認為他符合獲得資格證的條件。
但是你注意沒有,那天在《一虎一席談》里觀眾說的是“應該取消他的教師資格”,他坐那兒太緊張,回答說:“對,我是沒有教師資格證,從畢業開始教書到現在。”然後又說“參加教師資格考試是對我的一種侮辱”,我們學校老師聽了又昏倒。我說過,他是被震糊塗了。
現在誰跟他討論這個事,他就“好,開戰”,隨時準備戰鬥。他現在的狀態有點像驚弓之鳥,地震的箭沒有射到他,輿論的弓彈一彈,他就倒下了。我聽得最刺耳的一句話是他說自己是“思想烈士”,但我好像只聽到一個字:死。
人物周刊:那篇文章(註:《尋找有意義的教育》)里說到他由鄉村考入北大后的刺激和失衡,其實可以看出中國基礎教育在城鄉的巨大落差。
卿光亞:那是太大了!是分配不公平。我講個小故事:當年我們辦義務鄉村班的時候,一位捐資的政協老領導到貴州山區的一所小學去旁聽了一節低年級的語文課,老師講到“旭日東升”,帶領孩子們念:“日,日,日,狗日的日。”那位老領導後來私下裡跟我講:“莫非我捐的錢都捐給了狗日的日去了?”
還有一個:都江堰民辦教師考資格證的時候,考場規定遲到半小時不得入場。有個老師遲到2個鐘頭,但監考老師一看,不能不讓他進。為啥?骨頭戳出來了。他一早從山裡走出來,路上摔了一跤,他用樹枝這麼捆了一下,慢慢走慢慢走,走到考場來了。說趕緊去醫院吧,他不肯,堅持要參加考試:教了十幾年書,就盼著轉成國家正式教師、吃皇糧的這一天。於是一邊派人在考場給他包紮,一邊讓他答題。可監考老師一看,考卷上錯別字連篇,再考幾次恐怕也通不過。所以在民辦教師轉正大會上,都江堰市當時的市委書記,是個女的,含著眼淚對那些老師說:“現在大家都拿上國家工資了,能不能稍微提高一下教學水平呢?”為什麼他們教的孩子考上大學的少?就是因為從基礎就教錯了。以己之昏昏,怎能使孩子昭昭。但這怪他們嗎?他們的老師又是誰?
國家教育經費是按地域(城市,農村)、重點和非重點來分配的。比方基建費,成都有20多所重點中學,3000多所非重點,那麼這20多所重點(也許數量更少)佔到總費用的一半,就是20多所用的基建費跟3000多所一樣多。
人力資源也是一樣。每年北大、北師大之類好學校的畢業生全部流向重點學校,3000多所普通學校一個都分不到。長期這樣,你可想而知,最後落到農村的、交通不便的山區的是什麼樣的師資;你就可想而知,范美忠怎麼也學不會聽音樂是怎麼來的。
這種不均衡好嚴重,比我們在城裡能感受到的要嚴重得多。我覺得其實也有辦法,就是像歐美和香港那樣,教育經費按人頭分,比方有2億應該享受義務制教育的孩子,不分貴賤,不分城鄉,齊刷刷均攤,每個孩子帶著經費走,愛上哪個學校自己選本來是農村農村的,要到城裡念,可以,但你要考慮生活成本。學校招生多才錢多,這樣變成學校要討家長孩子的歡心——就像我在佛羅里達一所中學看到設有海軍教室,在亞特蘭大CNN社區的中學看到小型電視演播室一樣。
人物周刊:這種落差的影響成為一個人成年後心裡的一個結,您覺得怪誰?
卿光亞:它很有可能成為一個人發憤圖強的動力,但如果成為一個結,一種困擾,我覺得還是書沒讀通,好像知道很多,其實不通。
他沉醉於理想,想培養大師,但效果不是這樣
人物周刊:那篇文章中提到,“在短短四年時間之內,我瀏覽了諸子百家,通讀了二十四史中的一部分,還有《全唐詩》、《劍橋中國史》,以及李澤厚、馮友蘭的思想哲學史等等大量書籍。但這樣的速度能讀出一個什麼樣的結果,是可想而知的。”下面又提到:“每接一屆學生,我首先要做的就是給學生洗腦。我跟他們說你們過去在語文、歷史等課上學的東西相當部分都是無用甚至有害的偽知識,真正的文科知識你們連夢都沒夢見過。然後在學生目瞪口呆之時就開始對學生進行知識轟炸:從《史記》、《左傳》、四書五經,到唐詩宋詞;從穆旦、海子到蘭波、艾略特;從弗洛伊德到超現實主義;從涅樂隊到行為藝術。”還有“我自以為真理在握,一站上講台就慷慨陳詞,滔滔不絕”。您當時看到這些,有沒有微微的不安?
卿光亞:范老師講課是挺有意思,他不管下面人的,自顧自講,很陶醉,甚至不看看有沒有人來。管教學的校長跟我反映過,他的課考勤做得不好,有時課堂上人很少。其實,也就是我這裡設的這個預科班能容下他這種教法,給了他一個小空間。
以前在別的學校,他問同學有沒看過巴爾扎克,同學馬上問:“考不考?”不考,馬上沒興趣,肯定不看。現在的應試教育就是培養這種功利性學習的,學生也沒辦法。光亞的這個預科班,就是不參加國內高考,但要參加國外高中畢業前的預科考試,比如按國際標準課程設置里要求選16部不同年代、國家、地區的名著進行深度分析,他選了《呼嘯山莊》,還有他偏愛的魯迅的著作,我覺得他得心應手,他至少看過這些書。以前也有個老師,講得好艱苦,我看他無論何時何地都捧著本書,得從頭看。
但你要說他有什麼講課技巧,會不會控制課堂,那是一點都談不上。我之所以面試時不問他方法、步驟、細節,就是這門課本身希望課堂上活躍一點,眼界開闊一點。他有了這片試驗田,天馬行空,以為自己成功了,所以他能說出“我是中國最優秀的文科教師”。說實話,進了光亞的這三年,他才漸漸穩定下來,娶妻生女,也許同時建立了他的自信。
人物周刊:您聽過他的課嗎?
卿光亞:沒有。你知道我們每個班都用老師名字命名,教室搞得像家裡的客廳,裡面有鋼琴,上廁所就在那一頭衛生間,不用跑去走廊里。一個老師在上語文課,另一個數學老師可能也在,做他自己的事。上課也比較自由,老師可以看電腦。范老師是膽子很小的人,我為什麼說他是套中人呢?我要是跟他正式說個什麼有點批評性質的話,他三天眼睛都是紅紅的,就像契訶夫小說里那個人,科長打個噴嚏要回家研究半天的。所以我不去聽他講課,不然他會緊張,會低頭看電腦。說實話,他來三年,我基本不管他。
他剛來時,確實花絮迭出。他班上有個非常愛看課外書的同學,剛開始鄙視他,他就在課上跟這個同學PK,全班同學當見證人。PK什麼呢?比方甲講一段經典名句,乙必須答出作者;乙講作者名,甲必須說出代表作。結果他贏了,贏在北島,學生沒讀過北島。後來他跟我講他贏的時候,那表情完全像個小孩子。這節課同學們上得都很高興,他確實贏得了一部分同學的好感,覺得他沒用高考來嚇唬人,也覺得他這個人好玩——他經常講尖酸刻薄的話,他的自以為是,他的講課熱情,他的不合時宜,他的自閉和另類。
他第一課的開場白常常是自我介紹,介紹他是北大畢業的。有同學這樣記的——
“北大很有名嗎?”范老師問。底下沉默。
“北大很爛。”范老師說。依然沉默。
然後,同學加了一串“哈哈哈”。
他沉醉於他的理想,一臉肅穆想培養大師,但效果不是這樣。在學生眼裡,他恐怕是個倒霉漢,但又對他有三分親切感。
總之,他來校以後,謹小慎微,不敢張揚,不幫人也不害人,吝嗇但不佔人便宜,他是無害的,我沒有發現他有什麼不能容忍的大問題。
范美忠說的也許是真話,但不善,不美
人物周刊:網文風波剛起時,范老師在學校遇到您,問:“校長,該不該跑?”以您當時的感覺,他是胸有成竹,但需要領導表個態;還是陷入了自我懷疑,需要聽聽別人的意見?
卿光亞:我覺得當時他的樣子有點像祥林嫂,喃喃自語的狀態。地震以後人有許多反應,有痛哭的,有痴痴獃呆不哭不笑的,有嘔吐的,也有范美忠這種表現的,這都是地震的次生災難。范老師特別膽小,所以我說這次是他惟一的勇敢,是因為他病了,地震病。
人物周刊:范老師寫了剛跑出來時跟學生在操場上的對談,詳細分析了地震那一刻他的心理活動,頗有莎士比亞戲劇中的人物比如《奧賽羅》中那個計謀高手伊阿古內心獨白的味道。但這種話,日常生活一般人是不大肯自己講出來的。在您看來,他為什麼要這樣做?
卿光亞:據我了解,他是因為要安慰一個在網站工作的朋友。這個朋友地震時先跑了,遭到女同事譏笑,進入絕食狀態。他可能想安慰別人:沒什麼,我也先跑了。可他用的是自殘的方式。他要是早想到全中國就兩個人不上網,一個是他不救的母親,一個是他要救的女兒,我估計他說什麼也不會發那個博客文章。
人物周刊:地動山搖那一刻,范老師對學生、母親、女兒和自己的生命價值作了排序,但同校老師回憶,當時能完整喊一聲“地震了”都很困難。所以,他的描述跟我們小時候看的打仗電影里,英雄人物犧牲前凈惦記著交“最後黨費”同樣令人費解。
卿光亞:嗨,哪就真有那些對白!或者當時說的四川話,用詞、語境都不一樣,事後追憶,難免為了效果而放大、誇張一些什麼,或者遮蔽掉另一些什麼,就像我對小時候嘉陵小學那堵足球牆的記憶放大。我們學校距震中心也就15-20公里,我覺得有個體育老師說得最准,當時房子像扇紙一樣迅速在扇。范美忠在二樓,跑過兩個樓梯轉彎就到了球場。球場上,整個天空蒸騰著一種淡黃色的煙霧,那一小段時間裡,人的頭腦是空白的,我們許多老師的記憶里,半小時以後才想到自己的媽、孩子、老家。
當時我就搬個凳子坐到升旗台底下,讓所有的師生能看到我,這樣他們心不慌。以前學校失火也是,一隊人進來嚷嚷著要抓法人,校工說那個坐在旗杆底下笑眯眯的就是法人。我心裡總有伊頓公學的情結,所以每天學生早晚集合、列隊2次,他們訓練有素,一點不亂。我讓老師每10分鐘清點一次人數,然後唱歌的唱歌,打球的打球,該幹什麼幹什麼。
光亞600多個學生,90個老師(1/3是外教),110個校工,從2歲到87歲,一個不少,毫髮無傷。樓一幢沒垮,雖然圍牆都倒了。我記得當時范美忠跑過來問了句:“這麼爛的房子怎麼不垮?”他就是這麼講話的。我笑笑:“嗨,我修的是碉堡。”
人物周刊:范老師從效果出發,非常理性地衡量了得與失,作出他的選擇。如果我們的後代都這樣,那麼賴寧救山火那種不必要的犧牲都可以避免了。您覺得這是進步嗎?
卿光亞:如果從科學角度講,平時訓練有素,關鍵時刻容易作出正確判斷。比如我們平時進行救火演習,失火的時候就知道該怎麼辦,這火該不該救。我乾電視導演的時候,曾經籌拍過賴寧的片子,知道是怎麼回事。他想救的是山火,但山火被風一吹,將人一裹,火還沒上身,人先窒息喪命。《論語》里記載,馬廄失火了,孔子問:傷人乎?不問馬。以前有人批判說“貴人賤畜”,其實孔子上朝回來,坐的馬車,問什麼馬嘛。所以不要斷章取義。
人貴為靈長類動物,不是單靠本能活著的。災難降臨時,人有逃跑的本能,也有救人的本能,你看我們幼兒班的孩子都被老師抱出來,低年級的同學都被老師領出來,你看那些父母為什麼會用身體護著孩子,最後護出一個活著的後代,就證明了人的本能中也有極大一部分是救別人。動物世界里也是這樣啊!
所以我說,范美忠說的也許是真話,但不善,不美,人類的主流是向善向美的,人類精神中崇高美好的部分應該世代相傳。
人物周刊:是,北大教授評范美忠的話:誠實,但不知恥。
卿光亞:懦弱不是人的天性,是病態、病症。我就奇怪為什麼一哄而上,對一個病人這麼起勁。
人物周刊:熊十力先生早有點評:海上逐臭之夫。中國傳統上,從孔、老一直到王陽明、到陶行知,都在講“知行合一”,把求知與修身視為一體。但現代,我們越來越多地感受到在一個受過高等教育的人身上,知識與德行是分離的。作為一個校長,您擔心嗎?
卿光亞:這個問題我沒有細想過。當初我就是不想看到兒子變成知識的奴隸而不是主人,才動了辦學校的念頭。我常常給自己做事找借口,借口大概就是理想。另外一個,網路上的文章跟現實中的人常常是兩碼事。
人物周刊:范美忠反覆提到“知識轟炸”,知識是一種可以打倒人的武器?
卿光亞:當然不是。炫耀知識也是一種病,幼稚病。知識也不僅僅從書本上來,在我僅有的三年小學記憶里,好多知識是從學校鍋爐房師傅那裡來的。父親的好朋友李安宅教授(註:著名社會學、人類學、民族學家,曾任四川省政協委員)對我影響很大,幫他搬搬書就能學到很多東西,那是“我的大學”。現在的小孩,路越走越窄,我就不服氣,想試著弄寬一點。
范美忠不是強人,這個時代的人就喜歡戲弄弱者
人物周刊:您怎麼看網上那些罵范老師的言論?
卿光亞:好多人罵范美忠媽都不救,不孝;但他們一開口就是國罵,不是別人的媽就是自己的媽。一千個讀者就有一千個哈姆雷特,其中少有中肯的,大部分思維之幼稚、之單一,跟七八歲孩子在一個水平上。大部分延續的,還是文革前17年英雄主義教育的思維模式,非黑即白,不是警察就是小偷,沒有中間地帶。我看過一個外國電影,講一個人救了好多人,但冒用其中三個人的信用卡買東西,進了監獄。他在監獄里看到電視上正懸賞百萬尋找救人的英雄,就跟獄長說,那人就是我啊!獄長給他一耳光,說:“這裡每個人都是總統。”這說明什麼呢?一個人的美德並不必然是他英雄行為的動機,一個人的卑微也不是他錯誤的必然根源。
大家厭惡范美忠的洋洋得意,但不想想有更多的大是大非,藐視生命里無不透露著一種更深的洋洋得意。抓著一個半顛狂狀態的小人物不放,逗他,像逗孔乙己那樣逗他,川話叫逗“寶器”,表現出一種低級趣味。我覺得這個時代的人就喜歡戲弄弱者,范美忠不是強人,是弱者,是經歷了地震的病人。
人物周刊:假設兩篇批評文章,一篇比較溫和,話留三分,但言辭中肯,意猶味盡,是我們的爺爺輩和爺爺的爺爺輩恪守的“和平中正”、“敦厚”,就是從前中國人的味道;另一篇直抵要害,有些見地很到位,但言辭尖酸刻薄,頗有將異己斬盡殺絕的氣勢,儼然真理的父親或紅衛兵再世,您喜歡看哪篇?
卿光亞:我肯定不喜歡紅衛兵。現在的文風誇張、暴戾,也是受傷的病態語言;還有一類有點像動漫,也是通行語言。為什麼會這樣呢?就是魯迅說過的,倒洗澡水把小孩一起倒掉了。記得我小時候,上海出過一套“五角叢書”,5角錢一本,還有當時的內部書刊、錢鍾書先生的《寫在人生邊上》等等,無一不是溫文爾雅。所以我說讀好書就像烤火,暖和,煩惱也統統融化了。現在不是,不誇張、不粗暴、不裸奔好像就不行,我想想“文革”結束也這麼多年了,恢復高考也30年了,就是恢復到66年以前,也不該是這樣的怪胎。可能還得往上追,現代漢語從什麼時候開始淪落到投槍匕首的地步的。
跟傳媒也有關係。馬克·吐溫有兩句話現在就寫在美聯社一進門的地方:“把光明帶給世界的只有兩種力量,一個是天上的太陽,一個是地上的美聯社。”該追捧什麼,提倡什麼,現在的傳媒好像不是很清楚。前幾天碰到一個香港朋友,他說大陸點擊量超千萬的是范跑跑的博客,香港點擊量超過1500萬的是一個好像叫“一屋四人”的媽媽博客,就講普通人的生活,帶孩子的喜怒哀樂。朋友用了一個“幼稚”評點我們這裡的現象,媒體好像喜歡做放大幼稚的工作。
人物周刊:范老師的言論在光亞學校有什麼反應?
卿光亞:老師們笑笑。同學么,我有印象的是他班上的一個學生在網上寫的:“范老出名了。怎麼就出名了呢?范老救人才是新聞啊!”我們正常招生、複課。溫總理說:既然活下來了,就要好好活下去。我們希望范美忠也這樣,好好活下去。
人物周刊:您為什麼用這種方式、比較低調的方式解聘他?
卿光亞:我之所以一開始不著急,是想著他受了震,是病人。自古俠義多屠狗之輩,我從小接觸父親結交的三教九流,深深明白人群中的大多數謹小慎微,只求不犯錯誤;臨陣逃命,多大點事嘛,沒想到事情鬧這麼大。不過我無所謂,是禍躲不過。
我也犯過錯。不瞞你說我當導演的時候拍過“涉黃武打片”,叫《野人谷》之類,也不是明目張膽地黃,就弄二三十個人扮野人,野人衣不蔽體,躥上跳下,很是壯觀,再加點暴力打鬥……反正又骯髒又低俗。拍出來領導大光其火,要處理。我記得很清楚,四川省文聯主席李致,巴金先生的侄子,說“處理作品不處理人”,這種寬諒讓我深受教益。現在范美忠的博客文章就是他的作品,我也處理作品不處理人,不“因言治罪”。地震次生災害是一種災難,我動用這點小小的行政手段是更大的災難。而且要記得,事物都是在變動發展中前進的。我剛才接了一個澳大利亞打來的電話,其中提到,范美忠畢竟還有貧窮的母親,還有十個月大的女兒嗷嗷待哺,他打算給范家送奶粉過來。
老師水平高,直接影響到小孩
人物周刊:您希望光亞學校的老師是個什麼樣子?
卿光亞:大概因為生於軍人家庭,我成年後想要那些缺的東西。第一希望光亞的老師是溫和的。我常跟他們說,三步之外不要喊人,不要下意識地訓人、不要粗聲粗氣的家長式作風。剛辦校時我是廢除那套“起立坐下——老師好同學們好”的儀式的。我希望在孩子上小學低年級的時候蹲下來跟他們講話,好比一個體格大一些的朋友;態度平和地討論,連辯論我都不太希望。
第二,對知識始終處於一種研究狀態。常有學生問我這個那個,我說,Idon'tknow,但我們可以一起收集資料來學。今天碰到學生撒謊了、早戀了、打架罵人了,怎麼辦?自己去學。
第三,愛這行,教育跟生活本身融成一體。“學而不厭,誨人不倦”;“發憤忘食,樂以忘憂,不知老之將至”。我的客廳就是辦公室,家就是寢室。我最怕等下班、等休假的人,等到底,不就等一個死嘛。
剛才說到老師的水平,我一直記得小時候一件事:有天同學們說到壞人蔣介石,我說不對,他是英雄吧。因為在我的印象里,我父親和他的朋友(註:黃埔軍校畢業生)講到這個名字的時候,胸要挺一挺,有時候還要站起來。這下好,被大家扭送到校長辦公室。校長上了年紀,往後仰著身子,哈哈大笑,我感覺他仰得都快摔倒了。最後給了兩條意見:1、回家問你父親。2、切切不可再講。這件事記下來,但不處分。老師水平高,直接影響到小孩,不僅讀書,還有待人接物。
人物周刊:您希望光亞學校走出什麼樣的學生?
卿光亞:第一,身體好。新生入學第一課,學吃飯,挑食是文化的一部分;然後學鍛煉,養成終生運動的習慣。第二,會學習,就是目標明確,講方法和技巧。第三,知禮。現代社會,一個人做不成事,要學會與人合作和交往,這就要用到禮,就是群體性的規範。
人物周刊:您當初創建光亞學校就是為了兒子,他現在情況怎麼樣?
卿光亞:他在光亞念的小學、初中、高中,2004年拿到全額獎學金,去了美國威斯康星州的比諾伊特學院。今年剛剛畢業,拿的雙學士學位,生物學和視覺藝術。早幾年在處理他的早戀傾向時,我跟他說,留學談戀愛比較好,一是符合生理,二是學會體諒他人、陪伴他人,三是緩解對遠方親人的思念。
他出去半年開始談戀愛,現在很棒:陽光、健康、平和、有計劃、不斤斤計較;而且畢業就訂婚,很壯觀。這個兒子算是教成了,我很得意。
3張
卿光亞